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換帥

廣宗城下。

自那日劉備和陸羽出發去潁川之后，盧植依舊是人不離馬，馬不卸鞍，日夜督軍攻城，與黃巾軍血戰。

這日攻城正急，戰鼓擂處，將士爭先，順著云梯奮力向城頭上爬去，但是城頭之上碎石、沸湯、滾木和箭矢依舊是如雨而下，漢軍雖勇，卻怎么也攻不上去。

這廣宗城畢竟是張角經營已久的堅城，守城物資之豐，近一月尚未用盡。再加上張角親自坐鎮軍中，黃巾軍人心凝聚，氣勢也盛，短時間內怕是攻之不下。

不過盧植打的本來就不是破城的主意，廣宗雖堅，但是畢竟不大，城中的存糧也有限，戰前張角軍雖然從各地運了一些糧食，但是城中十五萬人，每天消耗的糧食就要堆成小山一般，所以只要維持住攻勢，將黃巾軍困死在城中，不出一個月，城中的糧食恐怕就要耗盡了，到時候破黃巾就是易如反掌之事。

可惜，天算不如人算，盧植怎么也想不到，靈帝的一道命令就打亂了自己的所有部署。

看日頭西垂，盧植下令退兵，剛剛回到大營，還沒來得及脫下甲胄喘口氣，就聽聞有圣旨到。

盧植心中疑惑，這種時候有圣旨到，會為了什么事呢？難道……

心中想歸想，盧植動作上一點不敢怠慢，整了整身上的甲胄，小步急趨出帳。

一出帳門，就見到營地正中央站著兩隊騎兵，其中一隊是皇帝親衛，羽林衛，另一隊則有些陌生，看打扮是一般士兵的裝束，但是其中卻夾雜著不少胡人樣子，難道是并涼一帶的兵馬？可是羽林衛怎么會和并涼邊軍攪在一塊？

兩隊騎兵的最前頭停著一架馬車，一個高高瘦瘦的太監站在馬車上，一手扶著車轅，一手托著一卷黃絹，正是圣旨。

見到了這代表著皇帝權威的圣旨，盧植急忙跪下，以頭著地，高聲呼道：“恭迎吾皇，萬歲萬萬歲?！?/p>

那高瘦太監面無表情地打開了手中的黃絹，尖聲誦念：“大漢中平元年秋，制曰：‘察，左中郎將盧植身負討賊重任，卻屢有失職，有負皇家圣恩，今削其左中郎將之職，押返京城，以聽查辦，減死一等，加之非罪，不容申辯，三軍交由東中郎將董卓統轄?！?/p>

盧植跪在地上的身軀一陣顫抖，雖然他早有預感，但是當這件事真的擺到了他的眼前時，他還是禁不住從心底里冒起了一股寒意。

前方將士在為了這漢家江山拼死征戰，但是在背后，這大漢的主人，皇帝卻是輕信小人的幾句讒言，就要臨陣換帥，難道當今的陛下真的已經昏庸不明到了這個地步了嗎？這大漢四百年的江山難道真的要……

這時，就算是一向剛正耿直，忠心不二的盧植，心中也不由地對大漢的未來產生了無數的疑惑。

見盧植只是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絲毫沒有過來接旨的意思，高瘦太監冷哼一聲：“盧大人，還不過來接旨？”

盧植這才回過神來，對漢室近乎愚忠的他迅速地清除了腦中的雜念，雖然蒙受了如此大的冤屈，但是面上不顯一絲委屈之色，大步走到馬車前，雙手高抬舉過頭頂，恭聲道：“罪臣接旨?！?/p>

那太監將圣旨放入盧植的手中，刺耳的聲音再次響起：“盧大人，圣旨你也聽清楚了，還不快同董大人交接兵符，接著就隨咱家回洛陽聽候發落吧！”說完笑著望向了馬車旁一名全身甲胄的騎馬將軍，一只手一指身后，兩隊騎兵向兩邊稍稍移動，露出了一輛囚車。

董卓心中一喜，暗道之前送的錢財果然管用，不然這閹貨哪里會對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

