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齋堂偈語

三個月平淡的和尚生活，使得周云飛迅速的融入了這個時代，不再像一個看客一般，他有了一些新的朋友，樣貌丑陋但是聰明活潑的小珠子，穩重有擔當的玄字輩大師兄玄元和尚，外表沉默寡言內心熱情的玄行和尚，另外幾名從大悲寺里跑出來的和尚，大家都與周云飛相處融洽。

每天凌晨天還不亮，菜園子里這七個和尚就起床收拾，準備早課的禪坐，禪坐兩三個時辰之后去齋堂吃飯。

周云飛聽這些和尚說，原本在大悲寺的時候，僧人的生活是極其嚴格的，在幾時幾刻打板鳴鐘，都有清楚的規定。但是黃梅寺里以方仁為首的僧人并不守規矩，他們只好按照以前的時間自己個兒坐禪。

周云飛不好意思白吃白住，當菜園子里的和尚去禪坐的時候，他就跑到山上砍柴，或者到溪邊打水，每天都不讓身體閑著。趁和尚們不注意的時候，打兩只野雞野兔，解解肚子里的饞蟲，他一邊滿嘴流油一邊安慰自己，“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與和尚們接觸的多了，他也有了不殺生的念頭。

這天上午，周云飛照例劈柴打水完畢，回到齋堂用飯。

齋堂的門外柱子上鑲刻一副對聯，上聯是“世間唯有修行好”，下聯是“天下無缽吃飯難”，橫批“阿彌陀佛”。

周云飛掀起門簾，跨步邁進齋堂，立時感覺到齋堂內的氣氛與平時不一樣。坐滿僧人的齋堂竟是安靜異常，連動碗筷的聲音也沒有。

一抬頭，卻看見方仁和尚神色得意的看著眾人，在他身后放著一塊兒木板，上面寫著一首偈語：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p>

周云飛這才明白過來，看來這首偈語就是方仁準備交給同空方丈的答卷。

再仔細一看，周云飛樂了，這不就是六祖慧能的故事中神秀的偈語嘛！這個故事對于周云飛來說耳熟能詳，正是由于慧能打敗了神秀，成為華夏禪宗的六祖，才能成就禪宗，使之發揚光大。沒想到變換了時空，歷史的發展竟是驚人的相似。

旁邊的一個僧人低聲的議論道：“方仁師兄的這首偈語，的確高明，深得禪意，我也寫了一首偈語，可是與方仁師兄的偈語比起來，天差地別??！”

僧人雖然說話聲音很小，可是由于先前齋堂里寂靜無音，所以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聽到這話兒，方仁和尚的得意神情更甚，炫耀般說道：“此偈語貧僧前后歷經四日，嘔血完成，定是佛祖顯靈，教我作出如此之作。玄元師弟，你覺得呢？”

“方仁師兄作的好偈語?！狈饺屎蜕械脑掍h突然轉向玄元，玄元倉促之間只能簡單的應答。

“哈哈哈，玄元，你與玄行可是同空老方丈的親傳弟子，他怎么不把衣缽傳給你們，反而要擇偈語而傳呢？”方仁和尚眼中閃過一道厲色，步步緊逼，語氣強硬，絲毫不給玄元和玄行留面子。

“這，這，師父定是另有深意，我等弟子不敢妄議?！毙c玄行尷尬不已，額頭上滲出細汗，抬不起頭來。

周云飛聽到方仁的這番言論，心中氣憤，這很明顯是方仁為重新接管方丈之位而造勢。

平心而論，方仁的這首偈語確實深得禪意，將修禪的境界提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周云飛不是和尚，也不該插手和尚們的家務事，但是他惱怒方仁不該拿玄元玄行兩人開刀，樹立新方丈的威信。

欺負老實人，這可不行，尤其是欺負周云飛的老實朋友，更加不行！

周云飛當即開口道：“玄元師傅，你可曾記得昨晚你對我說過的那首偈語？”

方仁轉頭一看來人竟是周云飛，當即嗤笑道：“是你？周云飛，你不是出家的和尚，更不是帶發修行的居士，這里哪里輪得到你說話！”

周云飛不以為意，眼睛看著方仁，似乎像看待一只獵物，不急不慢的說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眾生平等，哪里有出家人和平常人的分別，方仁，你執著了！”

方仁和尚被周云飛看的心里發毛，又聽到他用好似師父教訓徒弟的口吻和自己說話，心中氣急，偏偏這番話又遵循佛理，一時之間，方仁想不出話來反駁，頓時氣的臉紅脖子粗，冷哼一聲，說道：“有本事你也在板子上寫首偈語我看看，逞口舌之力，下拔舌地獄！”

拔舌地獄乃是民間傳說的十八層地獄中的第一層，凡在世之人，挑撥離間，誹謗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辯，說謊騙人，死后被打入拔舌地獄。地獄小鬼掰開來人的嘴吧，用鐵鉗夾住舌頭，生生拔下，非一下拔下，而是逐漸拉長，慢慢拽出，刑罰之后，再入其他地獄。

