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心電異常

他剛結束晨間巡房，白大褂的袖口還沾著患者林默抓撓時蹭上的碘伏，正準備回辦公室整理病歷，走廊盡頭的監護儀突然發出一陣刺耳的蜂鳴。

那聲音不像是常規的心率過速警報，倒像是某種金屬摩擦的嘶鳴，在寂靜的特殊病區里格外瘆人。程硯的腳步頓了頓，眼角瞥見走廊墻上的電子鐘 ——7 點 17 分，比往常的早班巡房結束時間晚了十分鐘。他皺了皺眉，轉身朝重癥監護室走去。

特殊病區的走廊鋪著淡藍色塑膠地板，平時走路幾乎發不出聲音。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鞋底總能蹭到些黏膩的東西，像是被踩扁的果凍，抬腳時能拉出細若游絲的透明絲線。程硯低頭看了眼鞋尖，那東西接觸空氣沒多久就化成了水痕，只留下淡淡的腥氣，混在消毒水里讓人胃里發緊。

監護儀還在叫，聲音忽高忽低，像是有人在背后擰著旋鈕。307 病房的門虛掩著，程硯推開門時，金屬門軸發出 “吱呀” 一聲怪響，這在昨天的檢查中明明已經上過潤滑油。他記得很清楚，因為護士長張淑琴特意跟他提過，說患者對高頻噪音敏感，所有門窗都得定期維護。

“程醫生？” 護士站的小李探出頭來，臉色有些發白，“307 床的監護儀…… 好像壞了?！?/p>

程硯沒應聲，徑直走到病床邊?；颊呤莻€叫周凱的中年男人，入院診斷是嚴重妄想癥伴隨間歇暴躁的傾向，但這兩天異常安靜，安靜得像是換了個人。此刻他平躺在床上，雙眼緊閉，眉頭卻擰成個疙瘩，額頭上布滿冷汗，嘴唇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

心電監護儀的屏幕上，綠色的波形正在瘋狂扭動。不是室顫那種有規律的紊亂，而是像被扔進水里的墨汁，毫無邏輯地擴散、收縮，偶爾還會突然拉出一條筆直的橫線，停頓兩秒后又驟然炸開一團亂碼。程硯伸手按在周凱的頸動脈上，指尖傳來的搏動沉穩有力，甚至比昨天還要平穩些。

“心率多少？” 他頭也不抬地問。

“……98?！?小李的聲音帶著顫音，“但機器上顯示 187，而且一直在跳?！?/p>

程硯終于看向屏幕，右上角的數字果然在瘋狂跳動，紅色的阿拉伯數字像活過來的蟲子，從 180 躥到 200，又突然掉到 30，緊接著變成一串亂碼。他伸手拍了拍機器側面，這是老護士教的土辦法，有時候接觸不良拍兩下就好。但這次沒管用，屏幕反而閃了閃，綠色波形突然變成了詭異的暗紫色。

“換臺監護儀?！?程硯直起身，轉身時撞到了床頭柜，上面的水杯晃了晃，水灑在床沿上。他下意識地去扶，手指卻摸到床單下有個硬邦邦的東西，形狀像是塊手表，但比手表大得多。

“程醫生，這臺是上周剛換的新機器?！?小李抱著備用監護儀跑進來，臉色更白了，“廠家說這型號從來沒出過故障?！?/p>

程硯沒接話，掀開床單一角。那東西藏在枕頭底下，是個黑色的方形裝置，表面有細密的孔洞，邊緣還沾著點淡黃色的黏液，跟剛才鞋底蹭到的東西很像。他剛想拿起來看看，監護儀突然發出一聲凄厲的長鳴，屏幕瞬間黑了下去。

病房里陷入短暫的死寂，只有周凱粗重的呼吸聲。窗外的天光不知何時變得灰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層磨砂玻璃，連太陽的位置都看不真切。程硯的手指懸在那黑色裝置上方，突然聽見周凱喉嚨里發出 “嗬嗬” 的聲音，像是有痰堵在氣管里。

“醒了？” 他立刻轉身，卻見周凱依舊閉著眼，眉頭皺得更緊了，嘴角溢出一絲白沫。程硯伸手探向他的額頭，觸感冰涼，不像發燒，倒像是剛從冰水里撈出來。

就在這時，走廊里傳來腳步聲，張淑琴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今天穿的護士服領口歪著，頭發也沒像往常那樣盤得一絲不茍，幾縷灰白的發絲垂在臉頰旁?？匆姴》坷锏那樾?，她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說：“程醫生，該換藥了?！?/p>

