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尸蠶織天綾

陳玄青蹲在東海鮫人市的綢緞莊前耍無賴。他舉著半匹泛青光的鮫綃，腳邊躺著個直挺挺的掌柜——是被凌醒用金針封了穴道的海猴子精。

"諸位評評理！"他抖開鮫綃露出破洞，"這料子還沒裹尸布結實，敢要三百兩？"

圍觀的水族精怪竊竊私語，有個蟹將鉗子夾著算盤幫腔："陳道長上月賒的避水符還沒結賬..."話沒說完，凌醒的藥箱砸中他蟹殼，震落滿地珍珠。

"用這個抵。"她甩出團銀絲縛住蟹將，"尸蠶絲織的避天綾，水火不侵。"

陳玄青趁機順走柜臺的玉梭，卻見梭身刻著儺戲圖——畫的是蛟龍斷角入海，百鬼抬棺相迎。記憶閃回前世：儺戲班主用這玉梭織出困龍網，將凌醒的前身縛在鎖龍井。

鮫人市飄起腥風，凌醒的斷角突然滲出金血。陳玄青懷中的尸蠶繭嗡嗡震顫，蠶絲自行纏上玉梭，在鮫綃繡出《山海經》異獸圖。

"客官好眼光！"海猴子精突然解穴蹦起，"這鮫綃摻了蜃妖唾，能織出蓬萊幻境..."

凌醒的金瞳掃過綢緞，鮫綃上的文鰩魚突然躍出，叼走陳玄青的桃木劍。滿市水族哄搶落劍，蟹將的鉗子夾住劍穗五帝錢："此物抵債！"

陳玄青踩著龜殼躍上房梁，袖中符紙化作紙鳶："娘子接??！"紙鳶撞翻燭臺，鮫油燃起的藍火燒穿幻境。凌醒的青鋒劍劈開海浪，露出綢緞莊真容——竟是玄塵子的青銅棺幻化！

棺內整整齊齊碼著七十二枚玉梭，每枚都刻著陳玄青的畫像。凌醒的斷角刺入棺蓋，挑出卷泛黃的《天工開物》，書頁間夾著根龍須。

"老賊連織布都要算計。"陳玄青用尸蠶絲纏住龍須，絲線忽化作金繩捆住二人，"這是...月老的紅線？"

凌醒的獨眼泛起漣漪，青鋒劍斬不斷金繩反被纏住。陳玄青摸出海猴子精塞的避水珠，珠光映出繩上密文——竟是玄塵子用判官筆寫的婚書續篇！

"一拜高堂二拜..."他念到半截突然噎住。續篇寫著若產龍子，需取父骨為器，母血為引。凌醒的斷角突然暴長，挑飛婚書釘在梁上："他也配當高堂？"

海面升起蜃樓，陳玄青踩著尸蠶絲蕩秋千。凌醒的藥箱卡在珊瑚叢里，琉璃瓶中的孟婆湯引來群儒艮。

"快看！"他指著樓中織女，"像不像你前世..."

織機前的女子回首，額生龍角，正是凌醒模樣。陳玄青的玉梭脫手飛出，蠶絲自動織就困龍網。記憶如潮涌來：前世儺戲班主在蜃樓織網，騙蛟龍入甕取珠。

凌醒的青鋒劍劈碎織機，斷角卻刺入自己心口。陳玄青撲去相救，反被金繩拽入幻境。蜃氣凝聚的玄塵子撫掌大笑："好徒兒可知？困龍網需至親血..."

陳玄青的桃木劍洞穿幻影，劍氣卻傷及凌醒。尸蠶絲突然倒卷，將他捆成蠶蛹。凌醒的斷角滴著金血，在蛹上畫出儺面："睡吧，醒來便是新天地。"

驚蟄雷炸響時，陳玄青在蠶蛹里摸到枚龍蛋。蛋殼紋路與他心口逆鱗無異，凌醒的斷角正插在蛋頂當燭臺。藥箱里的尸蠶圍著龍蛋吐絲，織出件嬰孩襁褓。

"這是...我下的蛋？"他戳著蛋殼發懵。

凌醒的獨眼翻了個白眼："是龍角重生需的軀殼。"她扯開襁褓，里層繡著《河圖》洛書，"把你的混賬話本塞進去溫養。"

陳玄青摸出《缺德符箓大全》塞進龍蛋，蛋殼應聲裂開。尸蠶絲涌入裂縫，織成個三寸小人，眉眼與他如出一轍。小人跳上凌醒斷角，奶聲奶氣念咒："天地玄宗，萬炁本根..."

鮫人市突然地動山搖，玄塵子的青銅棺破浪而來。棺蓋飛旋如刀，斬斷尸蠶絲網。陳玄青拎起小人塞回龍蛋，順勢將蛋拋向凌醒："接著！為夫斷后！"

凌醒的斷角接住龍蛋，金血浸透蛋殼。蛋中迸出萬丈霞光，小人迎風暴漲成少年模樣，掌心握著柄蠶絲劍："爹，娘，這局孩兒來破！"

陳玄青的桃木劍哐當墜地："我兒天賦異稟啊..."

