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起【萬事緣起】第4章【祁門舊聞】- 2

祁家三公子叔悍虎頭虎腦，瞧著不是省油的燈。四公子季旺卻是一根病病歪歪的豆芽菜，像他們的爹說的那樣，似乎在娘胎里爭不過彪悍霸道的三哥吸收娘肚子里的營養，導致沒吃飽似的發育不良，連出生不都落在后邊出來的嘛！撫養這對孿生兄弟時大人們才發現，虎頭虎腦的小三兒還是挺知道讓著虛弱弟弟小四兒的。識人辨人的祖父祁佑棠對他們的父親祁保財說：這一對兒子，是日后能替你幫扶家業的左膀右臂。好生調教吧！

這個時期的祁保財理解不了父親的話，但借著老人吉言，把推遲開酒樓的計劃拿到現在借著孿生兒子的喜慶接茬實施，便趕在雙胞胎的百歲宴上，開張了祁記裕民‘十里香’酒樓，添了第二處買賣，果然經營順暢，家里多了又一處進項。

過了兩年，祁保財趁著家宅左右兩邊地皮仍舊便宜，又擴展買下足以擴建東西三個跨院的地界，為四個兒子將來娶妻生子獨立門戶做打算。這時他又有了生養一個女兒的打算，想聽一只花蝴蝶滿院子飛來飛去喊爹爹的悅耳聲音。他不好說出要求，怕勾起父母高堂和妻子的憂傷，另外自己也落下陰影，心里發虛，擔憂命里或許擔不起女兒。

后來，過了近5年的光景，祁保財在祁家深達五進宅院的東西兩邊先蓋起了兩座跨院，一座挨著中軸主宅院東邊，準備給16歲的長子祁伯鏞說媒娶親用；一座隔開兩座跨院的距離，貼著最西邊的院墻起造，當臨時鋪面房開拓新的生意——祁記裕民綢緞莊。兩口子暢想了長子即將成年成家的歡愉后，妻子把話題扯到自己說：快到當奶奶的年紀嘍！當娘做母親的時日，其實不經得數算。這話倏然提醒了祁保財，夫妻兩個帶著同樣的復雜心思趕緊懷上孩子，以免娶了兒媳婦就不好意思再生養了。祁尤氏來年生下來的還是兒子，讓兩口子相對嘆息一聲，又同時吁出一口氣。是失望，也是安心，都有感慨沒生女兒也好的感慨，以免又不長命難活。年過不惑的兩口子基本認定，祁家在他們這一代怕是命里沒有女兒的福分了。

祖父祁佑棠給幼孫抓周時看到直奔毛筆而去的小家伙，給他取名少椽，寓意明確，如椽巨筆，有了非同一般的期望：祁家，該出個讀書人的。

這時的祁家進入了發家快車道，分別有了祁記裕民‘十里香’燒鍋坊、祁記裕民‘十里香’酒樓、祁記裕民竹器行、祁記裕民茶莊、祁記裕民南北貨棧，和近在家門前規模較大的祁記裕民綢緞莊6處買賣，均冠以‘裕民’字號，希冀創出祁家的商號品牌。另外，鄉下也陸續購置了數千畝的田產。人到中年的祁保財也敢在上唇蓄起了一層濃密粗短胡須。祁家祖、父兩代儼然有了祁老太爺和祁老爺的作派，只是他保財東家還不敢稱老爺，上有高堂，能讓你蓄留一叢短胡茬就不錯了，還敢再稱老爺？然而，低調不張揚的老爺倆兒仍舊滋生了讓祁家的‘富’字里再添一筆‘貴’字的奢望，于是給這個抓毛筆的五少爺取名‘椽’字，渴望致仕做官，再上一個階層。

16歲的長子祁伯鏞在祖父母的催促下，由父母做主給他下聘完婚，娶的是家門不算富裕，祖上有舉人功名的岳安州九里坪鄉的閔氏女子。

祁閔氏生性恬淡，相貌端莊，品行敦厚，富有同情心，無論什么人說起自己或他人的不幸或難腸，都由不得陪著落些淚水。她趕廟進寺，聽聞鐘磬木魚，望見佛祖菩薩的眼神，就涌滿淚水，說不上為什么，就是抑制不住觸動，心里覺得跟佛門親近。敬香禮佛以后，遲遲不舍離去，愛聽僧人們誦經，聽著享受，心里安然。

