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五卷：畫龍

流沙吞沒身體的瞬間，洛明川聞到了墨香。

青瓷甕炸裂的星砂裹挾眾人墜入虛空，洛明川在失重中抓住霍小玉的手腕。指尖觸及的皮膚突然浮現璇璣圖紋路，八百四十一個織錦文字如活蛇游走，將眾人拽向未知深淵。

“抓緊！“曲娘子甩出金算盤勾住飄過的韓熙載夜宴圖殘卷，畫中琵琶女突然轉軸撥弦，奏出變調的涼州詞。音波撕裂虛空，眾人跌入水墨浸染的長安城——朱雀大街的槐樹長著吳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眉眼，西市酒旗翻飛間隱現敦煌飛天的飄帶。秦九郎舔舐青石板，瞳孔驟縮：“咸澀里混著松煙墨...這竟是畫中世界！

秦九郎盯著吳道子畫的槐樹驚呼：“這樹會拋媚眼！“忽然扯住洛明川衣袖：“師傅快看！它對我眨了二十四下！“

曲娘子冷笑：“那是經變畫的標準畫法...“

“二十四下！」秦九郎扳著手指，“西市賭坊骰子最大點數！定是提示我們往東二十四步！“

結果眾人真在二十四步外找到暗門。洛明川扶額：“歪打正著...“

少年嬉笑：“這叫大智若愚！“突然被扔來的金石錄糊了滿臉。

黑暗中出現星星點點的朱砂色熒光，勾勒出游春圖的山川輪廓。眾人墜入一片正在溶解的絹本世界，遠處的樓閣飛檐滴落著未干的石青顏料，腳下的土地是裱糊的宣紙，每走一步都會暈開墨漬?；食巧峡毡P旋著千米墨龍，龍身由各種詩詞的駢句編織，逆鱗處卻缺失雙眼。洛明川擎住的沙漏突然吸附往龍角方向，漏壁浮現血詩：

畫骨易畫魂難

點睛筆祭長安

三更墨盡詩魂散

五鼓魂銷龍脈斷

霍小玉打開酒壺，浸泡智齒的液體飄在在空中凝成一面茶碗大小的碧綠透鏡遙對墨龍霍小玉凝神觀察道：“龍眼是鏡像長安的時空錨點...有人在用歷代名畫篡改星辰坐標！“

曲娘子突然指向遠方：黃金駝隊正踏碎河圖上的虹橋，一華服胡商站在領頭駱駝上吟誦晦澀難明的咒文。腰間掛一把巨大青銅鑰匙他手中捧著的青銅鼎內，數百卷詩稿正在燃燒。

《霓裳羽衣曲》殘卷背投入熔爐，火焰中浮現出楊貴妃臨終吟唱的畫面。曲娘子突然驚呼：“快看灰燼！“

燃燒的詩頁并未消失，而是凝成閃著藍光的星砂，在空中組成“上窮碧落下黃泉“。洛明川劍尖挑起砂粒：“原來你熔煉詩魂，是為了提取文明灰燼中的能量...“

商人的算盤撥動星砂：“一粒砂便是一句未竟的詩，這些星砂能重鑄最鋒利的商道?！八菩纳傲Ｍ蝗槐┢?，化作阿拉伯數字與開元通寶交纏的鎖鏈。

駝隊護衛擲出刻著詞牌名的青銅骰子，“念奴嬌“三字落地化作赤壁火海，“雨霖鈴“引發箭雨冰雹。洛明川以劍為筆，在坊墻上疾書霎時揮就

戍卒叫函谷舉

楚人一炬可憐焦土

落筆成文的剎那，所有火勢倒卷反噬。秦九郎趁機拋出魯班書的書頁化為木鳶，叼走安諾泰腰間的青銅鑰匙。胡商見狀大怒下令左右護衛奪回，一時間數百手持波斯彎刀的黑衣人沖向秦九郎。曲娘子對眾人喊道速速退入平康坊。帶領眾人一路疾奔拐入坊巷，推落坊門暫阻追兵。秦九郎奇道”這地兒你來過？“曲娘子笑而不答?；粜∮駠@道“可惜我家遭難后，九齒噬魂術已經失傳，于戰斗幫不上什么忙?！鼻鼐爬擅Π参康馈叭魺o霍娘子的那壺犀照錄此刻我們還在城外迷霧中打轉呢”。眾人齊聲稱是。

