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避難所

賽琳娜的身體越來越沉，阿瑞斯感到自己的肌肉在抗議。駝背鯨的體型是他的五倍，即使只是引導方向，長時間的支撐也讓年輕的寬吻海豚精疲力盡。

"再堅持一會兒，"阿瑞斯鼓勵道，聲音比他感覺的更有力，"前面有片珊瑚礁，我們可以在那里休息。"

賽琳娜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擺動尾鰭。電擊帶來的麻痹感還未完全消退，她游動的動作僵硬而不協調。阿瑞斯擔憂地看著她皮膚上那些奇怪的紅色紋路——電網接觸留下的傷痕。

月光被云層遮蔽，海水變得漆黑。阿瑞斯加大了聲吶脈沖的頻率，在腦海中繪制出前方的地形。那片珊瑚礁是他去年遷徙途中偶然發現的，形狀像一個月牙，中央有足夠的空間藏下一頭受傷的年輕駝背鯨。

"我們到了。"阿瑞斯輕輕碰了碰賽琳娜的胸鰭。

珊瑚礁在夜色中靜靜矗立，像一座水下城堡。鹿角珊瑚的枝丫形成天然屏障，將洶涌的海流擋在外面。阿瑞斯領著賽琳娜穿過一道狹窄的通道，進入環礁中央的平靜水域。這里的水只有十幾米深，對駝背鯨來說太淺了，但此刻卻是最安全的選擇。

賽琳娜一進入環礁就沉到了沙質海床上，呼吸變得急促而粗重。阿瑞斯焦急地繞著她游動，不知如何幫助如此巨大的同伴。

"水......太淺了......"賽琳娜艱難地說，她的呼吸孔噴出的水柱比平時弱了許多。

阿瑞斯這才意識到問題——駝背鯨需要深水來支撐龐大的身體，淺水會給他們的內臟造成壓力。"我去找更深的地方！"他立即轉身。

"不......"賽琳娜用胸鰭輕輕攔住他，"安全......更重要......我會適應......"

阿瑞斯猶豫片刻，突然想起母親曾經教過他的方法。他迅速游到環礁邊緣，用吻部折斷幾片巨大的海藻葉片，又搜集了一些隨波飄動的氣囊藻。把這些浮力強的植物捆在賽琳娜的胸鰭上，能稍微減輕淺水對她的壓力。

賽琳娜感激地眨了眨眼："聰明的......小海豚......"

"我叫阿瑞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謝謝你......阿瑞斯。"賽琳娜的聲音虛弱但溫暖，"你冒了很大風險......救我。"

阿瑞斯突然感到一陣后怕。他違背了族群的警告，闖入危險海域，還卷入了駝背鯨與人類的沖突。如果母親知道了......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賽琳娜輕聲說："你很勇敢，不像其他海豚。"

"我只是好奇那歌聲，"阿瑞斯承認，"沒想到會遇上那些。"他無法用語言描述今晚看到的恐怖景象——被困的鯨魚、帶電的巨網、海面上那些無情的金屬船只。

賽琳娜嘗試調整呼吸，開始哼唱一段輕柔的旋律。那不是她父親莊嚴的古老歌謠，而是一首簡單的搖籃曲，駝背鯨母親用來安撫幼崽的調子。歌聲在環礁內回蕩，撫平了水波的焦慮，也緩和了阿瑞斯緊繃的神經。

"這是什么歌？"阿瑞斯問，感到自己的心跳漸漸與旋律同步。

"《月光撫摸波浪》......"賽琳娜解釋，"講的是......無論海面多么洶涌......深處總是平靜......"

阿瑞斯安靜下來，讓歌聲包裹著自己。他第一次真正注意到賽琳娜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周圍有一圈金色的虹膜，像是陽光穿透深海的光芒。不同于海豚圓滑的流線型，駝背鯨的面部布滿節瘤和皺紋，卻奇異地給人一種智慧與親切感。

"那些網，"阿瑞斯突然問，"經常出現嗎？"

賽琳娜的歌聲戛然而止。她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越來越多了，還有那些'不是海洋的東西'。"她用吻部指了指環礁角落里漂浮的幾片透明塑料，"父親說人類正在改變海洋，就像大滅絕時代一樣......"

阿瑞斯游過去，好奇地碰了碰那片塑料。它看起來像水母，卻沒有生命的脈動，邊緣鋒利得能割破皮膚。他想起自己族群中曾有幾只海豚誤食這種東西后痛苦死去的傳聞。

"為什么人類要做這些？"阿瑞斯困惑地問。

賽琳娜輕輕搖頭："父親說......他們忘記了......我們都是同一個海洋的孩子......"

