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欠費單

夜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濕沉沉的壓在宿舍樓頂。蘇晚意攥著手機站在走廊盡頭，聽筒里護士的聲音，每一個字都敲在她緊繃的神經上。

“蘇小姐，你媽媽的情況不太好，”護士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今天的血漿置換反應很強烈，醫生說需要加用進口抗排異藥，否則……后續的治療費用，你最好明天能先繳一部分?！?/p>

蘇晚意指尖冰涼，幾乎握不住手機?！靶枰嗌?？”她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五萬?！?/p>

五萬。這個數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心口發疼。她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我知道了，明天一定繳上?！?/p>

掛斷電話，走廊里的聲控燈突然熄滅，陷入一片黑暗。蘇晚意靠著墻壁滑坐下來，手機屏幕微弱的光打在她蒼白的臉上，長長的通訊錄里，翻來翻去，竟找不到一個可以求助的人。

父親出事，那些曾圍繞著她的叔叔阿姨們，一夜之間都成了陌路人。媽媽住院的這幾個月，她已經把能借的都借了，能賣的也都賣了。

黑暗中，她仿佛看到媽媽躺在病床上的樣子。曾經優雅美麗的女人，如今卻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每次看到媽媽痛苦的樣子，蘇晚意都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翻來的揉搓。

不知過了多久，走廊里傳來腳步聲。蘇晚意慌忙抹掉臉上的淚水，想站起身，卻因為蹲坐太久，雙腿一麻，差點摔倒。

“你怎么在這里？”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是周曼琪。

聲控燈應聲亮起，周曼琪手里端著一個水杯，看到蘇晚意狼狽的樣子，臉上露出驚訝和關切：“晚意，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蘇晚意搖搖頭，強擠出一個笑容：“沒事，就是有點悶，出來透透氣?！?/p>

周曼琪走到她身邊，把水杯遞給她：“喝點水吧。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蘇晚意接過水杯，溫熱的液體流過喉嚨，稍微緩解了一些干澀的疼痛。她低著頭，不敢看周曼琪的眼睛，怕自己的情緒泄露出來。

“對了，” 周曼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今天在食堂的事，你別往心里去。張超那個人就是那樣，仗著家里有點錢，就橫行霸道。不過有顧**幫你，他以后肯定不敢再欺負你了?！碧岬筋欔坛?，蘇晚意的心輕輕動了一下。那個如云端神祇般的男生，一定不會有這么世俗的煩困，也一定不會為了5萬塊痛不欲生。

“明天上午九點......”他找自己做什么？蘇晚意疑惑，還有一絲莫名的抵觸。她不想和校園男神有任何交集，不想再體會那種被俯視的救助。

醫藥費怎么辦？五萬塊，對于現在的她來說，無疑是一個天文數字。如果明天繳不上這筆錢，媽媽的治療就會中斷，她已經承受不住任何失去。

周曼琪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困苦，輕聲說：“晚意，顧**人挺好的。你可以試著問問他，說不定他有什么好辦法能幫你呢?！?/p>

蘇晚意抬起頭，看著周曼琪真誠的眼神，心里一陣復雜。她知道周曼琪是好意，可是……

“我……”蘇晚意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周曼琪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想太多了，先回去休息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說?！?/p>

蘇晚意點點頭，和周曼琪一起回了宿舍。躺在床上，她輾轉反側，怎么也睡不著。腦海里一會兒是媽媽痛苦的臉龐，一會兒又是那五萬塊錢的催款單。

第二天一早，蘇晚意就被鬧鐘叫醒了。她頂著濃重的黑眼圈，簡單洗漱了一下，就匆匆往醫院趕。

到了醫院，蘇晚意先去病房看了看媽媽。媽媽還在睡著，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似乎平穩了一些。她坐在床邊，輕輕握住媽媽的手，冰涼的觸感讓她心里一陣酸楚。

“媽媽，你一定要好起來，” 蘇晚意輕聲說，“我一定會想辦法籌到錢的?！?/p>

守了媽媽一會兒，蘇晚意起身去了繳費處?？粗U費單上那串刺眼的數字，她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你好，我來繳蘇慧蘭的醫藥費?！碧K晚意把繳費單遞了過去。

收費員接過繳費單，看了一眼，然后抬頭看著她：“總共五萬兩千元，請問你是刷卡還是現金？”

五萬兩千元。比護士說的還多了兩千。蘇晚意的心沉了下去，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銀行卡，遞了過去：“刷卡?！?/p>