“監護儀壞了，” 程硯指了指黑屏的機器，“而且周凱的狀態不太對?！?/p>

張淑琴走進來，目光掃過床頭柜上的水杯，又落在周凱臉上，伸手翻了翻他的眼皮。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關節有些發紅，像是用力握過什么東西?！袄厦×?，” 她收回手，語氣平淡，“精神緊張引起的植物神經紊亂，昨晚給他加了劑量，可能有點反應?！?/p>

程硯注意到她沒看那個黑色裝置，像是根本沒看見。他剛想開口問，張淑琴已經拿起托盤里的注射器，針頭刺入周凱手臂時，周凱的身體突然抽搐了一下，像是被電流擊中。程硯清楚地看見，他手臂上的血管瞬間鼓起，在皮膚下游走，形狀扭曲得像條蚯蚓。

“這是什么藥？” 他忍不住問。特殊病區的用藥都是經過嚴格審批的，每次換藥都要雙人核對，但張淑琴手里的注射器上沒有標簽。

“鎮靜劑，” 張淑琴推藥的動作沒停，聲音壓得很低，“昨晚新增的醫囑，程醫生沒看嗎？”

程硯皺起眉，他昨晚整理醫囑到十一點，根本沒見過這張處方。但張淑琴已經拔了針，用棉簽按住針眼的動作熟練得有些機械。她的手指在周凱手臂上停留的時間太長了，像是在感受什么，直到棉簽上滲出血跡才松開。

“監護儀我讓人來修，” 張淑琴收起注射器，轉身時裙擺掃過床頭柜，那個黑色裝置 “啪嗒” 一聲掉進了床底，“程醫生先去忙吧，這里有我?！?/p>

程硯的目光落在床底，那東西滾進去的時候，他好像聽見輕微的 “滋滋” 聲，像是電流通過的聲音。張淑琴已經走到了門口，灰白的發絲擋住了她的側臉，看不清表情。程硯遲疑了幾秒，最終還是轉身離開了病房。

走廊里的光線更暗了，剛才還亮著的應急燈不知何時滅了幾盞，陰影在墻角堆積，像是活物在蠕動。程硯走到護士站，想查一下那張新增的醫囑，卻發現電腦屏幕上的病歷系統卡住了，周凱的名字后面跟著一串亂碼，和剛才監護儀上的圖案有點像。

“小李，昨晚誰值班？” 他問。

小李正蹲在地上檢查插座，聞言抬起頭，臉色發白：“是…… 是張護士長。她說她值夜班，讓我早點回去休息?！?/p>

程硯心里咯噔一下，張淑琴明明跟他說過，她這禮拜都是白班。他剛想追問，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是藥劑科打來的。他走到窗邊接起電話，聽筒里傳來沙沙的雜音，像是信號不好。

“程醫生，” 藥劑科主任的聲音斷斷續續，“你昨天開的認知穩定劑…… 庫存不夠了?！?/p>

程硯愣了愣，認知穩定劑是特殊病區的常備藥，上周才剛進了一批貨。他下意識地看向 307 病房的方向，門已經關上了，門縫里透出一點微弱的光。掛了電話，他低頭看了眼手機，時間顯示 7 點 47 分，剛才在病房里明明只待了不到十分鐘。

走廊盡頭的消防通道突然傳來 “哐當” 一聲，像是有人踢倒了垃圾桶。程硯走過去查看，通道門虛掩著，里面漆黑一片，只能聞到一股鐵銹和腥甜混合的味道。他剛想推開點門縫，身后突然傳來張淑琴的聲音。

“程醫生，在找什么？”

程硯猛地回頭，張淑琴就站在他身后兩步遠的地方，手里拿著個黑色的垃圾袋，袋口露出半截透明的管子，像是輸液管。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亮，像是有光在里面流動。

“沒什么，” 程硯壓下心里的疑慮，“剛才聽到聲音，以為有東西掉了?！?/p>

張淑琴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顯得有些詭異：“大概是風吧，這樓老了，總有些怪聲?！?她說著，拎著垃圾袋朝電梯口走去，步伐輕快得不像個快五十歲的人。