那條張僧繇的畫龍盤踞在天際，未點睛的龍目是兩扇青銅門。秦九郎這才驚呼“這是八百里長安城畫卷”。這時洛明川腕上玉鐲忽然綻放出青綠色的熒光，當洛明川舉起腕間的玉鐲，門扉突然滲出松煙墨，在空中凝成八個大字：

畫龍須焚稿

點睛即赴死

墨跡未干，整片天地突然倒轉。一行人跌入畫龍腹中的鏡像長安。

鏡像長安城內暴雨如梭，只見朱雀大街兩側的槐樹上竟映出簪花仕女圖上的面容。有人牽著琉璃駱駝走過，駝鈴竟是縮小版的景云鐘，奏著正宮調的霓裳羽衣曲。

“公子可是來尋劍的？“

清冷女聲從酒肆二樓傳來。從星砂中浮現的女子通體透明如琉璃，雙眼透出久睡才醒的朦朧，唯有發間別著支殘缺的步搖——金絲纏著半片龜茲樂譜。憑欄女子身著月白襦裙，裙裾繡滿靈動的甲骨文。一雙靈動的秀目瞄向洛明川腕上的玉鐲。她手中握著的不是團扇，而是半卷星紋緙絲——正是璇璣圖缺失的核心部分。

洛明川踏上階梯時，木階突然化作流沙。女子拋來緙絲，經緯線在空中交織成浮橋?？拷鼤r才看清她眸子中的的瞳孔是雙層的：外層流轉著千里江山圖的青綠山水，內層卻似封存著冰川般的星辰。面對阿蕪伸出的緙絲，洛明川突然暴喝：“別動！“他奪過星紋緙絲時動作近乎粗魯，卻在指尖觸及時放輕力道，“《女史箴圖》就是這么被撕毀的?！八统雎蛊な痔状魃?，取出犀角梳小心理順經緯線，仿佛對待易碎的古瓷。就在經緯線理順歸位的一瞬洛明川懷中的青銅沙漏突然琉璃化。晶瑩的漏壁映出詭異畫面：秦九郎誦讀"鋤禾日當午"時，金沙流速竟與詩韻共振；曲娘子撥動金算珠，沙粒排列成粟特商隊穿越死亡沙漠的星圖。

"原來如此..."洛明川咳出帶星砂的血沫，將蛻變的琉璃沙漏狠狠按在心口。那些被胡商焚燒的《全天星圖》殘頁，正通過沙漏倒吸進他經脈，"這不是計時用器，這是保存文明的倉廩“。

“我叫阿蕪，在此等了三百年?！八讣鈸徇^緙絲，上面的星斗開始移位，“等一個能承受龍血噬心之人?！?/p>

酒肆突然坍塌成青銅碎片。那條張僧繇畫的墨龍竟然活了過來。阿蕪拽著他躍入渭水，河水竟是凝固的《步輦圖》。他們在吐蕃使臣的衣褶間穿行，躲過追來的墨龍吐息。那些墨汁觸及之處，丹青世界紛紛褪色成空白宣紙。洛明川脫下外袍撲打燃燒的步輦圖殘片?！澳惘偭藛?？“阿蕪拽著他跳窗?！斑@是閻立本真跡！“他嘶吼著回頭，眼中閃著光。二人正爭執不下，忽聽一聲黯啞的佛號，從陰影中走出的老僧身形高大卻骨瘦如柴，袒露的右臂刺滿《大日經》梵文。最駭人的是耳垂懸掛的人骨法器——用高僧指骨雕刻的迦樓羅轉經輪，隨他誦咒時泛出青幽磷火。面如鑌鐵泛著青光行走在暴雨中。這枯瘦高大的僧人不再多言

枯竹般的手指驟然結出大金剛輪印，襤褸的袈裟無風自鼓，露出脊背上用青金石粉刺就的梵文。十八枚開元通寶自袖中魚貫而出，每枚銅錢都在半空迸發靛藍火焰——正面“開元通寶“四字熔作密咒，背面月紋竟顯出敦煌飛天的剪影。

“吽！“

隨著真言炸響，首枚銅錢嵌入震位。錢孔中鉆出條青銅鎖鏈，鏈環皆刻微小“萃”字卦象。當第九枚銅錢釘入離宮時，整座胎藏曼荼羅陣已成倒懸的九宮飛星格局。老僧突然扯斷頸間人骨念珠，一百零八顆眉心骨法器呼嘯著嵌入陣眼，每顆骨珠內都封存著猛士臨終嘶吼。