收費員接過銀行卡，在機器上刷了一下，然后搖了搖頭：“不好意思，你的卡余額不足?！?/p>

蘇晚意的臉瞬間變得蒼白，她強作鎮定地說：“那……那我再換一張?！?/p>

她又掏出幾張銀行卡，一張一張地試，結果都是一樣的 —— 余額不足。

收費員的眼神變得有些不耐煩：“小姐，你到底能不能繳上？后面還有很多人排隊等著呢?！?/p>

周圍的人也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蘇晚意臉頰滾燙，強逼自己開口說，“我……我今天錢沒帶夠，能不能……能不能先給我媽媽治病，錢我明天一定送來?！碧K晚意的聲音帶著一絲乞求。

收費員皺了皺眉：“我們這里有規定，不能欠費。你要是今天繳不上，那后續的治療就只能暫停了?！?/p>

“不要！” 蘇晚意激動地喊道，“不能暫停治療，我媽她……”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收費員打斷了：“這是醫院的規定，我也沒辦法。你還是趕緊想辦法籌錢吧?！?/p>

蘇晚意失魂落魄地走出繳費處，腦子里一片空白。怎么辦？到底該怎么辦？她漫無目的地在醫院的走廊里走著，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蘇晚意木然地接了起來。

“喂，請問是蘇晚意同學嗎？”電話那頭傳來輕緩的聲音，是顧晏呈。

蘇晚意的心猛地一跳，她擦了擦臉上的眼淚，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些：“是我，顧**。請問有什么事？”

“不是說今天上午九點到學生會辦公室來一趟嗎？我在這里等你了好久，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嗎？”顧晏呈的聲音依舊清冷，聽不出任何情緒。

蘇晚意這才想起那條短信，她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她咬了咬唇，說：“對不起，顧**，我這邊的確有點事，可能……可能過不去了?！?/p>

“什么事？”顧晏呈追問了一句。

蘇晚意猶豫了一下，沒有說出媽媽醫藥費的事。

“是一些私事，謝謝你的好意，今天我就不去了?！?蘇晚意說完，就想掛斷電話。

“等等，” 顧晏呈說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難？大家都是同學，需要幫忙的話，可以跟我說的?！?/p>

蘇晚意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她強忍著眼淚，啞著聲音說：“不用了，謝謝顧**，我自己能解決?！?/p>

說完，她不等顧晏呈說話，就匆匆掛斷電話，把手機關機，扔進了口袋。

她坐在醫院的長椅上，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仰著頭望向天花板，絕望像潮水一樣將她淹沒，使她喘不上氣來。難道真的要眼睜睜地看媽媽的治療中斷嗎？不，不能這樣，她只有媽媽了。

就在蘇晚意陷入絕望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是江翊。

江翊手里提著一個果籃，看到蘇晚意，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晚意，你怎么在這里？阿姨的病……”

蘇晚意看到江翊，心里一陣委屈，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她哽咽著說：“我媽……她情況不太好，需要用進口藥，可是我……我”

江翊盯著蘇晚意，眼神里充滿了心疼和愧疚?！巴硪?，對不起，我……”

他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家里的情況，蘇晚意也知道，他父親在商界打拼，最怕的就是惹上麻煩。蘇晚意父親的事，已經讓他們家受到了一些牽連，如果他再明目張膽地幫蘇晚意，恐怕會給家里帶來更大的麻煩。

“我知道，”蘇晚意擦了擦眼淚，強擠出一個笑容，“這跟你沒關系，是我自己沒用?！?/p>

江翊看著她強顏歡笑的樣子，心里更加難受。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蘇晚意：“這里面有一些錢，你先拿去用?！?/p>

蘇晚意看著那張銀行卡，愣住了。她知道江翊家里的情況，也知道這筆錢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

“不行，我不能要?！?蘇晚意搖了搖頭，把銀行卡推了回去，“謝謝你，江翊，我......”

江翊把銀行卡塞回到她手里：“晚意，這錢你拿著。當是我借給你的，等以后了再還我。阿姨的病不能等，你就別再推辭了?！?/p>

蘇晚意捏著手里的銀行卡，又看了看江翊真誠的眼神，心里一陣感動。她知道，江翊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

“江翊，謝謝你，謝謝你?！?蘇晚意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江翊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跟我客氣什么?？烊ダU費吧?！?/p>

蘇晚意點點頭，拿著銀行卡，轉身向繳費處跑去。有了這筆錢，媽媽的治療終于可以繼續了。她心里充滿了感激，也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努力，盡快把錢還給江翊。

