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少年嘶吼著撕開衣襟，胸口浮現失傳的詩械譜：

以骨為軸

以血為墨

以魂點睛

以命馭龍

胸口浮現的字跡綻放著墨綠的暗芒，被照到的墨龍發出連連的怒吼震飛了少年掛在腰間的青銅鑰匙。

“接??！“洛明川將沙漏拋向龍睛。正待躍起忽然一口混著星沙的鮮血噴出，“用我的！“忽見緋色裙裾掠過眼角——霍小玉足尖輕點殘碑，發間玉簪迸射出二十八道寒芒。每道寒芒玉都映著璇璣圖經緯。她咬破的舌尖血霧噴濺間，浸透鳩羽毒的智齒破齦而出——七歲那年親手拔下的乳牙，此刻正刻著霍氏滅門之仇帶著血珠嵌入龍目凹槽。

“齒為骨余，當鎮龍魂！“

二十八聲玉磬清音響徹天地，玉齒如暴雨釘入龍目。最末那顆臼齒突然顯影：微型青銅棺內封存著霍家老仆臨終刻在井沿的血書“護“字。當青鸞毒影自齒根騰起時，曲娘子的九連環鐲突然箍住她滲血的手腕——金鈴映出每顆智齒深處，都蜷縮著霍氏亡魂的星砂殘影。

“這才是霍家真正的點睛術！“她染血的指尖在龍睛上疾書，每個血字都化作璇璣圖的經緯線。半邊身體結晶化從唇齒蔓延至脖頸，皮膚下浮現出敦煌《尸毗王割肉救鴿》的壁畫紋路?；粜∮竦闹讣庠邶埦滔伦詈笠还P時，忽然回眸。龜茲暮色在她重瞳中流轉——那是多年前佛窟相遇時，洛明川舉著火把照亮壁畫飛天的情景。她染血的唇動了動，終究只將未盡的私語凝成枚冰晶，輕輕墜入他染血的衣襟。

“霍家的點睛術...“她突然綻開梨渦，這個在驗尸時都冷若冰霜的女子，此刻笑靨竟似敦煌壁畫里偷飲瓊漿的飛天，“要用釀酒人的心頭血作墨?！坝野肷碛窕乃俣润E然加快，青瓷般的肌膚下，尸毗王割肉救鴿的壁畫紋路正被星砂重繪。當最后一片衣角化作璇璣圖經緯時，她掙扎扯斷頸間紅繩——那枚掛著薄荷糖的銀鎖。將糖塊嵌入心口，少女似用盡了最后的力氣。

“酒壺第三層...“殘存的左手突然抓住洛明川劍穗，琉璃化的指尖在他掌心刻下三豎半橫。未完成的“州“字隨星砂飄散時，墨龍逆鱗處轟然炸開個血洞——正是明州霍家祠堂的方位。

龍睛猝然迸射七彩玄光，霍小玉未盡的話語凝成冰晶墜落。她右半身軀如青瓷般片片剝落，露出內里流轉的河圖光影——那是十年前霍家大火當夜，她用族老骨灰混著心尖血繪制的護脈圖。漫天星砂突然匯聚成她的虛影，在龍睛上烙下雙重瞳仁，恰似當年在明州義莊，她為枉死幼童闔目時的手法。

墨龍長吟震碎鏡像長安的剎那，少女玉化的身軀：左手結藥師印，右手持驗尸銀針，心口嵌著半塊帶牙印的薄荷糖——正是三年前沙暴中，洛明川與她分食的最后口糧。在強光中半邊玉化的身體半邊顯現的璇璣圖從皮膚剝離，補全了龍目上的星軌。

一聲長吟墨龍震碎畫中長安，眾人被吼聲震的墜回地面。洛明川抱著霍小玉結晶化的的軀體，瞥見她腰間八寶轉芯爛銀壺映出幻象

琉璃壺中殘酒突然沸騰，酒液在壺壁勾勒出畫面：安諾泰手中青銅鑰匙正蛻變成張僧繇畫筆，筆尖勾勒處，步輦圖卷軸燃作青煙，歷代帝王圖帛畫熔為金汁。當送子天王圖最后一角灰燼飄入萬詩熔爐時，爐中赫然浮現被武宗焚毀的四百八十寺輪廓——這瘋子竟要熔煉歷代詩魂為彩墨，重繪被會昌法難抹去的文明圖騰。

