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工種僅僅是工期三個月的臨時工，但米酥電子廠要求員工提前一個月提出離職否則扣工資。這種情況看上去邏輯有些混亂，其實簽兩份合同就能做到。臨時工入職時，跟公司簽一式兩份的符合法律法規的兩三年的勞動合同，再跟勞務派遣公司簽一份工期三個月的勞務派遣合同。這些合同臨時工一張紙都拿不到，簽完就被拿走了。其他人都不跟公司計較這些，陸玉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消耗時間和精力。員工們若是不想續工期，都會在第二個月最后一天提出離職。

若是陸玉第一次碰到米酥電子廠這種扣合同的做法，或許做不到此時的“云淡風輕”。早在陸玉入職因連科技時，簽完勞動合同后合同被公司收走，陸玉要了好幾次，都被公司推脫。工作不穩定的陸玉早已經歷多家企業，從未見過哪個企業不給合同，因連科技的行為讓陸玉疑惑不解。后來，陸玉發現因連科技從不發加班費。因連科技說：“我們公司是個拼搏奉獻的企業，員工都主動自覺地延長工作時間，為公司為社會犧牲自我、擔當有為?！币蜻B科技其實本想通過一些刁難而迫使陸玉主動離職，公司一邊把陸玉的工作內容轉給其他同事導致陸玉無事可做，一邊又強迫陸玉每天提交考察工作飽和度的工作報告。陸玉也早就想離開因連科技，無奈遲遲找不到下一家用工單位。陸玉主動向公司要工作，反而還是無事可做。公司責怪陸玉工作飽和度低的時候，她只好解釋自己無事可做。后來，公司終于給陸玉安排一項工作，就是那項缺乏必要資料而注定無法完成的工作。陸玉不斷地索要完整資料，公司一拖再拖。就在這期間，陸玉有了附近一家餐廳的優惠券，她更加減少了去食堂吃飯的次數，常去那家憑優惠券打折消費的餐廳。有同事問陸玉：“有沒有看到那家（可以憑優惠券打折的那家）餐廳里坐了很多流浪漢？”陸玉說：“沒注意看，若真是那樣，這家餐廳還挺積善積徳的?！蓖抡f：“沒準你以后也會變成那樣?！标懹褚哺麻_了幾句玩笑，一邊開著玩笑一邊上了樓。幾年后，陸玉才知道那是威脅，不是玩笑。因連科技很多莫名其妙湊過來的“閑聊”和“玩笑”其實都有目的，甚至藏著算計。

米酥電子廠把陸玉所在的產線拆分成了兩條，部分工藝和部分組員被分了出去，陸玉被分了出去。就在快要離開工廠的時候，她還遇到了一名新的產線線長，還有幾個新線長帶來的組員（得力干將）。線長很程序化地詢問陸玉：“這些工作你已經很熟練了，我這里也需要熟練的人，你考慮一下撤回離職，繼續做下去?！标懹癖鞠攵Y貌地拒絕一下，然而還沒有開口，新線長就接著說下去：“你不必太快做決定，你好好考慮下，明天再答復我?！本驮谶@一天里，陸玉受到了新線長攜同得力干將的刁難。第二天新線長又來詢問陸玉是否愿意留下，這一次給了陸玉開口的機會，陸玉也程序化地按照常規先感謝工廠挽留再拒絕工廠好意。眾多就職過的單位，各有各的特點，而米酥電子廠跟因連科技最相似，一說因連科技就總能想起米酥電子廠，一想起米酥電子廠就仿佛看到了因連科技。雖然米酥電子廠的車間里沒有因連科技那種“精英”，但電子廠的套路、虛偽和精湛演技跟因連科技比起來毫不遜色。

