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儺祭龍吟

暴雨澆不滅地火，陳玄青踩著焦黑的儺面殘骸，望見凌醒在龍脊上踉蹌。玄塵子操縱的蛟龍甩尾擊碎山巖，鎖龍井噴出的黑水裹著白骨，在焦土上匯成九曲黃泉。

"乾坤借法！"陳玄青咬破十指在桃木劍上畫出血符，劍穗銅錢叮當作響。二十年前師父手把手教他畫符時說過，這招"焚天訣"能燒干整條洛河，可他如今拼盡全力也只點著了蛟龍尾鰭。

凌醒的嘶吼混著龍吟刺破耳膜。她發間龍角已長至三尺，青鋒劍劈在玄塵子天靈濺起火星——那老賊頭骨里嵌著的竟是鎮魂釘！

"乖徒兒可知這釘的來歷？"玄塵子獠牙咬住劍鋒，腐臭的唾沫星子噴在凌醒臉上，"是你周歲時，為師用你臍帶血淬煉的。"

陳玄青的桃木劍突然重若千鈞。記憶如附骨之疽啃噬神魂：滿月宴上師父抱著他刺破腳心，血珠滴進青銅鼎時，井底傳來鎖鏈歡鳴。原來從那時起，他便是養龍的餌料。

蛟龍利爪撕開凌醒肩頭時，陳玄青嗅到熟悉的尸香。熒綠血珠濺在焦土上，竟開出朵朵曼陀羅。玄塵子狂笑著掐訣，花蕊中鉆出無數尸蠱，順著凌醒的傷口往心脈里鉆。

"屏息！"陳玄青甩出道袍罩住她口鼻，袖中《缺德符箓大全》嘩啦翻頁。在義莊瞥見的禁術浮現腦海，他咬破舌尖在掌心畫出倒轉的北斗。

"天殺的地殺的，魑魅魍魎給爺爬！"混著血沫的咒罵竟引動天雷，尸蠱在電光中炸成齏粉。凌醒趁機挑飛玄塵子三枚獠牙，青鋒劍捅進蛟龍逆鱗的剎那，陳玄青看見她瞳仁里閃過女嬰的淚光。

地火突然暴漲，吞沒三人身影。陳玄青再睜眼時，躺在艘畫舫甲板上。舫內飄來《越人歌》，唱曲兒的鮫人歌姬頸纏紅綾，正是醉仙樓里被超度的吊死鬼。

"奴家候郎君多時了。"歌姬的骨爪撫上他胸膛，"玄塵道長說，飲下這杯合巹酒，便送奴投胎。"

陳玄青盯著琉璃杯中的熒綠液體，分明是凌醒的血混著孟婆湯。畫舫珠簾后閃過玄色道袍，他佯裝飲酒，反手將杯子砸向桅桿。鮫人皮囊應聲破裂，露出里頭蠕動的尸蟞群。

畫舫化作黑煙消散時，陳玄青跌進間典當行。桐油燈映得柜臺后的掌柜面目模糊，鼠須賬房撥著算盤念叨："典一魂換十年陽壽，押七魄得百兩黃金。"

凌醒的佩劍躺在琉璃柜中，劍穗上綴著半塊龍紋玉璧。陳玄青摸向懷中婚書，卻發現不知何時變成了當票，朱砂印鑒正是玄塵子的七星符。

"客官要贖何物？"掌柜的獨眼泛著青光，"那位姑娘典當了眼珠子，換你逃出畫舫。"

陳玄青的桃木劍劈碎柜臺，賬本紙頁紛飛間浮現凌醒的名字。典當日期竟在二十年前，抵押物寫著"旱魃淚"，當期至今日亥時三刻。

掌柜的獠牙暴漲："時辰到！"他探爪抓向陳玄青心口，卻被本《青囊書》殘卷擋住。書頁間滑落枚金針，正是凌醒慣用的七星封魂針。

"我的東西也敢碰？"凌醒踹飛門板，左眼蒙著鮫綃，血漬在紗布上暈成紅梅。她甩出青鋒劍挑回佩劍，劍光過處，典當行化作墳冢，累累白骨間堆滿典當者的頭顱。

玄塵子的狂笑自地底傳來，蛟龍沖破墳冢直上云霄。凌醒將陳玄青推上龍脊，青鋒劍捅進逆鱗縫隙："用你的血澆透劍柄！"

陳玄青割破手腕時，瞥見劍身浮現的《河圖》紋。血浸洛書的剎那，蛟龍周身鱗甲倒豎，將他甩向鎖龍井。井底青銅鼎嗡嗡震顫，鼎內積著二十年陳的血垢——全是他的童子血。

玄塵子的幻影浮現在鼎沿："好徒兒可知，為何選你當守龍人？"鼎中血水翻涌，映出女嬰吮吸他指尖血的畫面，"凌醒飲過你的血，才是最好的鎖龍釘！"

凌醒的嘶吼伴著龍吟炸響。她剜出左眼珠砸向青銅鼎，金瞳遇血化火，將玄塵子幻影燒成灰燼。陳玄青趁機咬破舌尖，混著心頭血在井壁畫出焚天訣。

"你瘋了！"凌醒拽著他衣領躍出井口，"焚天訣燃的是壽元！"

"總比當一輩子棋子強。"陳玄青咧嘴慘笑，火光中望見二十年前的自己——少年道士抱著女嬰跪在暴雨里，師父往井中投下的不是鎮龍鼎，而是沾血的襁褓。

地火吞沒蛟龍的剎那，凌醒將青鋒劍刺入陳玄青胸膛。劇痛中守宮砂寸寸龜裂，龍紋血咒游走全身。玄塵子的慘叫響徹四野："逆徒！你竟敢解封..."