耳邊傳來一聲阿蕪微弱的嘆息“文字即疆域，你們在重演絲路上的文化征伐?！?/p>

琉璃沙漏突然懸浮空中，漏壁裂痕蔓延成《諫迎佛骨表》的筆墨。倒計時永遠停在了寅時一刻，長安城的晨鐘在虛空中回響，驚起萬千墨雀。城樓上安諾泰發出豪邁的笑聲?！扒Ы鹕⑷ミ€復來，萬千豪商絲路開。詩書難掩黃金色，萬千詩魂鑄金臺”。安諾泰身影在鐘聲中漸漸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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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鐘聲的響起時間定格在這一瞬間。眾人紛紛化作紙絮墨煙歸于虛無。

第六卷：薪魂

強烈的眩暈感漸漸遠去洛明川看了一下手中的斷劍發現上面竟有了墨龍的影紋，只見淡青色的劍身上一條墨龍盤旋飛騰靈動無比，就像隨時都會破劍飛空一樣。十八尊密宗金剛虛影突然撕裂空間。密教僧人踏著《赤珠爾》經卷鋪就的金橋走來“吐蕃國師尼梨耶見過守鱗人，守鱗人可聽過'三身學說'？“他指尖流轉著漢地易經與星火教星圖，“報身修千年智慧，法身容萬象真理，化身行探查四方。這才是真正的全知之境?？烧毡槿澜?，慧悟萬般因果?！?/p>

這時洛明川才發現他們又回到了劍爐。那吐蕃國師黯啞的腹語再次響起“恭迎守鱗人，如今天時將至七星歸位龍戰于野，在此一舉了?！鼻镒雍傻馈眰髡f中吐蕃國師身高九尺豐神如玉，寶相莊嚴，你這和尚卻骨瘦如柴面目枯萎。國師能言善道，當年辯經折服西域三十六國眾佛子才身拜國師。你這和尚卻只用黯啞的腹語發聲，分明是用所謂三身學說哄騙我等”?！奥迕鞔ǖ耐淄蝗豢s成針尖大小。他左手按在霍小玉玉化的心口，指尖觸到薄荷糖碎屑的瞬間，腕間二十三條守鱗血痕同時炸裂。血珠凝成龜甲占卜紋路，竟與霍小玉體內殘存的璇璣圖經緯共鳴。

“原來是你...“他咳出的血沫里混著星砂，右手龍淵劍突然刺穿自己左肩胛骨。劍鋒挑出塊青銅碎片——正是三年前龜茲古墓坍塌時嵌入的守鱗人遺骨。碎片遇血化作卦盤，卦象直指尼梨耶袈裟下蠕動的密宗刺青。

曲娘子突然甩出九連環金鐲，金鐲絞住尼梨耶脖頸時，刺青中竟鉆出三百條刻著梵文的鐵線蟲。秦九郎掏出魯班尺要斬，卻被洛明川用劍鞘格開：“別碰！這是赤珠爾經卷化的尸毗蠱！“

霍小玉的玉化身軀突然浮空，心口薄荷糖融成銀藍色液體。尼梨耶的腹語驟然清亮如少年：“這女娃早就是活死人了吧？一年前月牙泉畔...“他突然扯開袈裟，露出胸腔內跳動的青銅佛龕——龕中供著的竟是霍小玉被焚毀的半縷胎發！

“你拿她當人燭點了十年龍脈！“洛明川的咳血聲混著劍鳴，敦煌藏經洞被盜那夜的畫面突然涌入腦海：霍小玉抱著燒焦的降魔變文殘卷，發絲在火中散成星砂...原來那時她已用霍家秘術將魂魄煉入地脈。

劍爐突然地動山搖。尼梨耶的報身的幻象從佛龕中站起，竟是二十歲時的俊美法相。他指尖拈著霍小玉的命燈突然爆燃，火光里浮現出燃燒的霍氏祠堂：

青紫色火焰如活蛇般纏繞廊柱，每道火舌都裹著大日經梵文。十二歲的霍小玉蜷縮密道口，瞳孔映出沖天烈焰里那個披密宗袈裟的背影——尼梨耶的右手結著怖畏金剛印，左手正將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投入火堆。

