第一章：歸途玫瑰

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彌漫在野戰醫院的臨時手術帳篷里。無影燈慘白的光線下，沈念額角的汗珠滾落，砸在無菌單上，洇開一小片深色。她眼神銳利如刀，手上動作卻穩得驚人，止血鉗精準地夾住傷員大腿動脈破裂處噴涌的血柱。

“血壓？”

“70/40，還在掉！”護士的聲音繃得緊緊的。

“加壓輸血！利多卡因準備！”沈念語速快而清晰，沾滿血污的橡膠手套靈活地穿針引線，在猙獰的傷口上來回穿繞。傷員是個年輕的小戰士，臉色灰敗，牙關緊咬，哼都沒哼一聲。

帳篷外，槍炮聲零星未歇，仿佛沉悶的鼓點，敲打著每個人的神經。這是邊境線上一次突發的武裝沖突收尾，沈念作為軍區總醫院抽調的精銳軍醫，已經在手術臺前連軸轉了二十多個小時。

“沈醫生，這個彈片位置太刁鉆了……”助手的聲音透著些許的猶豫。

“鑷子給我?！鄙蚰铑^也不抬，指尖探入血肉模糊的創口，屏息凝神。幾秒后，“?！币宦曒p響，一片染血的金屬碎片被丟進托盤?！翱p合?！?/p>

當最后一針打完結，監護儀上原本瀕危的生命體征終于開始艱難地爬升，發出規律而令人心安的“滴滴”聲。帳篷里緊張的氣氛，才慢慢開始緩解。沈念直起酸痛的腰，長長吁出一口氣，像卸下了千斤重擔。

“行了，命保住了，送后方醫院繼續觀察?！彼卵E斑斑的手套，露出一雙修長卻帶著薄繭的手，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疲憊，但那雙明亮的杏眼里，卻涌現著完成使命后純粹的、近乎孩子氣的滿足光芒。

“沈醫生威武！”旁邊累癱的小護士豎起大拇指。

沈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疲憊但爽朗的笑：“少拍馬屁，趕緊收拾，準備撤！這鬼地方，蚊子都快把我抬走了?！?/p>

* * *

回到后方基地的臨時宿舍，沈念把自己摔進簡易行軍床，骨頭縫都在叫囂著罷工。她踢掉腳上那雙沾滿泥濘和暗褐色血跡的軍靴，目光落在角落里一雙同樣“戰損版”的細高跟涼鞋上。

那是她出發前塞進行囊的，幻想著任務結束能去附近小鎮逛逛?，F在看來……她隨手拿起一只：鞋跟歪了，漂亮的銀色亮片被刮花了好幾處，鞋尖還蹭上一塊洗不掉的油污。

“嘖，寶貝兒，跟著我，委屈你了?！鄙蚰顚χ吒瑖@了口氣，指尖拂過那抹刺眼的油污，像是在撫摸一位受傷的戰友。誰能想到，軍區總院最年輕有為的軍醫、人送外號“戰地小太陽”的沈念中尉，私底下也有這點關于精致生活的、微不足道的小執念呢？

她摸出手機，屏幕亮起，瞬間被信息轟炸。最上面是陸媽媽發來的語音，點開，溫柔又帶著點不容置疑的關切立刻流淌出來：

“念念啊，任務結束沒？累壞了吧？聽你陳叔叔說那邊打得挺兇，可擔心死我了！回來好好休息幾天！對了，上次跟你提的李阿姨家侄子，剛從國外回來的那個建筑師，照片我發你了??！小伙子真精神！你看看，抽空見見？你哥今天還問起你呢……”

“我哥？”沈念眉頭下意識地一挑，手指劃過屏幕，果然看到一張西裝革履、笑容標準得像房產中介的宣傳照。她對著照片做了個鬼臉，“建筑師？聽起來就很費腦子，不如我們院骨科王醫生有趣，至少人家能徒手接骨，多酷！”

她指尖飛快地打字回復陸媽媽，語氣甜得能齁死人：

【親愛的陸媽媽，安全撤回！一點小傷沒有，能吃能睡！您就放心吧！照片收到啦，帥是帥的，就是……嗯，感覺像個AI生成的完美人類，少了點煙火氣？您知道的，我就喜歡有趣的！等我回去給您帶當地特產??！親親.jpg】

發送完，她把手機往枕頭底下一塞，仰面躺倒，盯著天花板斑駁的水漬。陸沉舟那張常年沒什么表情、線條冷硬得像雕塑的臉，不期然浮現在腦海。

“問起我？”沈念撇撇嘴，小聲嘀咕，“八成是問‘她沒死在外頭吧？’或者‘沒又帶回來什么亂七八糟的細菌病毒吧？’……”

她才不信那個冰塊臉真會關心她。從小到大，他看她的眼神，除了“麻煩”，就是“離我遠點”。要不是陸爸爸的命令和陸媽媽的眼淚，她懷疑陸沉舟早就把她打包丟出軍區大院了。

算了，想他干什么！沈念翻了個身，把自己埋進帶有消毒水和陽光味道的被子里?，F在最重要的是睡覺！睡他個天昏地暗！至于相親？建筑師？藝術家？

她迷迷糊糊地想：等睡醒了再說吧。人類進化的時候，藝術家這種生物，是不是都躲起來了？不然怎么感覺……這么不接地氣呢？

窗外，邊境的夕陽給簡陋的營房鍍上一層不真實的暖光。沈念沉入夢鄉，嘴角還掛著一絲對“不接地氣藝術家”的嫌棄。她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某軍區指揮中心，一份關于她此次救援行動、附帶幾張她滿身血污卻眼神明亮的現場照片的簡報，正被一只骨節分明、帶著老繭的手，輕輕放在了某個“冰塊臉”指揮官的桌面上。

那指尖，在照片中她染血的側臉上，似乎無意識地、極其輕微地，停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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