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六章

鑄劍

劍爐深淵中，十萬柄殘劍倒插于地。銹蝕的吳鉤與波斯彎刀交錯如荊棘，龜裂的漢劍殘刃同吐蕃降魔杵糾纏似蟒群。劍身斑駁處，依稀可見“元康三年造“的秦篆、“大馬士革新月“的蝕刻，更有無數未署名的血書戰歌在刃口結痂。

中央隕鐵砧臺突然迸發七彩流焰，臺面浮刻的二十八宿圖正瘋狂吞食月光。洛明川手中斷劍發出龍吟般的震顫，劍脊“蒼生為記“銘文滲出靛藍色血珠——那是三年前龜茲古墓里，恩師臨終時濺在他眉骨的熱血。

雙劍相接剎那，十萬殘劍的裂痕中同時涌出銀藍色熔巖。劍林如被驚動的蛇群昂首嘶鳴，青銅銹片與隕鐵碎屑在空中凝成金屬颶風。颶風眼內，三尊虛影踏著廣陵散的韻律顯形：

中原鑄劍師脊骨已鍛入劍胚，每記捶打都震落齊民要術的竹簡殘片。他赤裸的胸腔內，十二經脈正化作繞指柔的百煉鋼，心尖血滴落處泛起越絕書殘句的霜紋。

波斯星象師割開腕脈，血珠懸浮成黃道十二宮星圖。每滴血都裹著撒馬爾罕的星砂，在天蝎座尾鉤處凝出星火教密咒。當他以巴比倫泥板為砧敲打刃口時，兩河流域的月輝竟在劍身流淌。

吐蕃巫師將甘珠爾經幡投入鐵水，梵文“唵“字在熔爐中化作八瓣蓮花。人骨法器攪動處，岡底斯山的雪水與雅魯藏布江的怒濤竟在劍柄處相融，凝成密宗金剛杵的棱角。

三虛影突然齊聲長嘯，聲波震碎颶風外殼。十萬殘劍的金屬洪流在空中重組，劍鋒拼出河圖洛書，劍格連作二十八宿，最終匯聚成一柄橫貫天地的巨劍。當劍脊浮現“火風殘鐵“的甲骨文時，整座劍爐地脈突然噴發——那熔巖竟是上古龍血，硫磺味里混著建木的清香。

颶風眼中浮現出三個虛影：中原鑄劍師正在捶打脊骨煉成的劍胚；波斯星象師用鮮血在刃上繪制黃道十二宮；吐蕃巫師將寫滿密咒的經幡熔入鐵水。他們同時開口，聲如劍鳴：

火風殘鐵

精魂為薪

三脈歸一

龍淵重生

在劍鳴的震顫聲中洛明川右臂突然青筋暴起，皮下浮現的青銅紋路如同活物游走，細看竟是龜甲占卜裂紋與敦煌經變畫線條的交織。腕間玉鐲發出爆裂般的脆響，裂紋中滲出銀藍色星屑，在眾人驚愕目光中轟然炸裂。飛濺的玉片在半空凝成微型星圖，恰與頭頂倒懸的北斗第七星破軍遙相輝映。此時漫天星宿開始旋轉，一堵鑲嵌著于闐美玉的青銅關隘拔地而起。門扉上浮雕刻著九重天闕景象：昆侖神女手持河圖踏龜而行，波斯拜火祭司高舉阿維斯塔經卷，吐蕃苯教巫師以人骨法器攪動星海。更詭異的是，所有浮雕人物的眼窩都嵌著發光的錢幣，幣面蝕刻著不同文明的讖語。

一陣頭暈目眩的眾人站在了巨大的青銅城門前。只見那失了鑰匙的胡人赫然斜倚在在城門樓的上包金胡床中。洛明川一邊向秦九郎使眼色瞄了瞄在角樓上癱臥的墨龍一邊用波斯語高聲喝道“樓上高鵬名與姓，可敢道來與人聽?！辈幌肽呛藚s回以純正的長安官話”家住賀蘭星宿海，自命豪商安諾泰“。洛明川這才仔細打量起城樓上的胡商，只見他身著波斯細密畫風格的錦袍綴滿大食水晶，把玩著鑲滿綠松石的彎刀，刀柄刻著波斯商隊徽記。當他轉動手中鑲滿綠松石的彎刀時，刀刃折射出的六芒星刺青在城磚上織出流動的星軌。身前條案擺放各色美食和一個內盛鮮紅葡萄酒的鎏金叵羅，這粟特商人有著不符合西域風霜的俊美面龐。當他微笑時，牙齒上蝕刻的六芒星紋會閃過寒光。正待再探探此人虛實，不料安諾泰突然將手一揮，地上青磚忽然爆開