霍老家主撞開經閣的門，懷中的《璇璣圖》殘卷突然自燃。他睚眥欲裂地盯著火焰中的僧影：“你答應過護我霍氏一門...“話音未落，燃燒的梁柱墜落壓住了最后的遺言。梁柱墜落的瞬間，尼梨耶背后浮現千手觀音法相——可那千手掌心，分明握著吐蕃騎兵屠城的彎刀。

最駭人的是當鏡頭拉近：每一簇跳動的火苗里都映著尼梨耶虹化時的臉，那慈悲俊朗的法相正在火焰中扭曲。最后瞥見燃燒的《霍氏族譜》扉頁上，赫然印著尼梨耶年輕時的掌紋——那掌紋正吞噬著“位卑未敢忘憂國“的血書。燈火中的幻象一閃即滅。

“三身歸一需三祭?！吧倌攴ㄏ噍p笑，“霍姑娘是'報身祭'。洛施主您...“他忽然指向秦九郎脖頸后的北斗刺青，“這位小友才是真正的'化身祭'?！?/p>

洛明川的琉璃沙漏在此刻爆裂。漏中金沙裹著霍小玉最后的星砂，在他額間烙出雙重龍角——這是古代守鱗人蚩尤戰敗時，被軒轅黃帝斬落的逆鱗形態。

霍小玉晶瑩的指尖突然滲出星砂，凝成當年兩人在敦煌修補藥師經變圖的場景。畫面中，她正用銀針挑去洛明川傷口腐肉，輕聲念著家族訓誡：“考古人眼里只有將死之物，守鱗人心里需容天下蒼生?！?/p>

星砂幻象驟然碎裂，她心口的薄荷糖突然傳出聲音——那是三年前兩人被困龜茲墓道時，她用智齒刻在糖塊上的遺言：“明川，你腕間剜鱗疤是活的，剜一次護一脈，剜千次...便能護住文明的血脈?！?/p>

尼梨耶的法相忽然坍縮成老僧枯骨，掌中命燈化作大唐西域記殘頁：“當年霍家大火燒出三車星砂，足夠重續河西龍脈三十年?！八洪_背后袈裟，露出脊椎上刻的推背圖第四十二象——卦象中央正是霍小玉玉化身軀與龍淵劍交疊的圖騰，“殺我易，救她難。你每剜一片鱗，她的殘魂就凝練一分就能在這世上多存在一刻，你若不想與她重聚就動手吧?！皼r且只有三脈齊聚才能重鑄龍淵只有龍淵才能引出逆鱗來應對當前大劫，如何選擇就看你了”。

秦九郎突然扯開衣襟，露出后頸黥刻的劍斬七星圖：“師父你看！我的刺青在吸霍娘子的星砂！“圖中敦煌烽燧位置，正浮現出霍小玉用血在酒壺刻的錚錚誓言——“寧化劫灰共補天“。

洛明川的龍角突然迸裂，二十三條守鱗血痕中現出水經注的治水圖。他反手將龍淵劍插入尼梨耶的青銅佛龕，龕中霍小玉的胎發突然燃燒，在空中拼出璇璣圖缺失的“恕“字回文。

“用我的賬冊作剜鱗刀！“曲娘子突然甩出金算盤，九枚瑪瑙珠嵌入洛明川脊背，“粟特商會三百年的血債賬本，夠你剜出八百片護心鱗！“洛明川只覺背上一陣痛癢。青灰色鱗片入肉生根瞬間生滿后背。

當地脈深處傳來第七聲龍泣時，洛明川的匕首已剜至鎖骨。周身上下鮮血淋漓，但他強忍劇痛不吭一聲，墜落的每片墜落的龍鱗都化作霍小玉消散前的星砂，在地面凝成她未寫完的墓志銘：“吾身可碎，文脈當...“

最后一刀落下時，尼梨耶用枯瘦的手臂突然接住血鱗，在虛空中映出大昭寺金頂的星軌圖：“這才是真正的三身歸一！“他的密宗刺青脫落成赤珠爾經幡，裹住霍小玉的玉雕，“吐蕃愿以百年國運，換河西龍脈存續?！?/p>

