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深淵之歌

月光像液態白銀灑在海面上，阿瑞斯悄悄滑出珊瑚礁的庇護。族群的哨聲和咔嗒聲已經變得稀疏，大多數海豚都在淺灣的保護下進入了夢鄉。只有年長的守衛狄倫還在外圍巡邏，但他每隔一段時間才會經過東側的缺口。

阿瑞斯貼著海底的沙地游動，讓海草的影子掩蓋自己的身形。當狄倫的聲吶脈沖從上方掠過時，他屏住呼吸，一動不動。老海豚的注意力似乎被一群夜行的鯛魚吸引了，轉向了北方。阿瑞斯抓住機會，一個猛沖穿過了警戒線，進入了開闊海域。

一旦離開安全區域，海洋立刻變得不同。熟悉的海床逐漸下降，水溫開始降低。阿瑞斯加快心跳，讓更多的血液流向肌肉和大腦。他每隔幾分鐘就浮上水面換氣，每一次都能看到月亮在天空中移動的位置。

"你真是瘋了，"他對自己說，但尾鰭的擺動卻沒有絲毫遲疑。那神秘的歌聲在白天停止后，現在又響了起來，比之前更加清晰。它像一條看不見的絲線，牽引著他向東北方前進。

三小時過去，周圍的海水已經變得陌生而深邃。阿瑞斯放慢速度，開始發出謹慎的聲吶脈沖?；芈晭Щ貋淼膱D像讓他渾身一顫——海床在這里突然消失了，就像被天神用刀切掉一樣。前方是無窮無盡的深藍，那是瑪拉警告過的"深淵邊緣"。

歌聲就在這深淵上方回蕩。

阿瑞斯猶豫了，本能告訴他這里充滿危險。但就在這時，一個巨大的黑影從深處升起，伴隨著一串銀光閃閃的氣泡。那生物的體積至少是他的五倍大，流線型的身體上覆蓋著藤壺，長長的胸鰭像翅膀一樣舒展。

駝背鯨！阿瑞斯曾在遠洋遷徙時遠遠見過它們，但從未如此接近。更讓他驚訝的是，這頭巨鯨正在歌唱——那些復雜的、多聲部的旋律正是吸引他來到這里的聲音。

"小海豚，"一個低沉的聲音通過水波傳來，頻率之低讓阿瑞斯的骨骼都在震顫，"你不該來這里。"

阿瑞斯驚得向后跳了一下，隨即意識到駝背鯨在用海豚能理解的聲音頻率與他交流。"我......我聽到了歌聲，"他結結巴巴地回答，"從很遠的地方。"

巨鯨的眼睛在月光下顯得巨大而深邃，里面閃爍著阿瑞斯無法解讀的情緒。"我是卡里冬，"他說，"歌聲召集者。你是怎么找到我們的？"

"就是......跟著聲音來的，"阿瑞斯繞著巨鯨游了一圈，驚訝于對方龐大的體型卻優雅的動作，"我從沒聽過這樣的歌。"

卡里冬發出一串氣泡，像是笑聲。"這是古老的語言，比你族群的記憶還要古老。我們在月圓之夜歌唱，為了紀念那些沉睡在深淵下的存在。"

阿瑞斯想起了瑪拉的警告："古老者？它們真的存在嗎？"

巨鯨的身體突然繃緊，眼中閃過一絲警惕。"你知道這個名字？誰告訴你的？"

"我們族群的長老，她說——"

"阿瑞斯！小心后面！"一個陌生的高音突然插入。

阿瑞斯猛地轉身，看到另一頭體型較小的駝背鯨從黑暗中沖出來。他下意識地閃避，卻發現對方的目標不是自己——那年輕的駝背鯨用巨大的尾鰭拍向一團半透明的東西，將它擊碎成無數碎片。

"這些該死的東西越來越多了，"新來的駝背鯨說，聲音清脆如珊瑚風鈴，"你好，我是賽琳娜，卡里冬的女兒。"

阿瑞斯好奇地靠近那些碎片。它們看起來像水母，卻沒有生命的氣息，邊緣鋒利得能劃傷皮膚。"這是什么水母？我從沒見過這種。"

"不是水母，"賽琳娜用吻部輕輕推走一片差點碰到阿瑞斯的碎片，"這是'不是海洋的東西'，它們從上面世界掉下來。最近越來越多了。"

卡里冬發出憂慮的低鳴："征兆越來越明顯了。賽琳娜，帶這位小朋友離開這里。儀式必須繼續，月亮已經過了最高點。"

"跟我來，"賽琳娜對阿瑞斯眨眨眼，"我帶你去看真正有趣的東西，遠離這些無聊的儀式。"

不等父親反對，年輕的駝背鯨已經擺動身體向淺水區游去。阿瑞斯猶豫了一秒，隨即跟上。賽琳娜的速度驚人，但阿瑞斯憑借海豚與生俱來的敏捷輕松地與她并肩而行。

"你多大了？"賽琳娜突然問，"你看上去剛成年不久。"

"三個冬天，"阿瑞斯回答，"你呢？"

"五個！不過對駝背鯨來說還是小孩子，"她歡快地轉了個圈，"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敢來深淵邊緣的海豚。你們族群通常都很謹慎。"