周云飛氣急，他這些天與玄元、玄行等人接觸，覺得和尚們都是和和氣氣，不與人爭執的老實人類型，沒想到方仁身為出家人，說話竟如此惡毒。

周云飛一時間，血液直沖大腦，大喝一聲：“好，讓我寫不是？我寫給你看！”

說完此話，周云飛徑直走到板子前，拿起毛筆，剛要落筆，又停住了，他這才注意到，板子上的字全是正體字，他雖然會讀，可是讓他寫，這就犯了難。

這可出了大笑話了。

方仁被方才周云飛的一番表現嚇了一跳，心中后悔不該說出如此惡毒的話，絕了自己的后路。俗話說凡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他的這番惡毒言語算是和周云飛結下了梁子。但是他就是看不慣周云飛在寺里白吃白住，游手好閑，不由自主的譏諷周云飛。

方仁看到周云飛遲遲不肯動筆，嘴上大笑道：“你寫啊，怎么不寫啊，該不會你是個白丁，不會寫字吧，哈哈哈，周云飛，你真是滑天下之稽，就你那熊樣兒還寫偈語？”

周圍的和尚聽到這番話，紛紛議論起來。

“看樣子他真不識字啊?！?/p>

“逃荒的，能有幾個識字的?！?/p>

聽到這些議論，周云飛更加尷尬，心中大喊：“我不是文盲！我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天??！”

就在這時，一旁的小珠子走了過來，接過周云飛手中的毛筆，對著周云飛說道：“周大哥，你想寫什么，我幫你寫?！?/p>

周云飛深感安慰，拍拍小珠子的肩膀，笑道：“謝謝啦?！?/p>

他深吸一口氣，一個字一個字，字正腔圓的說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p>

聽到這兩句，齋堂里的僧人們樂了，這不是直接和方仁的偈語對著干么？

方仁和尚的偈語的前兩句是：“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p>

可周云飛偏偏說成“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p>

釘對釘，卯對卯，火藥味十足。自古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和尚們抻長了脖子，等著看周云飛和方仁兩個人之間上演的好戲。

說完這兩句，周云飛故意頓了頓，等到小珠子在板子上寫完，不慌不忙的繼續說下去：“本就無一物，何處惹塵埃?！?/p>

這兩句一出口，原本鬧哄哄的齋堂內再次安靜了，只剩下毛筆在板子上滑過唰唰的聲音。

最開始的兩句，僧人們以為是周云飛與方仁嗆火藥賭氣，等著看周云飛的洋相?？墒墙酉聛淼膬删?，深含禪意，比起方仁的偈語又高出一個境界。

小珠子在板子上寫完四句，眾人不由自由的一起念出聲來：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p>

和尚們面面相覷，低聲議論著：

“真是不能以貌取人啊，他該不會是肉身菩薩吧?！?/p>

“還真是啊，這等境界，前所未聞??！”

方仁不可思議的看著周云飛，他自小通讀佛典，曾經當過黃梅寺方丈，佛學水平極高，自然看出這首偈語比自己的更有禪意。他猛地轉身，惡狠狠的對玄元說：“這可是你作的偈語？”

玄元身為同空方丈的親傳弟子，為人佛學皆為一品，自然受到方仁的懷疑。他一開始替周云飛擔心，此時開心不已，當即說道：“非也非也，周施主深具大智慧，這首偈語是周施主一人所作?！?/p>

“不！可！能！”方仁和尚的眼睛通紅，像發了瘋似的，咆哮道：“他一個白丁，連字都不會寫，能作出這首偈語？我！不！信！”

周云飛看到方仁的表情，冷笑道：“怎么？不服氣么？”

方仁聽到這話，猛地的點了點頭，繼續吼道：“對！我就是不服氣！你一個來歷不明的白丁，根本不是寺里的人，憑什么整天賴著不走！”方仁說完就要上前去拉周云飛的手腕。

周云飛怎能讓方仁的無禮得逞，一個反手擒拿，將方仁摁在桌子上，冷冷的說道：“怎么？文的不行，要來武的？我奉陪到底！”說完，手上漸漸用力。方仁忍受不住，痛叫出聲，大喊著叫周云飛放手。

眾僧人看到周云飛這手功夫，驚呼一聲，贊嘆不已。

小珠子對周云飛出主意，說道：“周大哥，你帶著他去找方丈評理，看看誰作的偈語好！讓他服氣！”

周圍的僧人一起起哄，“去評理！去評理！去評理！”

周云飛想了想，一把揪住方仁的后領，像倒提小雞一樣，牽著方仁，去尋大殿里的同空方丈。

眾僧人連飯也顧不上，一窩蜂涌出齋堂，緊緊跟了上去。

周云飛身處黃梅寺中數月，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著實讓和尚們吃驚了一把，后人有詩贊曰：

“方仁黃梅一大閑，知識淵博心不寬。仁與云飛相對照，周不識字真佛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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