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8）

晚上在外面著了涼，蔚顏感覺頭隱約有些昏沉，于是早早睡了。

黑暗中不知過了多久，夢境終于清晰起來。

蔚顏的眼前是一片荒蕪的草野，頭頂黑云正濃，一輪圓月半掩在云霧之中。

自己正在跑，驚慌失措地跑，撥開半人高的草木灌叢，荊棘劃破皮膚，但仍只是不管不顧地向前沖。

是在逃命。她大口喘著粗氣，心肺不堪重負，汗水迷離雙眼，但心底莫大的恐懼驅使她竭力向前。后來只覺身后如大山崩塌般的腳步聲越發接近，她一個踉蹌，摔在地上，絕望中回頭去看。

一只高大的黑影正在月光下褪去黑暗，露出一個陌生的男人的臉，血污橫流，眼珠猩紅，他極度彎曲著身體，掄起那把亮锃锃的大刀，砸將下來。

蔚顏在滿是晨光的房間內醒過來。

一身虛汗，后背幾乎浸濕。

然而此時她沒有半點因噩夢而產生的驚恐，更多的是無以復加的迷惑。

怎么會這樣？

或許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夢境只不過是大腦在夜里無序活動的產物，沒有邏輯，短暫、破碎而容易遺忘，對于現實而言，可有可無。

但蔚顏不一樣。

她的夢境，自她記事起，就已經長期不間斷地獨自持續了近二十年，邏輯上從不間斷，內容也異常真實，從不遺忘，如同另一條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在那一條線中，她面對著同現實中一模一樣的人，但這些人的身份和關系卻與現實并不相符。兒時的她以為每個人都是如此，但漸漸地她發現了這個只屬于自己的秘密，在經歷過最初的慌張后，她反而覺得新奇，畢竟這種夢及其規律，每過半個月一次，在這一次夢境中，她會快速地經歷夢中人生的十五天，以同步現實時間的流逝。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種有趣的體驗，有一段時間她甚至會期待夢境中另一個自己的未來。

但是后來，這種夢境終于對現實的她產生了些許影響。

夢里的那個自己有著獨立的思想和性格，而且生活上也并不如意，蔚秋蘭雖然是她母親，但對她不管不顧，她過得很艱難。而且夢的頻率也從最初的半月一次到一周一次，再到如今的一周兩到三次，最直觀的影響就是對身體精力的消耗，這種夢大概極為消耗腦子，每次她醒來都會很累，而增加的頻率也增加了這種消耗；更重要的是，不斷同步的做夢頻率和不斷拉大的夢境與現實差距開始真正影響到現實生活，影響到她的性格和行為方式，對于這些變化，她清楚地記得兩個標志性事件。

一個標志性事件就是，十年前的一次夢中，另一個自己被一群人拳打腳踢，生活幾近不能自理。當那天早晨從陽光燦爛的房間大床上醒來時，她嚎啕大哭，將夢境中的情緒帶到現實發泄出來。蔚秋蘭被弄得不知所措，抱著她不知所云地安慰了半天，后來聽見她說：“媽，我要去學格斗啊······”而這一學，就是十年。微妙的是，夢里的她的身體素質竟也不斷改善，后來基本沒有什么人再欺負過她。在這一過程中，她意識到不僅夢中的經歷影響現實，現實中的自己也會影響夢境。

第二個標志性事件是廖響。自己的夢通常會將現實里遇到的人很快安排進去，扮演相同或類似的角色。而幾年前蔚顏初次遇見廖響時，在她的夢境中，兩個人的進展遠遠快于現實。以至于當夢境中的她發現廖響是個始亂終棄的人后，現實中的廖響仍給她帶來可靠誠實的印象。開始她不斷暗示自己，千萬別把夢境當真，無論它有多么逼真。然而夢中的那些失望和難受等負面情緒卻難以抑制地溢出，讓她再無法正視現實里的人，她讓蔚秋蘭去查查廖響，結果可想而知。這件事對蔚顏的打擊相當大，與廖響無關，而有關于她唯一的也是最親近的母親蔚秋蘭。如果夢境中的人的本質都是與現實中的相符合的話，那么蔚秋蘭是否也一樣，夢里的蔚秋蘭和現實里這一個，她該相信哪一個？她不敢細想，更不敢接受一切可能的猜想，即使這些年來蔚秋蘭對她無微不至。

總而言之，這場夢境太過真實，真實得讓她懷疑現實，有時候從大夢中醒來，她會很恍惚，如果某一天夢境與現實中的兩個自己重合了，如果自己在夢境中也能意識到現實的存在，那么夢里的她是否會將這個所謂的“現實”當做自己的夢，如果夢境與現實的兩個自己都能意識到對方的存在，那么她還能分得清這所謂的“夢”與“現實”嗎？

她不敢想，真的不敢想，擁有著兩倍于他人的人生經歷，也必須承受著被反噬的風險。

她去找過心理醫生，不過大多的答案都是模棱兩可，許是精神分裂，許是雙重人格，沒有完全解釋的答案，畢竟大腦這種東西，謎團太多。她現在只不過是希望這種情況不要再發生變化就好，不發生變化，她還能接受。

然而事情總不如她所愿，變化還是來了，還是以一種完全出乎她全部意料的方式到來。

她想過的變化有很多，或許是這種夢境出現的頻率增加，或是夢中的自己突然意識到現實的存在等等，但這次的變化是在是匪夷所思。她向來只做一種夢，那個連續這么多年的夢。上次夢見杜尚別在木雕店被一個黑影攻擊時，她就已經有疑惑，她幾乎不做無關的夢，不過由于那次不夠真切，反倒是尋常的碎夢，她沒太在意，而這次不一樣，她明顯感受到這次的夢境及其真切，每一個細節都清清楚楚，仿佛親身經歷，那種恐懼和壓迫感也是親所未有的。

為什么會這樣，難道那個持續多年的夢境到此結束，換了另一個夢境接上？還是就此增加一條線，從此她同時經歷三種人生？更為重要的是，這個夢里的場景與現實真的是毫無聯系，那個兩次出現的男人她在現實中沒有一點印象。

蔚顏坐在床頭發呆了很久，很多繁雜的念頭不斷從腦海閃過，卻始終沒什么頭緒。

蔚顏無可奈何，現在這種情況，除了靜觀其變，似乎沒什么別的好辦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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