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張家弟兄用殺豬的家什，剝了老牛的皮，拉架子車去集上賣，黃牛肉貴，一斤一塊錢，豬肉才四毛錢。

集上的人沒有見過賣牛肉的，這些年市場物資短缺，牛肉屬于稀缺食品，供應量少，有票未必能買到手。大多數人家，十多年未見過牛肉了。

賒賬的、拿麥子換的，肉賣的出奇順利，一頭牛很快就賣完了。遠處的人聽到消息，還有來問的，肉賣光了，連牛頭、牛肚腸、心肺都被人買走了。不得不說，包產到戶，人們手里有了寬裕，不但回本了，還賺了一百多。

晚上回來，弟兄們坐炕上算賬，炕上擺著一堆錢，看兒子們賺了這么多，張儒林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么多錢，也嚇了一跳。

爺爺念叨：“就怕殺牛有報應呢?！?/p>

“不會，要有報應咱今個怎么能順順當當賺到這么多錢？菩薩不會怪罪，財神都眷顧咱們呢，你老人家一輩子見過這么多的錢嗎？”張天信反駁爹。

“爹，咱先顧眼前，以前苦日子不到頭，餓著娃娃們，凍著娃娃們，丫頭四五歲了穿不上褲子，上不起學才是罪孽，人各有命，畜生各有門道，等日后日子好了就再不殺豬了”張天志哄爹開心。

“牛吃苦受累一輩子，死了肉讓人吃了，牛皮被做褥子，真真的燈枯油盡，沒有王法啊，”張儒林左右想想不通。

“新社會，趁好時機，動腦子想辦法過好日子才是王法?！睆執煨耪f。

兄弟倆確實嘗到了甜頭，一心想著能買到這種老弱的牛馬?？上藗儼雅．斪隼蟽鹤邮箚?，想天天碰到也是異想天開。

張儒林咬牙賭咒：“殺豬可以，一定不能再買牛買馬來殺了?！?/p>

張天志嘴上答應著，哄老爹高興，想的是如何做大，最好還能多碰到老牛。周邊的人家，豬都問的差不多了，南山山腳下也買過了。張天志抬起頭來，看著南邊的大山，他的野心早飄上了山里面。

南山就是齊岳山，正南方向，人們叫順嘴了。山高坡陡，大部分是灰紅色的石頭山，土山很少，到了夏天，石頭山上光禿禿一片，另一半土山上才有綠意。在大山的深處，隱隱還能看見一座高高的皚皚雪山山頂。

夏天，雪水流淌融化，一路流下來，齊岳山半山腰有座天然形成的湖泊，水匯聚在那兒，跟前的人每天都去湖泊取水。

山上的人家使的驢、馬，下山或上山馱糧、背水的時候，偶爾會有牲口踩空，滾了崖，或摔斷了腿，跌斷了腰脊骨，使喚又不能使喚，殺又不忍心，就會有人狠狠心下山來尋找屠夫去宰殺。

張天志一心向南山里面尋傷馬老牛，之前怕山高路陡，只在山腳下活動，小打小鬧大，豬也罷，牛也罷，或者山里能遇到想賣的牛不就更好？

連續跑了幾趟，第三次有人賣給他們一頭大豬。過了稱，付錢，綁牢綁在架子車上，從老鄉家里出門，日頭已經偏西，估摸著三四點多了，太陽很曬，好在山里的風涼，兩個人換著拉車，很快出了村。

拉著豬，車重，下山的路才是最難的，上山容易下山難，拉著裝著肥豬的架子車更不好走，肥豬一直哼哼唧唧，顯得很不舒服。

張天信沒好氣罵道：“你坐車，老子拉著你走，你倒不耐煩了?！?/p>

山是石頭山，路是石子路，又硬，又遍布大小石礫，硌腳不好走，車轱轆被顛的喳喳喳響。轉過山灣，一道長長的大下坡夾在兩山中間，兩邊都是常年行走壓過去的石粒。大坡陡直，張天信長長吐了口氣。

