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夜談

心里想著陸羽，居然不知不覺走到他的帳子這邊來了。劉備心中感慨，見帳中燈依然亮著，就撩開了營帳門 ，走了進去。

一走進去，就看見陸羽依然坐在案后，正在翻看手中的書。

聽到了動靜，陸羽抬頭一望，見是劉備，放下手中的書，笑著說：“是玄德兄啊，這么晚了還沒睡呢？快請坐，不知深夜來找我有什么事？”

劉備依言坐下：“子明倒是勤奮，這么晚了還在用心讀書??！怪不得如此才智過人。我也是半夜睡不著，出來閑逛，沒想到就走到你這里來，見帳中燈光依舊亮著，就進來看看?！?/p>

陸羽淡淡一笑，但是轉眼就黯然了下來：“玄德兄過獎了，我這哪里是在用功，只是心中牽掛著那些將要被坑殺的黃巾婦孺，心中實在是難安，就干脆起來隨便找本書看?！笔忠恢赴干系哪潜緯?，又道：“沒想到看了這本戰國策，其中論及戰國四大名將，哪個不是攻數十城，，屠百萬人，不由得感慨萬千，自古以來，一將功成萬骨枯，哪個“名將”的手上不是沾滿鮮血？這樣看來，兩位中郎將的所作所為似乎也是常理了?！?/p>

劉備心中驚訝，難道陸羽他想通了？可是看他的表情也不像??！

果然陸羽的話鋒一轉：“不過，若是兩軍對壘之時，這數萬婦孺就算是在交戰之中被殺，甚至是我親自斬殺，我也必定是殺伐果斷，毫不遲疑。戰場上流血，此戰之罪，我心中無愧。但是戰后的俘虜是否要斬殺？不論別人是怎么看的，我一定是持否定態度的。這不僅僅是感情上無法接受的問題，也是為了國家考慮?！?/p>

劉備又是大奇，這殺俘虜的事情在兩漢以前是很常見的事，怎么會牽扯到國家上來了？就算是死了幾個人，反正大漢人口這么多，沒幾年就恢復過來了：“哦，此話何解？”

“玄德兄，你想一個國家的根本是什么？”陸羽沒有直接向劉備解釋，而是問了劉備一個很簡單地問題。

“那當然是農業了，民以食為天嘛，百姓愚昧，只顧眼前的那些溫飽，如果吃得飽，那么誰會來造你的反呢？”劉備不是很明白陸羽問這個問題的意思，但是還是回答了。

“沒錯，農業的根本又是什么呢？”陸羽誘導著道。

“這個，土地，水利，農具，牛馬牲畜，種子，天時氣候……”劉備一一列數，忽然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還有人?！?/p>

見劉備明白了過來，陸羽手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對，就是人口，發展農業最終還要靠人，沒有人，其他的條件再好也是個空，我大漢現在南方還有大量的土地沒有開發，只是因為北方的土地還沒有開發完，人生來留戀鄉土，不愿背井離鄉，那邊又是蠻荒之地，在人們心目中地位低下，但是如果以后大漢北方的土地開發完畢，再多出來的人口就會失去土地，那時只要朝廷加以誘導，失去土地的百姓就會大舉遷徙到南方去，這樣原本荒涼的南方怎會被開發出來，如此我大漢不是更加強大了嗎？”

“那么也就是說……?！眲溆X得自己似乎觸及到了一些事情的根本，但是一時之間又找不到表達的方法。

“我說了這么多，就是想告訴你，我們大漢現在缺的就是人口，廣大的南方如此多的土地無法利用，就是因為人口不足?；蛘呙鞔_的說，就是人口是影響大漢國力強弱的最主要因素?！标懹鹗种钢戏?，信誓旦旦地說：“可能你要說，大漢現在的人口之多遠超于文景孝武之時，為何還是國力日衰？”

劉備點了點頭，他剛才的確是想要問這個問題。

“玄德兄，在你面前我也不忌諱什么了。明白的說，那是因為朝廷無能，這人口就像是一把鋒利的重劍，如果你有足夠的力量來舉起它，揮舞它，很好的控制它，那么自然是威力無窮，但是如果你沒有那個力量來很好地駕馭它，那么不僅無濟于事，而且還很有可能傷到你自己?，F在的大漢就是因為閹豎當道，搞得朝廷上烏煙瘴氣，使得朝廷根本無力很好地控制百姓這把重劍了。他們現在是拿著這把重劍誤傷了自己??！但是這樣也不能說這把劍就是不好，總是誤傷自己，就把這把劍給折斷??！這樣的話，萬一別人來侵犯你了，你拿什么去護衛自己呢？”陸羽苦口婆心地使用了類比的手法，想讓劉備更容易地明白自己的想法。