不等盧植起身，他就已經迫不及待地驅馬來到盧植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伏在地上的盧植，，心中油然而生一種優越感，仿佛這個名揚海內的大漢名臣跪的是自己，而不是皇帝。這種想象出來的高居人上的滋味讓董卓迷醉，這就是權力的惑人之處??！

董卓暗下決心，總有一天，我要讓這些所謂的朝廷重臣真正地跪拜在我的面前。

盧植一聲不吭地站直了身子，從懷中掏出了兵符，遞給了馬上的董卓，接著干凈利落地脫下身上的甲胄，順著那太監手指的方向大步走向了后面的那輛囚車。

周圍的兵士一片嘩然。

“將軍，不可以……”

“冤枉啊，將軍有功無過，冤枉啊……”

“娘西皮的，這賊老天，這年頭怎么都是好人遭殃??？……”

“操，這仗，老子不打了……”

更有甚者，操刀操槍的就想要沖上來，那個太監一見這陣勢嚇了一跳，尖聲驚叫：“你們想干什么？皇命在此，你們想造反嗎？羽林衛！羽林衛！給我把這些亂臣賊子統統拿下?！?/p>

剛剛接手兵符的董卓見此立馬派出了自己帶來的三千西涼兵幫助彈壓這些騷動的士兵。

西涼騎兵在馬上來回奔馳，大聲呵斥那些群情激奮的盧植軍士兵。

但是那些軍士見自己愛戴的主將含冤受屈，哪里還會去管這些新來的涼州軍。對這些明顯是來奪權的涼州佬，他們不飽以老拳就不錯了，哪里會聽這些涼州佬的話？

雙方都是粗口連爆，甚至已經出現了不少小沖突，越來越多的人舉起了手中的武器，一時之間，場上的火藥味越來越濃。

“好了，都給我住手?！背錆M威嚴的聲音使在場的盧植軍士兵停住了動作，原本在走向囚車的盧植轉過了身來，雖然是一襲白衣，但是沒有一絲狼狽之色，自有一番氣度：“你我都是大漢子民，就應當服從天子的命令。我現在不過是暫時受了些委屈，圣天子在上，相信回到洛陽后，陛下一定會還我一個公道的。而你們現在如此作為，與謀反無異，不但于事無補，反而會敗壞我的名聲。你們如果真的是為我好，那么就立刻放下手中的武器，回你們的營帳中好好休息，為明天的戰事養足精神?！甭曇艉榱?，中氣十足。

盧植軍中一片沉寂，過了一會，終于有人一聲長嘆，拋下了手中的武器，有了帶頭的人，剩下的士兵也是“乒乒哐哐”地把兵器扔了一地。在涼州軍的推推搡搡中不情不愿地挨個走回了自己的營帳，不少人甚至垂下了男兒熱淚。

走到囚車邊的盧植回頭看了看看自己親愛如子的士兵們的身影，也是一聲長嘆，轉身正了正衣冠，彎腰鉆入了囚車當中。

守在囚車旁的一名羽林衛壓低了聲音，道了一句：“盧大人，得罪了?！边@才將手中的鎖扣在了囚車上。

盧植的賢明在洛陽城中可以說是婦孺皆知，他們這些羽林衛平日里對這位大漢名臣也是敬仰有加的。這次也知道盧植是受了冤屈，絲毫不敢怠慢。

隨著一聲尖利的啟程聲，擔心再出什么變故的高瘦太監絲毫也不敢停留，大隊人馬向著洛陽方向而去。

夕陽西下，落日的余暉照在這兩囚車上，照在一身白衣的盧植身上，顯得分外的凄涼寂寞。

盧植忽然心有所感，望著天邊的夕陽。

東漢帝國也像這顆太陽一樣雖然依舊照耀著大地，但實際上已經不過是落日余暉罷了，終將會在不久的將來一點一點地墜落。

當天夜里，原本屬于盧植，現在歸屬董卓的大帳中，董卓正和手下的一干涼州將校痛飲，交杯疊盞，盡興之處，不時暴起聲聲大笑，極抒心中暢快之能事。

卻是聽不到，在大帳之外的眾多士兵的軍帳之中，隱隱地傳出聲聲的嗚咽哭泣。

軍心已失，這仗還如何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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