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7）

這一天鬧到了很晚，蔚顏搭車回酒店的時候，天全黑了，街上冷冷清清。下車的時候，一陣風吹來，她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顫。杜尚別這里，早晚溫差特別大，中午近三十度，到了天黑，就掉到了個位數。

她緊了緊外套，順手翻起衣上兜帽，快步往回趕。

回到酒店，直撲到床上，拽過被子裹了全身，搓手搓腿。

此時此刻，杜尚別卻赤了上身，站在鏡子前。

一條毛巾擦凈水珠，過胸口，靠近心臟的位置，有一個不大的印記，像文身。線條簡單，彎曲的一段波浪線形，中間較粗些，末梢漸細，尖長的弧度上下飛翹，兩邊凹處，各有一圓點。

與廖響手心中的那個一模一樣。

只不過這一個，不是黑色，而是血紅色的。

杜尚別眼神平靜地看了會兒然后套上衣服，轉身到書桌前，打開角落里那口黑箱子，從里面一個一個拿出七尊半尺高的人形木雕。

不同于他樓下木臺上擺的那些木雕的輕巧靈動，這幾尊形狀大小一模一樣，而且也沒有細致的雕琢，像古代的文官陶俑，寬大的袍子籠罩全身，兩手環抱，沒有四肢的刻畫，顯得古拙而厚重。面部表情卻較精細，像佛家石窟內佛像的臉型，豐腴飽滿。嘴角上翹，彎起圓滑的弧度，笑得詭異，雙眼微闔。全部木雕通體是和箱子一樣的墨黑，但惟有眼睛一處呈暗紅色，像凝固已久的血。

杜尚別把它們拿起，并排擺兩個在床尾地上，又分別擺兩個在床的左右地面，最后一個，放在枕邊，面朝下。其余地上六個都是背朝床。

他微側頭看了一會兒，然后轉身，走到書桌邊，坐下，拿起一本書······

······

不管是鄉村還是城市，在深夜里，大抵是一般模樣。

鄉村全熄了火，被黑夜裹挾著，任由夜空明月或群星靜默地注視；城市雖有徹夜的明燈，但并無街巷喧囂，反而更顯冷清靜謐。

所有平常的人家，大多在安睡之中，任由著潛意識的牽引，走過光怪陸離，奇幻詭譎的夢境，又或是一夜黑甜，睡得天昏地暗，無知無覺。

夜晚，人的肉體人在現實，但精神已不知何往。因而也不會有人在意某個陰暗角落的僮僮魅影，更不會有人屏息聆聽那些從夜幕深處傳來的奇異聲響。自然，至于夜里發生了什么，第二天迎接朝陽的人們，也并不關心，并不了解。

恰自來的玻璃門內把手上，掛了一塊牌子，朝外面道：非營業時間。

二樓，窗簾沒有拉嚴，晦暗的光勉強透進，粗略地顯現了房間內的景象。

房間內逐漸傳來振動似的微鳴，那六尊置于床邊的黑色木俑通體微顫，像是轉臺一般，幾乎同步地緩緩轉過身來，正對著床，暗色的眼睛處，此刻正有著流光般的涌動，似乎蓄著什么力，散發出微弱而妖冶的紅光，明滅無序。

床上，杜尚別躺得四仰八叉，嘴唇囁嚅，緊閉的雙眼下眼珠高速轉動。

又是一個新的情境，先前的經歷毫無章法地閃過。開闊的靶場上，遠處山丘起伏，正前方是橫開擺放的標靶。杜尚別趴在地上，手里握槍，瞄好目標，屏息，扣下扳機，靶心應聲多出一個細孔。他再次一連串地點射，巨大后坐力揚起塵土，掩蓋前方目標，待到煙塵散去，前方的標靶赫然變成一個被反手縛在木架上的人，此時垂著頭，胸口一片血肉模糊，鮮血泅濕衣角，斷線珠子般滴落在地······

杜尚別悚然心驚，回頭一看，身后出現一棟大樓，他走進去，手里槍械也變成了匕首。

拾級而上，走到一個樓梯口時，那邊走廊傳來一些奇異的聲響，于是杜尚別握緊匕首，蹲下去。

動靜愈發大起來，似乎有肉體撞擊的清脆響聲，節奏鮮明，間或夾雜了粗重紛亂的喘息。

杜尚別探頭出去，看到一對男女。

竟然是廖響，略長的劉海甩蕩在額前， 正從后面摟住一個女人，那女人發絲散亂， 遮住面龐，衣襟半落， 正扶著走廊欄桿，彎著腰 。

杜尚別眉頭一皺，正欲縮回頭去，卻見廖響猛然轉看向他，忽地，廖響面目猙獰起來，眼中殺氣騰騰，直沖過來。

杜尚別拔腿就跑。

一口氣連沖幾層樓，杜尚別只聽身后一聲凄厲的尖叫，猶如利刃刺入神經，他停住回頭看，就見廖響面色陰沉，右手死死鎖住一個女孩的脖子，將她勒離地面。

是蔚顏，她極力掙扎，但撲騰的雙腳始終夠不到地，臉上逐漸充血漲紅。

廖響開始笑，惡毒地笑，緩緩抬起左手，手心處的黑色印記泛出黑色光暈，他猛然用力，左手一下捂住蔚顏大半張臉。

黑色光暈瞬間如滴墨入水般擴散，卻并不淡去，很快兩個人便籠罩在一團霧氣之中，身形消弭。

杜尚別握緊匕首，盯著看。

像沖出烏云的飛機，一道身影驟然從黑霧中迸射而出，帶起一片翻騰的霧氣，直撲向杜尚別。

速度極快，力道也大得出奇，杜尚別橫匕首在胸前，卻被撞到墻上，然后摔在地上，匕首脫手，他被那道身影用膝蓋死抵住脖子，又踩住右手。

又是蔚顏，她目光淡漠，看著他如同看戰場上勢同水火的敵人，雙手持刀，對準杜尚別心臟處扎下。

杜尚別抬起左手去抵擋，但刀尖已然沒入皮肉，鮮血滲出，又見蔚顏手心處也在滲血，順著刀刃滑向刀尖，最終沒入傷口，兩人的血液交融。

剎那間，仿佛被什么強大的力量控制了一般，杜尚別左手一翻，蔚顏吃不住這力，被他掀翻在地，杜尚別趁機奪刀，欺身而上，將她壓住，歪著頭將匕首刺向她頸動脈······

正當此時，杜尚別腦海中突然爆炸般地響起了一聲鬼厲般的吼叫，似蘊含著無與倫比的暴戾與怨毒，接著他眼前掀起一片血紅，瞬間淹沒了當下真實的場景，大腦開始變得昏沉，全身卸了力，意識也漸漸逸散。

杜尚別悠悠地醒轉過來。

然后他猛地坐起身，環顧四周打眼看到床下木雕正全部面朝著他，連枕邊那尊也立起來了，那些木雕的眼睛處正迸射出刺眼的血紅光芒，直射向自己，像一雙雙睜開的眼睛，杜尚別微瞇了眼，坐著不動，幾秒之后，紅光黯淡下去，那些木雕漸漸收了眼睛處的光，接著同時轉回去，黑暗中再無聲息，好像剛才無事發生。

杜尚別坐著不動，任由清寒的空氣刺激昏沉的神經，過了會兒，他嘀咕了句：“我去！”

越來越離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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