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冥婚照膽局

霜降這日，陳玄青蹲在亂葬崗的墳坑里涮火鍋。銅鍋是從土地廟順的香爐，湯底混著黑狗血與朱砂，涮的是凌醒從古墓刨出的太歲肉。肉片在沸湯里蜷成嬰孩指節狀，他夾起一塊吹了吹："娘子嘗嘗，滋陰補陽。"

凌醒的獨眼在鮫綃后翻了個白眼，藥箱里琉璃瓶突然炸裂。孟婆湯濺在墓碑上，蝕出"亥時嫁娶"四個字。陳玄青的筷子應聲而斷，太歲肉跳進火堆，燃起幽綠鬼火。

"催命的來了。"凌醒踢翻銅鍋，湯底潑在墳頭現出儺戲圖——玄塵子的殘魂戴著判官面具，正牽紙馬抬花轎。

陳玄青摸出雙魚玉佩，陰陽魚眼各嵌著兩人的血珠："老東西做鬼都要喝喜酒？"話音未落，紙馬嘶鳴著撞碎墓碑，花轎簾子掀起，里頭坐著個與他面貌相同的紙人新郎。

子時的義莊張燈結彩，凌醒的紅蓋頭繡著百鬼夜行圖。陳玄青的喜服爬滿尸蟞，每走一步都掉渣。玄塵子的殘魂高坐主位，判官筆蘸著孟婆湯寫婚書："一拜黃泉..."

"拜你祖宗！"陳玄青掀飛供桌，桃木劍劈開紙人新郎。紙屑紛飛中露出青銅鑰匙，直刺凌醒后心。她旋身用蓋頭卷住兇器，金瞳迸射的厲芒燒穿判官面具："老賊可知我為何留左眼？"

玄塵子的殘魂在火光中扭曲："不過是想看清..."

"是為今日。"凌醒剜出左眼眶里的血玉珠，捏碎時萬鬼齊喑。陳玄青的守宮砂突然游出龍紋，纏住殘魂咽喉?；闀跇I火中翻卷，露出夾層的賣身契——正是玄塵子當年將女嬰典當給儺戲班的契書！

花轎炸成碎片時，陳玄青撿到個魯班鎖。卯榫間塞著凌醒的胎發，解開后掉出卷《皮影戲譜》。畫的是鐘馗撕開鬼王面皮，露出玄塵子真容，落款竟是二十年前的日期。

"老賊拿我演了出好戲。"凌醒的青鋒劍挑破戲臺幕布，露出后臺堆積的傀儡。每具傀儡心口都釘著青銅鏡，鏡中映出陳玄青不同年齡的模樣——從襁褓到弱冠，唯獨缺了現今這副落魄相。

陳玄青砸碎銅鏡，鏡片割破掌心。血滲進傀儡關節，木偶突然跳起儺舞。凌醒的藥箱被撞翻，孟婆湯澆在戲譜上，浮現出鎖龍井的機關圖。圖中標注的樞紐位置，赫然是陳玄青的丹田。

"難怪師父總說我天生道體。"他苦笑著扯開衣襟，"原是拿我當陣眼養了二十年。"

玄塵子的殘魂在梁間尖笑："好徒兒可知？你每飲一次凌姑娘的血，鎖龍印便深一分..."

話音未落，凌醒的劍鋒已刺穿橫梁。殘魂化作紙灰飄散，落在陳玄青眉間如點胭脂。他突然拽過凌醒手腕，咬破她指尖按在自己丹田："那便再飲一次。"

子夜陰氣最盛，雙魚玉佩化作青銅鏡。陳玄青的掌心血抹過鏡面，照出二十年前的儺戲臺——玄塵子抱著女嬰與班主對飲，戲臺下的看客竟全是紙扎人！

"我要這女娃的龍角。"班主的儺面裂開縫隙，露出森森白骨，"作為交換..."他指尖點在玄塵子眉心，"給你永生。"

鏡中畫面忽轉，陳玄青望見自己跪在鎖龍井邊。師父的桃木劍洞穿他丹田，血珠滴進女嬰口中。凌醒的金瞳在那一刻睜開，井底傳來鎖鏈崩斷的轟鳴。

"原來我才是鑰匙..."陳玄青咳著血沫大笑，"開鎖的代價是喂龍？"

凌醒的獨眼泛起漣漪，藥箱中飛出七十二枚金針。針尾綴著的符紙拼成合婚庚帖，將青銅鏡釘在半空："玄塵子算錯了一步。"她扯下陳玄青的腰帶，露出腰間猙獰的龍鱗紋，"鎖龍印早與你的魂魄交融。"

鏡面應聲炸裂，碎片中飛出只血玉鐲。陳玄青接住的剎那，前世記憶洶涌而至——他原是鎮守鎖龍井的儺戲班主，因私放蛟龍被天罰輪回。凌醒的龍角，正是他當年親手折斷的鎮器！

凌醒的紅蓋頭蓋在殘碑上，陳玄青的喜服化作引魂幡。雙魚玉佩嵌進鎖龍井沿，井水沸騰如煮，浮出玄塵子的本命燈。

"最后一拜。"凌醒拽著陳玄青向古井下跪，"拜過這腌臜江湖。"

陰風卷著紙錢盤旋，本命燈在跪拜中熄滅。井底傳來蛟龍長吟，凌醒的龍角徹底刺破偽裝。陳玄青的守宮砂游至心口，化作逆鱗沒入她眉心。

玄塵子的慘叫自地府傳來："逆徒！你竟敢..."