，煙霧散盡現出一尊青銅巨鼎鼎上用金文篆刻四個大字“萬詩熔爐”。鼎中沸騰的詩魂瞬間凝聚高達百丈的巨靈神。洛明川的龍淵劍感應到危機，劍身詩魂自動顯形：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榮曜秋菊華茂春松

洛明川忽然振腕抖出七朵劍花，龍淵劍鋒在虛空中劃出北斗七星軌跡。劍尖點破天樞位時，穹頂星輝竟似被磁石牽引，凝成七道銀索纏上劍身。他咬破舌尖噴出血霧，嘶聲長吟：“鄴水朱華，光照臨川—“

辭賦化作實體洛水之神亦是身高百丈。

霎時間罡風獵獵，洛神廣袖翻卷如垂天之云，二十四道銀河自袖口傾瀉而下。那星河非水非霧，竟是洛神賦上華文的松煙墨跡所化，墨香混著建安風骨特有的鐵銹氣息席卷城樓。銀河觸地瞬間，蕙草抽芽、蘭芷吐蕊，二十四節氣在花葉間流轉，驚蟄雷光破空而降，劈向巨靈神。

青銅巨鼎中蒸騰的紫氣，霎時間凝成蓮花寶座，巨靈神披甲踏云而起。那玄鐵開山斧刃竟是“崤函有皇宅，河洛為王里“十枚金文鑄就，虎虎劈落時帶煊赫威壓。

洛明川手中龍淵錚然長吟，劍脊上銀鉤鐵劃的墨字如蛟龍擺尾，將城樓檐角垂落的月光絞碎成萬點流螢。倒轉的劍鋒劃過掌心，鮮血浸透的龍淵突然重若千鈞。

洛水之神素手結印，發間步搖化作六道星河在身前形成屏風抵御劈來的巨斧，正合“川后靜波，六龍儼齊首“的氣象！巨靈神斧刃劈在星河屏障上，迸濺的星火映出“火井沉幽泉，高焰飛天“蜀地烈焰的威壓！城樓瓦當叮當作響，數千片青瓦都在聲浪中碎成齏粉，顯赫高聳的關隘搖搖欲墜。安若泰見狀張口念動晦澀難明的咒文，將盛滿美酒的鎏金叵羅踢下城樓，酒液觸地的瞬間化成一個巨大的六芒星符號鎮住劇烈搖晃的城樓。

只是一瞬間城樓的瓦當就在聲浪中再次重組為盾陣，洛明川踉蹌后退三步忽將劍柄抵住眉心，龍淵竟發出編鐘碎裂的哀鳴劍脊現出一條裂紋。北斗七星投影在劍脊，天權星位突然浮現枚帶銅綠的秦半兩錢——正是他三年前在驪山挖出的葬幣。

“買你三更死！“洛明川彈指擊飛銅錢，詩魂的虛影突然化作七枚燃燒的竹簡，凝成血色鎖鏈。巨靈神揮斧斬斷鎖鏈時，斧刃上的金文突然蛻變成粟特賬本，十六枚刻有“皇宅王里“的金幣竟開始吞食巨靈身上篆刻的金文。

兩尊靈體腳下的詩魂砂礫開始逆流成旋渦，霍小玉瞥見幾粒星沙里分別閃出“翩躚逐驚鴻“與“峻岨塍埒長城“。巨靈神棄斧掐訣，鼎中升起“奔星，宛虹“兩條霓虹鎖鏈。洛神鬢邊簪著的翠綠發叉應聲碎裂，眼波流轉間卻化作一彎碧綠的水流，將鎖鏈熔作金錯刀紋的赤銅汁液。在兩尊巨大的幻象勝負將分之際。洛明川喉間突然涌上混著星砂的腥甜。他強咽下這口血，卻見袖口龍鱗烙印正滲出銀藍液體——三年前龜茲古墓坍塌時的舊傷，此刻隨詩魂透支再度崩裂。當二十四道銀河垂落時，他持劍的右臂已爬滿蛛網狀結晶，建安風骨幻化的河水竟摻雜著縷縷血絲。