祁家兩代長輩都覺得挺好。這個孫媳或兒媳娶進祁家是宅門幸事，是來給祁家保平安、佑福祉的。不過母親祁尤氏也曾開玩笑提醒兒子：別整天不著家的瘋玩兒?？春昧四阆眿D。當心一不留神傷了人家的心，哪天出家修行不回來了，讓你爹打斷你的腿。這話一語成讖，祁閔氏沒丟，他們唯一的女兒祁承秋卻丟了半世才認回親娘，那時她的親爹祁伯鏞已然悔之晚矣，死在尋找女兒的不歸路上。他死前的確被老爹祁保財打折了他的一條腿。

祁保財忙于鋪面生意，極少有心思料理家里雜事。他只知道長子伯鏞玩心大，能夠撇下端莊賢德的媳婦不著家，可不知道這個孽子玩的是賭，且賭癮甚大。祁尤氏不敢把真實情況都說給丈夫聽，怕他火暴脾氣上來，沒有邊際地收拾兒子，鬧得全家知道了這個丟人可怕的秘密。她也沒敢告訴老公公，怕惹老人家生氣，氣壞了有病癥的身子。老公公畢竟60多歲的人了，自從連續夭折了兩個孫女之后迅速衰老下去，看著像奔70歲的樣子。

祁伯鏞的嗜賭，只有母親祁尤氏和祖母祁宋氏知曉。十賭九輸，賭桌上沒有贏家。祁伯鏞婚前沒有獨立產業收入，他的月份錢不夠吃喝揮霍的，輸了錢只好厚著臉皮找母親要。母親不敢太縱著他，可要三回，也能讓他得逞一回，自然還是個輸。他想翻本，再找祖母討。祖母嬌寵長孫，雖然苦心規勸，每回卻都讓他滿足而去。父親祁保財看他貪玩不讀書，也不用心鋪面生意，打消了過早分給他這個長子門里鋪面的計劃，過幾年等他大一些了，也許懂事收了玩心，能夠學做少東家幫助襄理一些事情，再分產業給他門里上手料理和發展，算是沒有給他機會賭進去一處買賣鋪面。

頭年臘月娶親，轉過年來的九月，長媳祁閔氏給祁家重孫輩里誕下一個女兒，樂壞了祁保財夫婦，覺得是老天賜予的眷顧補償，樂顛顛跑去后堂上房向祁老太爺、祁老太太報喜：恭喜二老高升曾祖父母，咱祁家四世同堂啦！

祁佑棠激動：我的重孫女長得可??？

祁保財激動：結實呀！

老太太祁宋氏抹眼淚解釋：她曾老祖父問的是重孫女樣貌可好看？

祁尤氏也抹著熱淚跟著丈夫保財答：結實，結實著哪！還又補充：哭得那個響亮喲！

祁保財便呵呵笑著請求老父親：咱祁家長孫房里的頭一個重孫兒輩孩娃，還得請您老給賞個名兒。

祁佑棠老兩口體諒夭折過一對孿生女兒的兒子、兒媳心情，知道在他們眼里落地的孫女健康結實是第一位的。他們從產婆懷里看了那么一眼嬰兒，除了最關心的結實、健康，還能在乎什么呢？不免心疼這一心撲在門里門外興旺家業半生的兩口子，祁佑棠脫口而出：這孩子趕在秋天收莊稼的好日子里來到咱家，是天大的福分。就叫個秋兒吧？學名叫承秋，祁承秋。又說：祁家的女孩兒，也要供她們讀書識字。她們是大家閨秀了嘛！你的孫兒輩都延‘承’字取名，好承繼你創下的這份偌大家業。

承秋的出世，讓長子伯鏞的門里算是個父母兒女兩代的真正家庭了。祁保財征得祁老太爺的同意，還是給伯鏞門里分過去100畝家規里定下的田產，供他們小家庭寬裕生活，也指望長子能從名下的這份田產做起，歷練操持家業。

承秋不負眾望，成長得健康、活潑、開朗、好動，英姿勃發，煞是俊秀。她5歲進了蒙學，書卻讀的一般。這孩子的天性屬實喜動不喜靜，從曾祖父、曾祖母那里，到祖父母那里，再到各叔父嬸母那里，更到大宅院的里外各處，以及綢緞莊鋪面，最后院的庫房、馬廄、伙房、花園各處，無處不玩到、鬧到、折騰到，誰也管束不了，有點小霸道公主的意思。她甚至跟著祖父、父親出城查看田畝，收獲稼穡。城里、鄉下，沒有她跑不到的地方，沒有她不打招呼的人，連車夫、伙計、廚師、看大門的、灑掃庭院的、農家佃戶、山村孩娃，沒有不喜歡她的人。她不欺負人，也沒人敢欺負她。同齡的男孩子，能讓她打跑一串。