繳完費，蘇晚意又回到病房，守在媽媽身邊?？粗鴭寢尠察o的睡顏，她的心里稍微踏實了一些。

下午的時候，媽媽醒了過來?？吹教K晚意，虛弱地笑了笑：“一一，你來了?！?/p>

“媽，你感覺怎么樣？” 蘇晚意連忙握住媽媽的手。

“好多了，” 媽媽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讓你受累了?！?/p>

“媽，你別這么說，這是我應該做的?！?蘇晚意的眼眶又紅了。

母女倆說了一會兒話，媽媽的精神又有些不濟，蘇晚意扶著她躺下，讓她好好休息。

走出病房，蘇晚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雖然暫時解決了媽媽的醫藥費問題，但她知道，這只是暫時的。以后還有更多的困難在等著她，她必須盡快想辦法賺錢。

她拿出手機，開機后，看到了顧晏呈發來的一條短信：“如果你改變主意了，隨時可以來找我?！?/p>

蘇晚意看著這條短信，心里一陣復雜。

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喂，請問是蘇晚意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陌生的男聲，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我是，請問你是誰？” 蘇晚意疑惑地問。

“我是咱們a大出版社的，” 那個男聲說，“現在對內招聘德語翻譯，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蘇晚意的心猛地一跳：“翻譯？”

那個男聲接著說，“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明天上午九點，到學生會辦公室找學生會**詳談?！?/p>

蘇晚意沉默了。高薪的兼職？這對于現在急需用錢的她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

蘇晚意站在醫院的走廊里，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雖然知道這其中一定有顧晏呈的手筆?？蛇@對她來說無疑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怕什么，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努力掙錢，考慮清楚后，晚意感覺胸口壓著的那一塊大石頭，彷佛消失了。不論如何，事情總是往好的方向發展了。

第二天上午九點，蘇晚意準時來到了學生會辦公室門口。她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里面傳來顧晏呈清冷的聲音。

蘇晚意推開門走了進去。顧晏呈坐在辦公桌后面，正在低頭看著一份文件。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讓他看起來更加清冷而遙遠。

聽到動靜，顧晏呈抬起頭，目光落在蘇晚意身上。他的眼神依舊平靜。

“你來了?！彼卣f，“坐吧?！?/p>

蘇晚意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雙手緊張地放在膝蓋上，低著頭。

“我聽說了，你媽媽生病需要錢?！?顧晏呈開門見山地說，“剛好校內出版社需要招聘兼職，是翻譯外文文獻，時薪很高，你德語應該不錯吧？”

翻譯外文文獻？蘇晚意愣了一下。她的德語是從小跟著德國留學回來的奶奶學的，翻譯對她來說并不是什么難事。時薪很高，這確實是一份很誘人的工作。

“我……我很有興趣?！碧K晚意抬起頭，看著顧晏呈，眼神里充滿了感激，“謝謝你，顧**?！?/p>

顧晏呈微微點了點頭：“不用謝。只是剛好有這么個職位，你只需按照要求完成翻譯任務就可以了。后續會有出版社的人聯系你，到時他會把相關的資料發給你，你回去好好看看，如果有什么問題，可以隨時找我?！?/p>

“好的，謝謝你?！?蘇晚意再次向他道謝。

“沒什么事的話，你就先回去吧?！?顧晏呈說完，又低頭看起了文件，仿佛不愿意再和她多說一句話。

蘇晚意站起身，向他鞠了一躬：“那我就不打擾你了，謝謝顧**?！?/p>

說完，她轉身向門口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顧晏呈。他依舊低著頭，專注地看著文件，側臉的線條完美而清冷。

蘇晚意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緒。這個男生，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為什么要這么幫自己？

她搖了搖頭，不再多想，轉身走出了學生會辦公室。

回到宿舍，蘇晚意打開電腦，收到了出版社發來的郵件，里面是翻譯的相關資料和要求。她認真地看了起來，心里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完成這份工作，盡快賺到錢，給媽媽治病，給江翊還錢。

就在她認真看資料的時候，周曼琪回來了?？吹教K晚意，笑著問：“晚意，你從學生會回來了？顧**找你什么事??？”

蘇晚意抬起頭，笑了笑：“他給我介紹了一份兼職，翻譯外文文獻?！?/p>

“真的嗎？那太好了！” 周曼琪高興地說，“顧**對你可真好，這份兼職肯定很賺錢吧？”

蘇晚意點點頭：“嗯，時薪挺高的?！?/p>

“那你可要好好干啊，” 周曼琪說，“別辜負了顧**的一片好意?！?/p>

蘇晚意笑了笑，沒有說話。她知道，顧晏呈對他只是出于從小到大的良好教養，舉手之勞的小小善心罷了，他們這種人，抬抬手就能讓別人好過很多。曾經她也是他們中的一員，現在卻得仰人鼻息，啊～??！真是心酸，卻又只能感激。

晚上，蘇晚意躺在床上，想到顧晏呈，真不知道，無欲無求，完美無瑕的顧大男神，他順遂的人生會有什么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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