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急診室的體溫密碼

凌晨三點，程迦南被胃絞痛驚醒。冷汗浸透睡衣時，她摸到床頭柜上的藥盒——周硯禮昨晚臨睡前放在這里的，盒蓋上貼著新的便利貼，這次畫了只戴聽診器的小烏龜，旁邊寫著：“痛到冒冷汗就打2307，別硬扛?！?/p>

手機屏幕亮起，鎖屏是周硯禮發來的消息：“今晚值急診，廚房有溫著的小米粥，記得先喝半碗再吃藥?！?時間顯示22:47，正是她在電腦前改婚紗稿到忘記吃飯的時刻。

止痛藥在胃里翻涌，程迦南踉蹌著摸到客廳，冰箱上的便利貼墻讓她 breath 一滯。從“程迦南不吃香菜”到“她畫圖時需要薄荷糖提神”，整整十七張便簽，每張都是不同年份的字跡，最新一張是今天凌晨寫的：“次臥枕頭高度15cm，和她大學宿舍同款?！?/p>

出租車在市立醫院門口急剎時，程迦南看見急診室走廊盡頭，周硯禮正半蹲著給個小女孩扎頭發。白大褂袖口沾著番茄醬，應該是剛才處理兒童外傷時蹭的，而他左手無名指根部，有圈極淺的紅痕——那是她十七歲時，拽著他跑過操場留下的指印。

“程小姐？”護士站的小張眼尖，“周醫生在清創室，我幫你叫他——”

“不用！”她慌忙擺手，卻在轉身時撞上醫用推車。碘伏瓶晃了晃，周硯禮的白大褂口袋里掉出個東西：銀色U盤，貼著極小的標簽“程迦南速寫本掃描件，2010-2015”。

清創室的門“咔嗒”打開，周硯禮抬頭看見她，手里還攥著棉簽。血跡在白大褂胸前暈開小片，卻不及他眼底的慌亂：“怎么來了？不是讓你打我電話——”

“我……”程迦南盯著他口袋里的U盤，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次臥發現的移動硬盤，里面存著她所有設計比賽的視頻錄像，“只是路過?！?/p>

周硯禮嘆了口氣，拽過她手腕按在診床上。指尖觸到她冰涼的皮膚時，他皺眉翻開她袖口，看見那道淺粉色的疤在路燈下泛著微光——和他白大褂內側繡的烏龜圖案，恰好同色。

“胃藥吃了嗎？”他的聲音放軟，急診室的頂燈光線太亮，照出他眼下的青黑，“是不是又畫圖到凌晨？” 說話間，已經熟練地拆開溫壓袋，裹上毛巾放在她胃區，動作和十年前在醫務室如出一轍。

程迦南盯著他胸前的姓名牌，“周硯禮”三個字下方，印著“心臟外科”的科室名。姓名牌邊緣翹起小角，露出底下的貼紙——是她大學畢業那年的?；?，薄荷綠的底色褪成淺灰，卻依然完整。

“去我辦公室等?！敝艹幎Y替她蓋好毛毯，“二十分鐘后換班，帶你去吃醫院后門的生煎包?！?臨走前，又把自己的白大褂披在她肩上，雪松味混著消毒水，裹住她發顫的肩膀。

辦公室的臺燈亮著暖光，程迦南的視線落在辦公桌左上角的玻璃相框上。里面不是全家福，而是張泛黃的A4紙，印著她十七歲時畫的漫畫：扎馬尾的女生舉著烏龜吊墜，旁邊的男生別扭地別過臉，對話框里寫著：“笨蛋，烏龜要和主人一起長壽才算數?！?/p>

相框旁邊是個木質收納盒，打開后里面整齊碼著二十七個薄荷糖罐，每個罐底都刻著日期——從2008年她送他第一顆薄荷糖開始，到2015年她在醫院走廊畫他的背影那天為止。

最底層壓著本黑色筆記本，封皮寫著“程迦南觀察日記”。程迦南的指尖發顫，翻開第一頁：“2013.4.12 迦南在設計展穿了薄荷綠高跟鞋，踮腳掛作品時差點摔倒，還好被廣告牌擋住了?！?/p>

再翻幾頁：“2016.7.3 她在咖啡廳畫婚紗手稿，用的是我送的櫻花鋼筆，奶泡撒了袖口也沒發現?！?字跡從工整到潦草，記錄著他默默觀察她的七年，每個細節都精準得可怕，卻又溫柔得讓人心碎。

“看完了？”周硯禮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手里提著打包好的生煎包，紙袋上印著“老地方”三個字——正是他們中學時總去的那家店，“本來想等你生日再給你看，現在看來……”

程迦南猛地合上筆記本，耳尖燒得通紅。他的白大褂已經換下，里面是件洗舊的灰色衛衣，領口露出半截鎖骨鏈，“CN”的刻字在燈光下清晰可見。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她的聲音發顫，想起租房合同里的“永久租約”，想起次臥里的每一件舊物，“明明七年前……”

“明明七年前我推開了你?！敝艹幎Y蹲下來，與她平視，指尖輕輕碰了碰她手腕的紋身，“因為我爸臨終前說，別讓喜歡的女孩跟著我過苦日子?！?他的聲音低下去，“后來我才知道，最苦的日子，是看著你在我視線里，卻不能伸手擁抱?！?/p>

生煎包的熱氣模糊了視線，程迦南看見他從衛衣口袋里摸出個東西：銀色鑰匙扣，上面焊著半枚烏龜吊墜——正是她三年前設計的那款，全球限量的樣品，聽說被某位神秘買家高價收藏。

“樣品發售那天，我在后臺看見你?！敝艹幎Y把鑰匙扣塞進她掌心，金屬邊緣還帶著他的體溫，“你對著鏡子調整項鏈，沒發現我就在你身后?！?他指腹劃過鑰匙扣背面，那里刻著極小的日期：2018.8.19，他們重逢的日子。

急診室的走廊傳來嬰兒的啼哭，程迦南忽然想起，周硯禮的白大褂口袋里，永遠裝著阿爾卑斯薄荷糖——不是給自己，而是給來看病的小朋友。就像他把她的每一個習慣，都刻進了骨髓里，變成了日常的一部分。

“先吃東西?！敝艹幎Y拆開筷子，把醋碟推到她面前，“老地方的生煎要蘸三滴醋，你以前總說這樣能嘗出糖心的味道?！?他說話時，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她剛才碰過的筆記本封皮，像在確認這不是夢境。

程迦南咬下一口生煎，糖心在舌尖綻開，混著醋的酸。眼淚突然涌出來，滴在周硯禮的衛衣上，暈開小小的水痕。他慌了神，伸手想擦，卻被她抓住手腕——就像七年前那個暴雨夜，她想抓住他卻被推開的瞬間。

“這次……”她哽咽著，把鑰匙扣按在他掌心，“別再推開我了?！?/p>

周硯禮的呼吸驟然急促，指尖劃過她濕潤的眼角，最終輕輕落在她腰側的疤痕上。這個曾讓他無數次在深夜自責的印記，此刻終于在他掌心變得真實。他聽見自己說：“從來沒想過推開，只是在等你，看懂我藏在時光里的密碼?！?/p>

凌晨四點的急診室，消毒水味與生煎香氣交織。程迦南望著周硯禮眼底的血絲，忽然明白，所謂“時光租約”，從來不是單方面的預謀，而是兩個人在歲月里，不約而同地為彼此留著續租的鑰匙。

而那些藏在薄荷糖罐里的日期，刻在鎖骨鏈上的縮寫，記在觀察日記里的細節，都是他寫給她的，沒有標點的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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