走下坡路，后面推車就失去意義。這種大坡，拉重車很不好下山。

不能出力拉車，反而要用力壓住車速，否則不是撞山上，就是沖下去掉坡下的深溝里。要么車毀，要么人傷。

兄弟倆各抱住一根車轅，肩上套上拉車的繩，車輪上捆上稻草，架子車側著準備走“之”字形路線壓車速。

這架裝著二百四十斤肥豬的木板車，咯吱吱在碎石中開始往下滑行，張天志腳底下死命摳住地面，每一步都拿出比平時走路十倍的力量蹬住。

張天信明顯的力量弱些，他那邊的車轅總快一點，車便總斜著。

張天信黝黑的臉漲的通紅，憋足勁抓緊車轅，小腿肚肌肉繃的滿弓一樣，拼命蹬住地面，手臂青筋畢露，根根血管鼓漲，清晰畢現，露在皮包骨頭的手臂上。

頭發里、額頭的汗珠像水一樣流下來，流進眼睛里火辣辣的痛，分不出手去擦拭，脊背上的汗水浸濕了衣服，只能擰下水來。

張天志屁股倒撅，半蹲，拼命坐低身子蹬住地皮，壓低車轅，后腰抵緊車皮，屁股被快速向下沖的車身蹭破，汗水淌進去，疼的火燒火燎的，

走了一半，眼看兩個人的力量完全用勁，架子車越來越快，這樣下去，不久架子車會帶著豬滾下上坡。

張天志大喊：“別過來！慢慢靠過來！靠墻別??！

張天信使出全身力氣轉斜車轅，張天志全力扒緊他這頭的車轅，稍一松勁，高得一頭就會翹起來側翻，架子車會扣過去，下邊的張天志就會被他的車轅別倒壓趴下。

“呀！........”張天志歇斯底里的喊了一聲，憋足勁雙腳摳住地皮，車轱轆接著緩沖，根本停不下來，張天志咬牙噗嗤一下跪倒，抵住路面，緩沖的力量，他被推著向前滑行一米多，石頭摳進皮肉，膝蓋小腿的骨肉硌的鉆心刺骨疼痛，極速往下溜的車轱轆終于慢下來，沒有側翻，張天信的右臂上卻被車轅閃了一下，有些脫臼，疼的嗷嗷直叫。張天志褲子蹭成稀巴爛，膝蓋上磕進去的石礫青紫一片。

額頭的冷汗瞬間直冒，不住唏噓。

張天信手腕使不上勁，張天志忍著腿疼，拼老命把車轅壓靠向山坡，車轅慢慢貼近山跟下，借著山跟前密集的碎石子的摩擦，車輪慢下來，漸漸停住。

張天信反擰著攤開手，張天志摸摸他的胳肘，反向一掰一拉，脫臼肘腕復位了。張天信手心的皮肉，胳臂內側的皮磨得血呲呲的，右臂痛的不敢動。張天志的腰上一塊皮和大腿，膝蓋全是破口。

兩個人氣喘吁吁的望著還有一半的大下坡。

突然，頭頂有個聲音飄下來：“喂……”

抬頭看半山腰有個放羊的老漢：“噢，年輕人，把豬卸下來，趕下山再裝車，下面還有幾個坡，你們拉下不去的?！?/p>

“去他媽的，早怎么沒想到了，這豬這么皮實，跑起來不是很快！”

可這一卸下來，一會兒，兩個人又得拼老力氣抬上車。

還是先弄下去再上。張天志開始解繩子。

弟兄兩個松開綁豬腳的繩子，脖子里連著前腿套了幾圈綁結實了豬拴在車上。一個人拉著車前頭走，一個人趕豬跑。

這樣的大坡，空車走，人都得用勁把住車，不然，車轱轆咕碌碌流下去，下邊正對著深溝。

肥豬哼哼唧唧，甩頭甩脖子，搖搖晃晃亂跑，不時滑倒溜一截，豬肚皮也蹭傷了，才乖乖老實小心走路。一路上好幾個大坡，坡大溝深，沒有平坦的路面，路都是這里的老百姓順著山坡，峭壁鑿出的原生路，石子鋪滿滿地。

很顯然，大山里的人安于山內，走出大山一趟很不容易，其實，山里面的資源很多，可惜交通工具太差了，張天志幻想有臺車。

天色暗下來，暮色全部下來的時候。到了山腳下。

肥豬直接不走了，任是怎么打，躺下不動。其實人也走不動了，口干舌燥，筋疲力盡。

架子車倒在肥豬豬頭跟前，抬起豬頭放上車，轱轆底下蹭上石頭。兩個人一左一右，扯住豬耳朵往上拉，肥豬疼了，噢噢叫著往上蠕動兩下，半截身子到車上了，再拉一截，壓下車頭，肥豬裝上車。

張天志拉車，麻繩拉在肩頭，粗硬的麻繩烙進汗濕的肩頭，一陣麻利利的疼，肚子里餓的咕嚕咕嚕響，到家里還得一個時辰。張天志也不看齜牙咧嘴的張天信，咬緊牙關，只顧邁開腿往前走。

肥豬倒是享受了，躺在車廂里睡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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