“咳咳...詩魂助我！“洛明川劍指北斗的嘶吼帶著肺腑雜音，咳出的血珠在圖陣上灼出焦痕。洛神虛影隨之一晃，身體愈發凝實了一些。巨靈神抓住這瞬息破綻，“峭格周施“四字所化青銅箭矢穿透水幕，其中一枚“施“字箭鏃正中他舊傷未愈的左肩。

曲娘子瞥見洛明川后頸浮現的守鱗人血咒——那些本該鮮紅的符文正急速灰敗。她甩出的金算盤突然被星火教祭文纏住，九枚瑪瑙珠在帕拉維血月咒印中相繼爆裂。當安諾泰的彎刀擦過洛明川心口時，一截斷裂的龍鱗隨血飛出，竟是他昨日剜下鎮住敦煌地裂的那片逆鱗。

“找死”曲娘子爆喝一聲金算盤突然在空中飛旋，三十二枚翡翠珠和七十二枚玳瑁在空中交替拼出粟特星圖。商隊的護衛紛紛在這星圖的籠罩下紛紛呆滯不動放佛化成了風化多年的鹽柱，這異象讓安諾泰身形微滯，他忽然改用粟特語厲喝：“星火教叛徒也敢用圣火占星術？“安諾泰的尖牙閃過詭光，刀鋒突然轉向她脖頸間的火焰紋刺青，“讓本座幫商會清理門戶——“洛明川的劍鋒及時架住彎刀，刀劍相撞濺出的火星中，曲娘子瞥見安諾泰袍角內襯的星火教祭文。那些用處女血書寫的帕拉維文，竟與她夢中反復出現的血月圖案完全一致。

激戰正酣時，秦九郎突然掏出個陶罐：“蠻子！看看這是什么？“

胡商下意識回頭，見異物直奔面門而來，忙揮刀撥打。只聽砰的一聲陶罐碎片合著一罐碧綠色的粘液潑向了胡商，安若泰大驚慌忙存身就地一滾，雖然避的及時但袍服上免不了沾了星星點點，同時一股惡心欲吐的酸臭直沖腦門。他驚怒：“這是...？“

“去年臘八寺廟施的八寶粥！」秦九郎竄上城墻，“，粘妖邪鎮惡煞！“」

趁安諾泰一愣之際，洛明川揮劍連刺搶上城樓。事后質問，少年撓頭：“其實是霍娘子熬的醒酒湯，久了點...“

安諾泰暴怒，割破手掌將血灑入熔爐，鼎身“其山川城邑，則稽之地圖“泛起妖異紅光。巨靈神雙目迸射漢宮燭龍焰，張口吐出巖漿洪流。洛神羅裙上“凌波微步“四字突然活過來，踏著琴賦的音律避開灼流，反手抽出山水詩凝成的越裳劍。兩尊詩魂化的巨大靈體展開最終之戰。每一次辭鋒相擊都震落星砂，霍小玉發現那些砂粒全是詩魂中的殘經斷句。一?？讨谔匚淖值男巧巴蝗火ぴ谇镒友劢?。她正欲拂去，砂中驟然浮現出童年畫面——波斯商人將烙鐵按在她臏骨，火焰紋刺青下覆蓋的，分明是粟特商會的奴隸編碼“丙戌七四“?！霸瓉砟阍谶@里！“安諾泰的怒吼如驚雷炸響。當年盜走圣火占星術逃掉的藥人，居然還沒死”。

聽到話語的曲娘子突然頭痛欲裂腦中瞬間浮現出無數無法辨識的模糊記憶片段。

這時趁亂攀上龍首的秦九郎突然慘叫——他的魯班尺卡在龍眼凹槽，身體正被歷代名畫吞噬。少年嘶吼著撕開衣襟，胸口浮現失傳的詩械譜：

以骨為軸

以血為墨

以魂點睛

以命馭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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