阿瑞斯感到一陣莫名的驕傲："我只是好奇那歌聲。它讓我感覺......我不知道，就像記得一個從未去過的家。"

賽琳娜的眼睛亮了起來："真的嗎？我有時也有這種感覺！特別是當父親唱起最古老的那些段落時。"她突然壓低聲音，"想聽個秘密嗎？有時候，我覺得那些歌不僅僅是記憶——它們還是預言。"

月光穿透水面，在他們身上投下不斷變幻的光斑。阿瑞斯發現自己完全被這頭年輕的駝背鯨吸引了，她身上有種與海豚完全不同的氣質，卻又奇異地熟悉。

"你能教我那種歌嗎？"他脫口而出。

賽琳娜驚訝地噴出一串氣泡："從沒有海豚提出過這種要求。那些旋律對你們的聲帶來說太低了。"

"我可以試試，"阿瑞斯堅持道，"就一小段。"

賽琳娜猶豫了一下，然后開始哼唱一個簡單的旋律。阿瑞斯模仿著，但發出的卻是尖銳的哨音，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兩頭年輕的海洋生物笑作一團，驚起了一群正在睡覺的飛魚。

"等等，"賽琳娜突然停止笑聲，"你真的感覺到了嗎？"

阿瑞斯豎起皮膚上的每一根神經末梢。海水中有種奇怪的刺痛感，不像任何他熟悉的水流變化。"那是什么？"

"不知道，但很不對勁，"賽琳娜的聲音變得嚴肅，"我們該回去了。父親會知道——"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阿瑞斯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遠處的深水中，一大片銀色的網狀物正隨波漂蕩。那不是魚群，而是一種人造的結構，邊緣掛著無數鋒利的鉤子。更可怕的是，網中已經困住了幾個掙扎的黑影——海龜、一條年輕的鯊魚，還有......

"是鯨魚！"賽琳娜尖叫起來，"是叔叔的聲紋！"

她不顧一切地向那張網沖去。阿瑞斯緊隨其后，心跳快得像鼓點。隨著距離拉近，他看清了被困的是一頭成年雄性駝背鯨，他的胸鰭被網線深深勒入皮肉，鮮血像霧一樣在周圍海水中擴散。

"別過來！"被困的巨鯨怒吼，"這網有更多的——"

他的警告太遲了。賽琳娜已經沖到網前，試圖用牙齒咬斷繩索。就在她接觸網的瞬間，一道刺眼的藍光閃過，年輕駝背鯨的身體劇烈抽搐起來。

"電脈沖！"阿瑞斯驚恐地意識到。他曾在遙遠的海域見過人類漁船使用的這種裝置，專門用來驅趕靠近的海洋生物。但從來沒見過這么大面積的。

賽琳娜痛苦地翻滾著，歌聲變成了凄厲的哀鳴。阿瑞斯的大腦飛速運轉，海豚的本能告訴他應該立刻逃離，但某種更強烈的情感讓他留了下來。

"堅持??！"他對賽琳娜喊道，"我去找卡里冬！"

阿瑞斯以最快的速度游回深淵邊緣。駝背鯨們的歌聲已經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混亂的聲吶脈沖和警報聲?？ɡ锒龓ьI一群成年鯨魚向危險區域游來。

"電網捕鯨裝置，"卡里冬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人類又開始了。阿瑞斯，帶幼鯨和傷員去安全區。成年鯨會處理這個。"

"但賽琳娜被擊中了！還有你兄弟——"

"我知道！"巨鯨的眼中閃爍著深沉的痛苦，"所以你必須快。這不是你們海豚的戰斗。"

阿瑞斯想爭辯，但理智告訴他卡里冬是對的。他迅速游回賽琳娜身邊，發現她已經部分恢復了行動能力，但游動起來歪歪斜斜。

"網......網在收緊，"她艱難地說，"叔叔他......"

阿瑞斯抬頭看去，恐怖的一幕映入眼簾——那張巨網正在自動收縮，鋒利的金屬絲深深切入被困鯨魚的皮肉。更遠處，海面上隱約可見幾艘巨型船只的陰影，探照燈像邪惡的眼睛一樣掃視著海面。

"我們得走了，"阿瑞斯用身體支撐著賽琳娜，"現在！"

兩頭年輕生物向淺水區撤退時，身后傳來一陣阿瑞斯從未聽過的聲音——那是駝背鯨們的戰歌，低沉、憤怒、充滿力量。海水隨著這歌聲震動，連月亮都似乎黯淡了幾分。

阿瑞斯不知道前方有什么等待著他和受傷的賽琳娜，也不知道卡里冬和其他成年鯨將如何面對人類的捕鯨裝置。但有一點他很確定——今晚的經歷已經永遠改變了他。海洋不再是那個只有魚群和珊瑚礁的簡單世界，而是一個充滿危險、秘密和未知挑戰的廣闊領域。

賽琳娜靠在他身上，虛弱但堅定地向前游動。阿瑞斯調整姿勢，更好地支撐她龐大的身體。月光下，兩個不同物種的年輕生命就這樣相互扶持，向著暫時安全的淺灘游去，身后是正在上演的深海悲劇，前方則是充滿不確定性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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