“你這么一說，我倒是覺得很有道理，亞圣孟子說：‘得民心者得天下?！彩沁@個意思吧！民心就是控制這把重劍的關鍵，只要誰得了民心，那么這把重劍就會為誰所用，而有了這把重劍的人的力量就會遠超他人，就能夠打敗他人取得這個天下，對不對，子明?！蓖蝗恢g，眼前豁然開朗，劉備欣喜的問著陸羽。

“沒錯，就是這個道理?！睂τ趧淠軌蜻@么快理解，并且舉一反三，陸羽也是感到了驚喜，“人口的作用還不僅僅是局限在農業方面，那么你再想想，軍事上呢？”

“征兵，人口多，那么兵源就充足，就能招到更多更好的士兵?！?/p>

“恩，農業和軍事互為表里，是一個國家強盛的根本，現在的國家就像是一個有著一大堆糧食，但是肚子中長滿了寄生蟲，一吃東西就肚痛難忍的病人，但是現在這個病人不去清理自己肚子里的寄生蟲，而是在丟掉自己的糧食，這不是首末顛倒是什么？要是糧食丟光了，拿這個病人也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了！”說著說著，陸羽又低垂下眼睛，眼神中是抹不去的憂郁，“戰國之時，諸國分立，所以屠敵國之民以耗其國力，六國中兵力最強大的趙國滅亡于秦的很大原因就是在此，所以那時屠殺俘虜還尚且可以理解。但是現在宇內一統，為何還要屠殺自己的子民來虛耗自己的國力呢？”陸羽的臉上露出一絲痛苦之色，他想不通，實在是想不通！

劉備靜靜地聽著，心中是滿滿的欣喜，今夜來這里還真是來對了，居然能聽到如此精彩的言論！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陸羽的話在劉備的耳中，無疑是為他點明了自古國家和勢力強弱變化的根本，這對于劉備的理想是至關重要的。

見陸羽面露痛苦之色，劉備想要說些什么安慰安慰他：“子明，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你自己也說了，這是朝廷本身的過錯?，F在的朝堂之上沒有人有子明你這樣的見識，甚至自古以來，也沒有哪位圣賢對人口有著如此深刻的認識，所以子明你也不用太過自責，你能夠看清這些，已經是超越世人多矣。你現在沒有力量去改變這個事實，是因為你沒有掌握這個病人身體的控制權，若是你以后能夠有足夠的權利去控制這個軀殼，或者是掌握一定的控制權，那么豈不是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意愿來做事了？與其現在在這里自怨自艾，還不如想想如何能在將來更好的實現自己的理想！”

陸羽眼前一亮，這些他不是不懂，但是懂不等于就能照著去做，他太容易被感情影響了，這是他最大的缺點，感情會影響他做出最正確的判斷。就像剛才，他早就知道權利對他實現自己理想的重要性，卻沉浸在了沒能救下那些無辜百姓的無力感和負罪感之中，還要劉備來提醒。

陸羽狠狠地甩甩頭，以手撫面：“沒錯，玄德兄說的是，我是不應該這樣，既然已經無法阻止，那么又何必再去多想?！?/p>

“子明，這樣想，就對了。呵呵，天已經如此晚了，我就告辭了，子明早點睡??！”劉備站起身準備告退。

“恩，玄德兄走好?！标懹痖]著眼睛，纖長的手指，揉按著太陽穴。

“玄德兄，要是以后你能夠治理一方之民，你會如何？”就在劉備走到門口伸手想要撩開營門之際，陸羽忽然抬起了頭，望著劉備的背影說道，眼睛亮得嚇人。

劉備停在了那里，就這樣背對著陸羽思考，想了不知多長時間，反正就是很久，很久，就像是一尊人形石像矗立在那里，一動不動。

終于，劉備的身影微微一顫，整個人仿佛一下子放松下來，也不轉過身來，劉備的聲音中透著一股笑意：“我的答案可能要讓子明失望了。劉備才能有限，實在是想不出怎么樣才能將一方百姓治理到子明可能要的那個程度，雖然不知道子明心中的最佳答案是什么，但是如果子明那時能夠在我身邊的話，我就事事都遵循子明的意見，又何必我自己來勞心勞力呢？”說完也不等陸羽說話，直接就掀開了門簾，彎腰走了出去。

聽到如此出人意料的答案，陸羽愣了一愣，垂下了頭。不一會，一抹笑意爬上了陸羽的臉龐，越來越大，越來越燦爛，后來陸羽雙肩也開始抖動，越來越劇烈，終于，一陣暢快的大笑聲，從帳中傳了出來。

離開陸羽營帳并沒有多遠的劉備聽到身后傳來的笑聲，臉上也是禁不住露出了一抹笑意。

陸羽，陸子明，的確是非同凡響！但是，我劉備也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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