祖父祁保財高興：嘿，活脫脫當年一個我嘛！字兒，識多識少的不打緊。女孩子嘛！懂禮數就成。這孩子多懂禮數??！這家里家外的，任什么人都沒有不疼愛她、不喜歡她的。知書識禮不是嘛？識禮，就是知書。都知書了，還能不識字？

祖母祁尤氏說：你就把她寵壞了吧！都快成野小子啦！

到了女孩子纏腳的歲數，承秋怕疼，能叫，更能抗拒。倚仗兩代祖輩守著她一根獨苗孫輩人的無限溺愛，成功拒絕了裹腳的強逼。三鬧兩躲，一晃兒的功夫，腳的趾骨硬了，沒法掰斷纏裹，也就由她去了。

祁伯鏞夫婦不知道為什么，婚后一年就風風火火誕育下女兒承秋，之后卻再不見了動靜，男娃女孩都不再有生養，把兩代祖輩急得沒著沒落的。祁保財再喜歡女孩子，也得惦記承繼香火的孫兒出生，尤其長子門里的孫輩兒郎，尤其看重渴盼。嫡長子繼承制的理念，根深蒂固。家國一個道理。他天天念叨：長房長孫呀！祁家日后再怎么五兄弟分立門戶過日子，這正支正根承繼香火，掌門主事，還得是長房長孫才是正理。他知道，老太爺連長房長孫、次孫兩個名字都起好了，叫個承業，承嗣。長孫承繼家業，次孫承繼香火。全部希冀都在長房門里。

這時候的祁保財卻日漸看出長子伯鏞難成器候的端倪來，思量不敢把他培養傳承人了，得考慮往下的孫輩兒隔輩傳承，可他們長房里的兩口子又遲遲不見再生養子嗣，一下子讓祁保財有了帝王家的憂慮，甚是荒誕不經。想做個朱洪武隔輩傳家業都不成。

祁伯鏞20歲后被迫跟著父親學做少東家，讓老爹深深失望。祁保財覺得教不出他的前程來，索性放逐了事，由他玩兒去，家業承繼需要另外看人。承業、承嗣的名字看來得從其他房里找孫子接受任務。次房長孫，就次房長孫吧！

次子祁仲昶是另一種貪玩，玩得蹊蹺怪異。他著迷變戲法兒。細長柔軟的十根手指，似乎天生給他變戲法玩魔術搭配的。從他10歲上，祁保財就對這個兒子承繼家業放棄了期望，心說：不把他自己變沒了，就算他還有孝心。又心說：等給他娶親成家后，能給老子生養個孫兒出來，替他承繼家業，也算他盡孝了。囑咐妻子祁尤氏：提前尋摸著點兒吧！老二一旦到了年紀，就給他娶親過門。

后邊的三子叔悍、四子季旺、幼子少椽，祁保財不想再看下去了。他們還都遠不到成年，尤其少椽才不尿鋪幾年??！自己也還不老，尚在壯年，不著急立馬培養接班人的事情。于是兜兜轉轉還是回到長房長孫承繼家業的思路上來，越過長子伯鏞，將來直接承繼到長孫肩膀上，總歸算作靠譜的設想。次子仲昶到底小他哥五六歲，連成家都還沒成家嘛！想次房長孫是遠水不解近渴。也許伯鏞兩口子還能生育呢！培養半大小子的小二、小三、小四那三個兒子，和培養不久或許就能出生的長房長孫，也沒多大區別，無非晚那么個10年左右嘛！這個例子戲臺上就有??！比朱洪武那個成功。大不了咱老祁一個大老爺們學一回孝莊老太后唄！放棄了勸說不成器的兒子順治，提前操心栽培孫兒玄燁。

從長孫女承秋身上，讓祁保財看到長房長孫兒或許也會如此這般像當年的自己。然而，氣恨人的伯鏞從此真心刀槍入庫，不給他生養孫兒，連第二個孫女也不再生了，好像故意跟老爹作對似的。

祁尤氏不得不轉述兒媳祁閔氏吞吞吐吐的訴苦，讓丈夫保財知道了真相：這個孽子自打有了女兒承秋，看他媳婦心思更多撲在養育女兒的身上，便整天出門閑逛，常常夜不歸宿，十分淡了跟媳婦同房的事情，或者說對她這個循規蹈矩的本分女人不再有興趣了。

祁保財不解：這就拴不住他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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