秦九郎的北斗刺青突然浮出敦煌千佛洞的輪廓，他吼道：“師父！我的命盤連著霍娘子的星砂！“血霧中，三百粟特商隊的冤魂竟開始修補龍淵劍的裂痕。

當晨曦刺破劍爐穹頂時，洛明川的匕首停在心口三寸。

霍小玉的玉雕忽然淌下一滴淚，淚中裹著半粒薄荷糖碎屑，正落在諫迎佛骨表的“民“字上。遠處陽關廢墟中，新生的龍脈嫩芽刺破血砂，葉脈赫然是璇璣圖的經緯線。

劍爐內紫煙如蛟，洛明川握著斷劍的手掌傳來刺痛。龍淵劍的缺口處不斷滲出墨色星砂，在青石板上凝成詩魂殘句。吐蕃國師黑袍無風而揚鼓鼓作響，十二道青銅鎖鏈正從地脈深處拖拽出某種洪荒巨物。

“守鱗人，時辰到了?！皣鴰煾拐Z震得爐中鐵砧上五枚古幣跳起，正是開元通寶、波斯銀幣、吐蕃松石、于闐玉貝與回鶻金葉——對應著五條斷裂的龍脈。秦九郎突然按住洛明川執劍的手，他腰間那柄從不離身的障刀在鞘中發出寸寸斷裂一般凄涼龍吟。這位浪蕩子慣常含笑的眉眼此刻凝著微霜：“師父真要拿詩魂作薪柴？霍娘子收集的那些殘經斷句...“話音未落，從結晶化的霍小玉袖中飄出萬千詩魂砂礫，在爐火映照下顯出“愿為西南風與“與子同袍“的鎏金虛影。與此同時從玉化殘軀中走出霍小玉魂魄虛影，充滿不舍凝望著洛明川，洛明川喉頭滾動。他看見霍小玉鬢邊那支總插不正的玉簪正在融化——那是去年上元節，他在波斯商隊廢墟里用找到的一塊極為罕見的隕玉。此刻簪頭流淌的玉髓，滴落在詩魂星砂上，竟熔成了琉璃色的淚滴?！岸臉虻拿髟律?..“霍小玉突然用吳語輕唱半句，這是她故鄉的采菱曲。纖指拂過洛明川劍柄上纏繞的墨龍影紋，那些龍鱗頓時化作青綠色的詩文

《鷓鴣天·燼鱗辭》

廿四橋枯月作舟，菱歌斷處水煙收。

龍鱗散落三更雨，鶴骨焚成萬古秋。

銜玉字，補金甌。西南風起絳河幽。

明朝若遇臨邛客，莫問吳霜滿劍樓。

霍小玉舉起玉杯斟滿酒漿，向洛明川舉了舉一飲而盡“記得去洛陽城南酒肆，將七月帖補全?！?/p>

地脈深處傳來龍吟，青銅鎖鏈猛地繃直。吐蕃國師黑袍被氣浪掀開，露出布滿梵文的枯瘦胸膛。他閉目盤坐，五心朝天于冥想中暗誦《大佛頂首楞嚴經》。秦九郎突然長嘯一聲，抽出腰間酒囊將波斯三勒漿潑向熔爐，火焰中頓時浮現出他們五年前在碎葉城共飲的胡姬酒肆——那日他們聯手從大食騎兵刀下救出的那個彈箜篌的藍眸少年?！敖又?！“秦九郎將酒囊拋給洛明川，自己卻退入陰影。他腰間殘破的刀鞘中露出半卷李陵書，這是他們初遇時在敦煌洞窟找到的殘卷。洛明川突然明白，原來這位總說自己是孤兒的伙伴，早將西域三十六國的風沙都釀成了一壺別離酒。

熔爐轟然洞開，霍小玉的身體始化作璇璣圖經緯線。她最后替洛明川整了整衣襟，指尖殘留的魂砂落進他衣襟。當吐蕃國師念動華嚴經的梵咒時，洛明川看見秦九郎用斷刀在青磚上刻下“明月天山“四字——題頭，也是他們五年前那夜在祁連山頂同創的詩篇。洛明川高聲吟道”璇璣經緯燼中縫，誰補星天西北？殘刀刻盡天山約，半闕胡笳凝血。龍唾凝珠，詩魂淬火，肝膽皆昆侖。絳河倒瀉處，猶見碎葉城闕?！?/p>

已經消散半邊身軀的霍小玉接道”記得祁連雪刃，照銀潢、三人影澈。張騫槎銹，班超硯凍，都作寒芒裂。匣鳴易水，衣冠吳楚，一鼎蒼茫煙滅。待重鑄、赤鱗遍裂，滿天漢月！

“鑄劍開爐，火風殘——鐵！”

隨著一聲斬金折鐵的斷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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