少年劍指青銅棺，蠶絲纏住玄塵子殘魂。凌醒的青鋒劍同時刺到，斷角與蠶絲劍合二為一。棺槨炸裂時飛出七十二枚玉梭，每枚都刻著"陳玄青到此一游"。

清明雨落時，陳玄青蹲在鎖龍井邊教兒子畫符。少年用尸蠶絲在井沿織出避天綾，困住翻騰的蛟龍怨氣。凌醒的斷角已重生半寸，正插在陳玄青發髻當簪子。

"爹，娘說您當年用褲腰帶降妖..."少年眨著金瞳發問。

陳玄青老臉一紅，桃木劍挑起井水："那是捆仙索！"水花映出前世畫面——儺戲班主確實用褲腰帶捆過蛟龍。

凌醒的藥箱砸散幻象，尸蠶絲織就的襁褓卷走少年："練劍去。"她獨眼瞥向陳玄青，"你，滾去抓尸蠶。"

陳玄青拎著玉梭躍入古井，哼著荒腔走板的儺戲。井底青銅鼎嗡嗡作響，鼎中新結的蠶繭泛著龍紋。他咬破指尖在繭上畫心，哼唱突然頓住——繭中映出凌醒被龍角刺心的未來，比青銅鏡預兆的更早。

"這劫..."他摩挲著逆鱗輕笑，"為父替你娘扛了。"

井外忽然傳來少年驚呼，陳玄青攥緊蠶繭躍出。朝陽下，凌醒的新角刺破晨霧，正抵在他心口三寸處。

——

薄霧漫過義莊殘垣，陳玄青蹲在柏木棺材上磨劍。劍是昨夜從城隍廟順來的鐵锏改的，刃口沾著香灰，磨刀石是凌醒藥箱里翻出的龍骨碎屑。

"再磨下去，城隍爺該托夢索賠了。"凌醒的斷角新長出半寸，正插在棺材縫里當燭臺。她獨眼映著晨光翻藥典，書頁間夾著片泛黃的儺面殘片，畫的是鐘馗醉臥美人膝。

陳玄青朝锏身哈了口氣，刃面映出七十二具棺材的倒影："昨夜東街王寡婦托夢，說義莊紙人偷她胭脂..."話音未落，棺材板突然震顫，紙錢從縫隙間噴涌而出，混著刺鼻的鉛粉味。

凌醒的金瞳驟然收縮，藥典擲向東南角的柏木棺。書頁翻飛間，棺蓋轟然掀開，跳出個描眉畫眼的紙人新娘，鳳冠上綴的正是王寡婦丟的瑪瑙簪。

"還真是賊不走空。"陳玄青的鐵锏劈開紙人羅裙，棉絮里掉出把青銅鑰匙，"喲，這不是..."

鑰匙插入西北棺槨的剎那，凌醒的斷角已抵住他后心："玄塵子的手筆。"

七十二具棺材次第炸裂，紙人列陣如陰兵。陳玄青的鐵锏砍在紙煞身上迸出火星，這才發現棉絮里摻著玄鐵砂。他將鐵锏插入地縫，撬起青石板砸向紙陣。石板下露出青銅鼎，鼎身饕餮紋含著枚血玉鈴鐺——正是玄塵子操縱紙煞的法器。

鈴鐺入手的剎那，陳玄青眼前閃過走馬燈。二十年前的雨夜，玄塵子抱著啼哭的女嬰立在鼎前，將鈴鐺系在她腳踝："此物可鎮龍氣..."

幻象被凌醒的斷角擊碎。她奪過鈴鐺捏成齏粉，金瞳卻映出陳玄青腕間浮現的鎖鏈紋——與鼎上饕餮口中的鐐銬圖騰如出一轍。

"老賊在鼎里養了縛龍索。"凌醒的青鋒劍劈向鼎耳，金石相擊聲驚飛梁間蝙蝠。陳玄青的鐵锏卡在鼎足裂縫間，瞥見鼎內刻著《河圖》殘篇，朱砂批注是玄塵子的字跡："甲子年七月初七，取守龍人心頭血三升..."

藥箱里尸蠶突然暴動，撞翻孟婆湯。湯水澆在青銅鼎上，蝕出"亥時三刻"的血字。凌醒的斷角驟然暴長，挑飛欲逃的尸蠶王。陳玄青的鐵锏擲出，將蠶王釘在《儺戲譜》的"死"字上。

青銅鼎突然自行挪位，陳玄青的鐵锏卡在地縫，扯出條青銅鎖鏈。鎖鏈盡頭拴著凌醒的腳踝，鼎內傳出玄塵子的嗤笑："龍角重生時，便是鎖魂日..."

凌醒的斷角劈向鎖鏈，火光中映出陳玄青腕間相同的鐐銬紋。尸蠶絲纏住二人手腕，將命數強行相系。陳玄青趁機將逆鱗按在鼎身，《河圖》殘篇遇血顯形，露出隱藏的破陣訣。

"天地為爐..."他咳著血沫掐訣，七十二棺槨應聲爆裂。凌醒的龍角刺穿青銅鼎，鼎內飛出只血玉鈴鐺，正落在當年系過她腳踝的位置。

陳玄青攥著半塊鈴鐺昏在凌醒膝頭，鎖鏈紋已蔓延至脖頸。凌醒的斷角滴著金血，在廢墟上畫出血契："以吾龍髓，換爾長生。"

藥箱最底層的琉璃瓶悄然碎裂，孟婆湯混著忘憂露滲入地縫。陳玄青在昏迷中蹙眉，夢見自己成了戲臺上的傀儡，臺下的看客都戴著玄塵子的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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