一陣突如其來的刺痛感打斷了他們的對話。阿瑞斯的聲吶捕捉到一個龐大的物體正從環礁入口處游來。他立刻進入警戒狀態，身體緊繃，準備在必要時帶領賽琳娜逃離。

"放松，小朋友。"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我只是來看看傷員。"

從陰影中浮現的是一只巨大的老海龜，他的龜殼上布滿藤壺和疤痕，顯示著漫長的年齡。最令人驚訝的是，他的右眼上戴著一個用珍珠母貝制成的眼罩，左眼卻閃爍著異常明亮的智慧光芒。

"阿爾貢爺爺！"賽琳娜驚喜地叫道，隨即因動作太大而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老海龜緩慢但穩健地游到賽琳娜身邊，用前肢輕輕檢查她的傷勢。"電網傷痕，嗯？"他咕噥著，"比上次的漁網鉤傷好處理些。"說著，他從龜殼縫隙中叼出幾片特殊的海藻，敷在賽琳娜的傷口上。

阿瑞斯警惕地觀察著這位不速之客："你是誰？"

"我是誰？"老海龜好笑地重復，"我是阿爾貢，活了三個世紀的老家伙，駝背鯨們的朋友，也是少數還記得'古老者'真正面目的生物之一。"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阿瑞斯一眼，"而你，小海豚，是五十年來第一個敢去深淵邊緣的寬吻海豚。"

阿瑞斯驚訝地張大嘴："你知道我去過那里？"

阿爾貢發出低沉的笑聲："我知道很多事情。比如你現在應該在東南方三十海里處的珊瑚礁，和你的族群在一起。比如賽琳娜本應參加今晚的滿月儀式。再比如......"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人類漁船正在向這片海域集結，他們不會輕易放棄一頭受傷的駝背鯨。"

賽琳娜緊張地擺動尾鰭："父親和其他鯨魚他們安全嗎？"

老海龜的表情變得陰沉："卡里冬帶領族人成功摧毀了兩張電網，但你叔叔......"他停頓了一下，"他被拖上了船。"

賽琳娜發出一聲悲鳴，整個環礁的水都為之震動。阿瑞斯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憤怒——沒有任何生物應該遭受這樣的命運。

"我們必須做點什么！"阿瑞斯脫口而出。

"做什么？"阿爾貢反問，"用你的小牙齒咬穿鋼鐵船只？用你的聲吶嚇跑那些聽不見海洋聲音的生物？"

阿瑞斯倔強地昂起頭："那就告訴他們！讓他們明白！"

老海龜的左眼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啊，終于有個會思考的小海豚。沒錯，溝通是唯一的出路。但不是在憤怒和恐懼中，而是在理解和智慧里。"他轉向賽琳娜，"你父親已經召集了'海洋議會'，三天后在沉沒火山口舉行。所有受到人類威脅的族群都會派代表參加。"

"海洋議會？"阿瑞斯從未聽過這個名稱。

"每百年召開一次，"阿爾貢解釋，"上一次還是在人類發明蒸汽船的時候?？磥砜ɡ锒J為危機已經迫在眉睫了。"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阿瑞斯，"也許正因如此，海洋才會引導你來到賽琳娜身邊。"

阿瑞斯不明白老海龜話中的深意，但他感到一種奇怪的使命感在胸中升起。這不再只是一次冒險，而是關乎整個海洋命運的大事。

"賽琳娜需要休息，"阿爾貢說，"我會通知附近的儒艮族群守護環礁入口。至于你，小海豚......"他意味深長地說，"是時候做出選擇了?；氐侥愕陌踩汉鹘?，忘記今晚看到的一切；或者留下來，參與一場比你想象中更宏大的斗爭。"

阿瑞斯看向賽琳娜。受傷的年輕駝背鯨已經閉上眼睛，老海龜的藥藻似乎起了作用。她的歌聲變成了輕柔的哼鳴，那是駝背鯨在痛苦時的自我安撫。

答案不言而喻。

"我留下，"阿瑞斯堅定地說，"但我的族群應該知道發生了什么。如果人類真的威脅整個海洋......"

阿爾貢贊許地點點頭："明智的決定。明天黎明前，我會派一只信天翁去你的珊瑚礁送信。至于現在......"他從龜殼里抖出幾顆發光的夜光藻，掛在環礁的珊瑚枝上，"好好休息吧，小朋友。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老海龜緩緩游向出口，又回頭看了一眼兩個年輕的生命："有趣的是，'古老者'的預言中提到過這一幕——海豚與鯨魚在月下結盟。也許古老的循環真的要再次開始了。"

隨著阿爾貢的離去，環礁恢復了寧靜。夜光藻發出柔和的藍光，照亮賽琳娜安詳的面容和阿瑞斯沉思的眼睛。遠處的深海中，隱約還能聽到駝背鯨們哀傷的歌聲，為失去的親人而唱。

阿瑞斯輕輕靠在賽琳娜龐大的身軀旁，感受著她平穩的呼吸。他不再只是好奇的阿瑞斯，也不再只是叛逆的年輕海豚。今晚的經歷在他心中種下了一顆種子——一個關于責任、勇氣和跨物種友誼的種子。

當第一縷晨光穿透水面時，阿瑞斯知道，他的生活將永遠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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