墨龍仰天咆哮，聲若金石相擊，龍尾掃過處，城樓雉堞竟化作“之“字筆畫的墨痕漫天飄散。陣中銅錢突然集體嗡鳴，錢紋里滲出混著檀香的血漿，在空中織成八葉蓮花結界。龍角撞上結界的剎那，千萬個“卍“字符自虛空浮現，每個字符中心都嵌著枚瞳孔。

“班雜兒薩埵吽！“

老僧雙足陷入地磚三寸，干癟的胸腔里迸發出一聲清嘯。陣外狂風驟起，他耳垂懸掛的迦樓羅金翅鳥法器突然睜眼，鳥喙吐出條由六字真言焚字擰成的縛龍索。當最后一枚開元通寶嵌入乾位時，整座長安城的坊市布局突然倒映在結界穹頂——西市波斯邸的琉璃瓦化作鱗甲，東市酒旗變作龍須，而那輪被墨龍遮蔽的殘月，正從陣眼銅錢方孔中冉冉升起。

洛明川卻撫掌大笑：“用開元通寶算唐墓，大師好算計！“暗中卻調換了最關鍵的乾封泉寶。只見霎時那墨龍就沖破了破陣眼。但見龍行雨勢雨助龍威。破了陣的墨龍騰空而起，一聲龍吼撼動長空。隨著吼聲半空雷聲大作，一道道紫電劈向眾人。正當時卻見那老僧他突然撕開僧袍露出滿背金剛經刺青。經文遇雨浮空，化作巨大金缽罩護住眾人。紫電劈系數劈在金缽之上，一時間雷震金聲，波及數里。數百道紫電劈過，墨龍氣勢已頹

隨隱入云中伺機再動。秦九郎吐吐舌頭“這和尚的飯碗真夠硬的，硬是雷劈不破火燒不壞”。還待顧左右再贊兩句。曲娘子抬手給了他一個暴栗“金導雷入地，取巧之術罷了”。秦九郎這才發現這環金缽方圓十丈目之所及，樹倒草靡具是焦土。

“大師好手段！“洛明川嘴上贊嘆，手中劍鋒卻挑向對方后頸，“只是這刺青用了吐蕃密藥，遇水顯形——八年前敦煌刺青滅門案，是您的手筆吧？“說！鎖陽城地宮里的干尸和你什么干系“

霍小玉用發白的指節緊握著抽出的銀針，曲娘子手中算盤噼啪作響，秦九郎抽出障刀局勢一觸即發。

番僧腹語發出沙啞的笑聲，彈出枚“開元通寶“擊偏劍鋒。銅錢嵌入步輦圖中吐蕃使臣的眼窩，竟觸發隱藏的星圖暗門。隨后方言道“老衲見過守鱗人，這條路通往曲江池。事急從權容后詳述“。洛明川抬眼看了看天上隨云霧翻騰，隨時會從天際撲落的墨龍沉聲道了一聲“走”正欲離開。那僧人卻用黯啞低沉的腹語說道“讓老衲送守鱗人一程”說罷從僧袍中取出一根半尺長短，頂上生毛卻不知什么動物骨骼雕成的法器，插入焦黑的泥土，自口中飛快誦出密咒“唵南無巴嘎瓦帝阿閦鞞牙達他嘎達雅阿哈帝三藐三菩陀耶”隨著咒文的念誦周遭的景物竟好似池中的水波一樣消散模糊了起來。眾人眼前一花，卻是來在了一處方圓達數白畝的碧水池畔。

一襲白衣的阿蕪指屹立在著湖畔碧波粼粼的半座石橋道“隨我來“

石橋上少女割破手腕。她的血不是紅色，而是帶著星輝的靛藍，在池面繪出明皇幸蜀圖的棧道?！皬倪@里跳下去，“她將緙絲塞進他懷中，“能直達龍淵劍爐?！?/p>

洛明川正欲跳下少女卻一把將他拉住“前路阻長，萬千珍重”。

眾人墜入畫中峽谷時，聽見阿蕪最后的呼喊：“記??！鑄劍的不是火...“

后半句被墨龍咆哮淹沒。他低頭看見懷中的緙絲正在燃燒，那些被焚毀的經緯線顯露出隱藏的青銅脈絡——整幅璇璣圖竟是龍脈的解剖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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