"師父教誨得好。"陳玄青將婚書拋入井中，"軟飯硬吃才是長生道。"

凌醒的獨眼倒映著朝陽，藥箱里爬出只白胖尸蠶。陳玄青拎著蠶寶寶晃了晃："娘子，這喜宴的伴手禮..."

"燉了。"凌醒的青鋒劍挑起太歲肉，"滋陰補陽。"

遠處忽然傳來嗩吶聲，七十二鬼抬著玄塵子的棺材前來賀喜。陳玄青摸出冷炊餅砸向棺?。?quot;禮薄情意重，師父慢用。"

炊餅穿過棺材板，正砸在殘魂眉心。鎖龍井突然噴出血泉，在焦土上澆出朵并蒂蓮。陳玄青的嬉笑僵在嘴角——蓮花芯里嵌著半面青銅鏡，映出凌醒未來被龍角刺穿心口的畫面。

——

酆都鬼市最深處，陳玄青蹲在當鋪前耍賴："掌柜的，我這鐲子可是西周古物..."

獨眼掌柜的煙桿敲碎琉璃柜："客官當老夫不識貨？這血玉鐲分明是儺戲班主的信物，里頭封著百條怨魂。"

凌醒突然扯斷柜臺紅繩，繩結銅鈴叮當亂響。掌柜的獠牙暴漲，卻在她亮出逆鱗時蔫成蒜瓣："原是鐘馗后人，老朽這就開鎖龍匣..."

陳玄青把玩著血玉鐲，忽覺腕間刺痛。玉鐲內側浮現小篆，記載著剜心飼龍的禁術。記憶閃回前世：儺戲班主將玉鐲套在蛟龍爪上，龍血浸透玉石時，天地間下起血雨。

"找到法子了。"他拽過凌醒的手腕，將玉鐲硬套上去，"用你的龍血壓制鎖龍印..."

凌醒的龍角突然暴長，玉鐲應聲碎裂。碎片割破她掌心，血珠滴在當票上，竟顯出玄塵子的指印——二十年前，正是他典當了這枚玉鐲，換得十年陽壽！

亂葬崗飄起綠瑩瑩的鬼燈籠，陳玄青對著青銅鏡碎片畫符。鏡中映出的不是倒影，而是凌醒被龍角貫穿心口的畫面。血從鏡沿滲出，在地上匯成卦象：坎上離下，未濟。

"怕甚？"凌醒剜出尸蠶泡進酒壇，"大不了一劍捅穿..."

"我要你活著。"陳玄青突然攥住她執劍的手，"前世折你龍角，今生還你顆真心。"

藥箱里琉璃瓶齊齊炸裂，孟婆湯混著雄黃酒澆在卦象上。鏡中畫面突變：玄塵子的殘魂附在青銅棺上，正用判官筆修改婚書。陳玄青的生辰八字被勾畫成"祭"字，凌醒的名字則描作"牲"。

凌醒的青鋒劍劈碎銅鏡，卻斬不斷鏡中伸出的鎖鏈。陳玄青被拽入鏡中世界時，瞥見她獨眼里閃過的水光——這尸仙竟會落淚？

鏡內是顛倒的酆都城，玄塵子高坐孽鏡臺。陳玄青的桃木劍刺去如中棉絮，老賊的判官筆卻招招見血："乖徒兒可知？你每世輪回皆是為師手筆..."

陳玄青扯開衣襟，逆鱗黑氣暴漲："那這局棋該收官了！"他徒手掰斷判官筆，墨汁濺在孽鏡上顯出真相——前世儺戲班主與玄塵子本是同魂，因私縱蛟龍遭天譴裂成兩半。

凌醒的龍吟自鏡外傳來，青鋒劍洞穿孽鏡。陳玄青趁機將半枚玉鐲刺入玄塵子左眼，老賊的殘魂慘叫著灰飛煙滅，鏡中世界轟然崩塌。

回到陽世的陳玄青心口插著青鋒劍，凌醒的龍角正抵在他咽喉。藥箱翻倒在地，尸蠶啃著逆鱗黑氣直打飽嗝。

"鎖龍印已入膏肓。"凌醒的獨眼金瞳淌出血淚，"剜心可活..."

陳玄青握住劍刃往前送："動手吧。"

劍鋒入肉的剎那，逆鱗突然游至劍尖。凌醒的龍角應聲折斷，斷口處飛出只血玉鐲，將鎖龍印盡數吸入。陳玄青的心頭血噴在鐲上，玉色轉作剔透的金。

"你早知斷角可破劫..."他咳著血沫笑出聲，"何必演這出苦情戲？"

凌醒將斷角按在他心口："不斷怎知你舍得命？"

酆都鬼門關轟然閉合，七十二鬼抬著玄塵子的空棺前來道賀。陳玄青摸出冷炊餅擲向棺?。?quot;師父嘗嘗，徒兒特制的斷頭飯。"

炊餅穿過棺材板，正砸在青銅鏡上。鏡面映出兩人相擁的身影，鎖龍井中升起盞長明燈。

藥箱里幸存的尸蠶突然吐絲，將兩人裹成蠶繭。凌醒的悶笑聲隔著蠶繭傳來："滋陰補陽的，可不只太歲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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