陳玄青最后聽見鎖鏈斷裂的清響，以及凌醒貼耳的低語："鎖龍印解了，該還我自由身了。"

陳玄青在焦土中摸到半枚龍鱗。凌醒的藥箱擱在殘碑旁，里頭琉璃瓶完好無損，標簽上"孟婆湯"已被刮去，新寫著"合巹酒"。

笛聲催動儺面列陣，陳玄青的足底仿佛生根。凌醒的鮫綃被陰風掀起，露出空洞的左眼眶，金芒自瞳仁溢出："屏息踏禹步！"

陳玄青踩著她血跡畫出的八卦陣，桃木劍挑破儺面眉心。每破一面，記憶便涌入一分：七歲那年上元節，師父帶他逛廟會，買的方相氏面具內側畫著鎮魂符；十二歲生辰，老道醉醺醺教他畫合巹咒，說是將來娶親用...

"蠢材！走坎位！"凌醒的叱罵混著骨笛破音。陳玄青踉蹌避開飛旋的儺面，劍鋒誤觸供桌機關。神像突然眼珠轉動，胸腔內彈出具纏滿紅線的人偶，心口釘著他的生辰八字。

凌醒的青鋒劍劈斷紅線，人偶腹腔滾出枚青銅鑰匙。陳玄青接住的瞬間，廟頂瓦片轟然炸裂，玄塵子踏著蛟龍骨傘飄然而下："乖徒兒可知，這是打開凌姑娘腦顱的鑰匙？"

陳玄青攥著鑰匙暴退，后腰撞上冰冷的青銅鼎。凌醒突然扯開襦裙領口，露出頸間猙獰疤痕："老賊當年便是用此物取我龍髓，烹了三年長生茶。"

玄塵子骨笛指向陳玄青："你以為她為何留你性命？"笛孔爬出尸蟞，拼成凌醒的側臉，"每月朔望之夜，需飲守龍人心頭血鎮魂..."

陳玄青的守宮砂驟然灼痛，記憶如毒蛇噬心：凌醒每次取血前，總要先給他灌碗麻沸散；有回他提前蘇醒，望見少女捧著血碗落淚，金瞳里映著鎖龍井的漣漪。

凌醒的劍鋒掃落玄塵子面具，露出腐爛半邊的顱骨，"陳玄青，把鑰匙捅進他左眼！"

陳玄青飛撲時嗅到凌醒袖中藥香，青銅鑰匙觸到尸骸眼眶的剎那，玄塵子突然咧嘴大笑。鑰匙柄彈開機關，露出淬毒的針尖，直刺他虎口！

凌醒的驚呼混著龍吟炸響。陳玄青反手將毒針刺入自己胸膛，黑血噴濺在儺戲譜上，火勢陡然轉紅。玄塵子的腐肉在烈焰中剝落，露出脊梁上嵌著的七枚鎮魂釘。

"好...好得很..."老賊的脊椎咔咔斷裂，"為師教你...的苦肉計..."

陳玄青跪地咳血，望見凌醒的青鋒劍洞穿玄塵子咽喉。尸身墜地時碎成齏粉，骨笛中卻竄出縷黑煙，沒入他胸前的傷口。

破廟在晨曦中崩塌，凌醒拎起陳玄青躍上殘垣。他腕間紅線寸寸斷裂，守宮砂徹底消散，露出底下龍鱗紋身："你給我下了同命蠱？"

凌醒剜出他傷口的腐肉，混著龍血按在青銅鑰匙上："是婚書。"鑰匙化作雙魚玉佩，陰陽魚眼各嵌著兩人的心頭血，"玄塵子到死都以為，鎖龍印是鎮我的枷鎖..."

陳玄青咳著血沫笑出聲："結果...是月老的紅線？"

凌醒的獨眼金瞳泛起漣漪，藥箱里琉璃瓶突然炸裂。孟婆湯混著忘憂露流進地縫，澆得焦土綻開曼陀羅?；▍仓猩鹌呤K引魂燈，燈影里浮現二十年前的儺戲班子——玄塵子戴著方相氏面具，將女嬰遞給班主換取儺譜。

陳玄青攥碎雙魚玉佩時，聽見鎖龍井底傳來蛟龍悲鳴。凌醒的龍角刺破晨曦，在廢墟上投下糾纏的影，恰似老戲臺幕布后的皮影偶。

"這戲還沒唱完。"她將青鋒劍拋入古井，"下一折該《鐘馗嫁妹》了。"

陳玄青望著井口騰起的黑霧，忽然笑出淚來。袖中《儺戲譜》殘頁無風自動，露出夾層的合婚庚帖——生辰八字旁添了行朱砂小楷："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入洞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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