程硯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電梯口，轉身推開消防通道的門。一股寒氣撲面而來，里面比外面冷得多，墻壁上布滿了褐色的銹跡，像是干涸的血跡。樓梯轉角處有一攤黏液，淡黃色的，和床底下那個裝置上的東西一模一樣，正慢慢順著臺階往下流。

他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點，觸感冰涼，還帶著點黏性。放在鼻尖聞了聞，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甜味，像是某種水果腐爛后的味道。就在這時，他聽見頭頂傳來 “滴答” 聲，抬頭一看，天花板上滲下幾滴黑色的液體，落在他手背上。

程硯猛地縮回手，那液體像是墨水，卻比墨水更黏稠，在皮膚上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跡，擦不掉。他站起身想離開，卻發現剛才還能打開的消防通道門，不知何時從外面鎖上了。

通道里的光線越來越暗，墻壁上的銹跡像是活了過來，慢慢蠕動著，形成一張模糊的人臉。程硯的心跳開始加速，他掏出手機想照明，屏幕卻突然亮起，顯示收到一條新信息，發件人未知，內容只有一張圖片 —— 是周凱的心電圖，波形扭曲成一個詭異的符號，和他昨天處方箋上燃燒后顯現的符文一模一樣。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出一串亂碼，緊接著自動關機。程硯摸出鑰匙想撬鎖，卻發現鑰匙串上多了一把陌生的鑰匙，形狀古怪，像是某種古老的門鎖鑰匙。就在這時，他聽見樓下傳來腳步聲，一步一步，很慢，像是有人拖著腳在走路。

程硯屏住呼吸，握緊了手里的鑰匙。腳步聲越來越近，停在了他所在的樓層。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樓梯轉角，手里拿著個東西，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綠光。程硯看清了那東西的形狀，正是床底下那個黑色的方形裝置。

“程醫生？” 張淑琴的聲音從陰影里傳來，帶著一絲笑意，“你怎么在這里？”

程硯的后背瞬間沁出冷汗，他明明看著張淑琴進了電梯。他剛想說話，那裝置突然發出 “滋滋” 的聲音，綠光變得明亮起來，照亮了張淑琴的臉 —— 她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嘴角咧開一個夸張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監護儀沒壞，” 她慢慢走上樓梯，手里的裝置發出的綠光映在墻壁上，那些銹跡開始流動，“是他醒了?！?/p>

程硯后退一步，撞到了鐵門，發出 “哐當” 一聲。他突然明白過來，剛才監護儀上的異常不是機器故障，而是周凱的心率真的在變化，只是用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而張淑琴昨晚做的，根本不是什么鎮靜劑注射。

綠光越來越亮，程硯的視線開始模糊，墻壁上的銹跡扭曲成一張張人臉，朝著他伸出手。他聽見周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是在病房里，而是就在身邊：“醫生…… 救我……”

張淑琴已經走到他面前，手里的裝置貼在他的胸口。程硯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像是有冰錐扎進心臟。他想推開她，卻發現身體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裝置上的孔洞里滲出黑色的液體，順著他的白大褂往下流。

“認知穩定劑快沒了，” 張淑琴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快藏不住了?！?/p>

程硯的意識開始渙散，他最后看到的，是張淑琴身后的墻壁上，那些黑色的液體匯聚成一個符號，和處方箋燃燒后的灰燼里顯現的圖案一模一樣。然后，他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程硯在自己的辦公室里醒來。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消毒水的味道變得溫和起來。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看了眼手表，已經是上午九點半了。

桌上的病歷整整齊齊，周凱的名字后面標注著 “生命體征平穩”。程硯起身走到窗邊，樓下的停車場里，張淑琴正把一個黑色的箱子放進后備箱，動作熟練得像是在做一件習以為常的事。

他摸了一下胸口，白大褂上沒有任何痕跡。但當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時，指甲縫里還殘留著一絲淡黃色的黏液，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走廊里傳來監護儀的聲音，規律而平穩，像是從未出過故障。

程硯深吸一口氣，轉身拿起桌上的處方箋。筆尖劃過紙張的瞬間，他突然想起昨晚做的夢 —— 夢里，他站在一片漆黑的空間里，無數根血管一樣的東西從天花板垂下來，滴落在地上，匯成一片黑色的海洋。而張淑琴就站在那片海洋中央，手里拿著個跳動的心臟，朝著他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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