因連科技把陸玉叫到辦公室，建議她主動離職，公司說：“你自己離開，對你的職業發展有好處。我們開除你，你就有了被開除的污點。你自己考慮一下?！弊罱K，陸玉被開除。開除前有次公司與員工的溝通，公司方面有個重點大學的法律碩士，其本科學校也是重點大學，符合因連科技評判精英和高智商的標準。員工方面，只有陸玉一個人。公司列舉了一大堆開除陸玉的理由，陸玉對這些理由做了一一回復。她問：“你們否認我的工作能力，為什么不在試用期讓我離開？為什么去年我能勝任你們的工作，今年就不能勝任了？同樣的工作，為什么我以前的雇主沒有開除我，而你們卻要開除我？你們說我工作不飽和，說我是多余的，為什么不進行裁員而是開除？”因連科技說：“開除和裁員不都是一個樣嗎？”陸玉說：“能一樣嗎？”因連科技說：“那就算是裁員吧，反正你不適合在這個公司了?！标懹裾f：“請你們把勞動合同解除的原因清楚地寫在離職證明里。你們第一年沒跟我簽勞動合同要進行賠償，裁員或者開除也要進行賠償?！币蜻B科技說：“離職了就是離職了，用不著開證明，你找到下一份工作，讓他們給我我們打電話，我們給你證明?！标懹裾f：“開除可得有站的住腳的理由。勞動關系解除需要書面證明?！币蜻B科技說：“何必較真。剛才你說還得賠償你？有這規定嗎？”說完看著法律精英，等待法律精英的回答。法律精英說：“好像是得賠點，就像兩口子過日子，離婚了不也得給點賠償。好聚好散。你想要多少呀？”陸玉問法律精英：“勞動法不是有規定嗎？”法律精英問：“勞動法怎么規定的呀？”陸玉心想：“難怪因連科技把‘裝傻’和‘演戲’當做一項技能并且常?？粗剡@項技能，原來他們的這項技能這么惡心人、這么有效果?！标懹癖灰蜻B科技的蠻不講理和法律精英的精湛演技惡心地節節敗退，只談妥了一點微薄的賠償。最后，因連科技自夸了一番，展示了一下資源背景，富含威脅之意。

上午談完，下午有其他部門的人湊到陸玉這里來挑唆：“聽說你快要不干了？怎么選擇這個時候，再過幾個月就發年終獎了。你現在不干，公司有沒有把年終獎按比例折算給你？”也有公司外的同行不知道從哪獲得的消息，找陸玉證實消息“鳴不平”：“要是換作我，決不這么輕易離開，我一定得跟他們鬧一鬧，撼動一下他們?！鄙踔吝€有人對陸玉說：“我給你撐腰，給你支招?！弊詈罅?，陸玉還要在公司爭權奪勢中被挑唆一下，被業內看熱鬧的人煽動一下。

這樣不公的開除確實令人意難平，但陸玉還是退了一大步。并非為了“退一步海闊天空”，并非“懼怕不敢反抗”，而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她受不了那種令人惡心的無恥。理性權衡，陸玉耗不過因連科技。去年因連科技發展地很好，有幾個優秀員工受到了表揚，在幾百人的大型會議上公開表揚。其中一個中層管理人員為了能拿到項目，天天跑到對方項目負責人的辦公室里跟負責人聊天，軟磨硬泡，最后逼得對方項目負責人把項目給了因連科技。公司高層管理人員在會議上表揚了這名員工的執著。陸玉以前的雇主也拿到一些合作項目，但從未聽說靠著騷擾糾纏他人而拿下項目。按照一般人的思路，對于騷擾糾纏這種不光彩手段羞于啟齒。然而，因連科技并無任何羞恥之感，反而夸夸其談，反而大加贊賞，反而作為一種示范引導性的榜樣。若是陸玉跟因連科技較真，讓第三方介入來維護自己的權益，因連科技完全能跑到第三方那里騷擾糾纏，又有幾個第三方能扛得過因連科技的糾纏？陸玉怎么能耗得過因連科技？

會裝傻、演技高，是某些企業的軟要求，是某些員工的硬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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