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起【萬事緣起】第4章【祁門舊聞】- 1

祁尤氏原本是給祁保財生育過女兒的。

在長子伯鏞3歲滿地跑的時候，她一下子誕育了一對孿生姊妹，讓族里人都夸贊保財媳婦會生養，也羨慕北方漢子的祁保財能干。過了周歲的倆女孩子，臉蛋兒長的有模有樣起來。好看，隨她們的母親乖巧靈秀；結實，隨她們的父親肢體有力。那時候，是祁家開初創業的光景。年近30歲的祁保財把才22歲的媳婦丟在青巖鎮上的老宅里，伺候公婆，照料兒女，守著幾十畝祖產過活度日，他獨自在城里拾掇第一處買賣——祁記裕民燒鍋坊。日常他都吃住在作坊里，既當東家又做掌柜的，還兼著跑推銷，創立‘十里香’燒酒的牌子，少有時間回家。年輕的祁保財日夜跟伙計們泡在酒糟里琢磨工藝，天天熏得暈暈乎乎跟喝了半斤酒似的，周身散發著酒香，十步以內必能讓人聞見。他逗笑說：自己個兒就是活招牌。

祁保財能喝酒，也酒量大，開著燒鍋坊，品酒、鑒酒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很快也成了當地有些名氣的鑒酒師。家有兒女賢妻，上有高堂父母，讓他滿足、幸福，有了更加旺盛的干勁，心心念念要侍弄的家大業大兒孫滿堂開枝散葉才心滿意足。

那會兒的小地主兼小作坊主祁保財還沒敢奢求望子成龍，能讓家里出個做官的大大光耀門楣。他既沒有多么疼愛兒子，也沒有特別疼愛女兒，全部心思撲在買賣上，個把月才回趟家。祁保財對妻子兒女思念的不是那么緊，對夫妻房事也不太上心。他也沒有對其他女人多費心思。解決生理問題是客觀存在的事情，可他不喜歡進窯子，怕臟，弄上病，也沒時間精力出去掛拉相好的，于是，便省時省力找媒婆說和小老婆，直接安置成外宅小妾，能替他在城里伺候一口熱湯熱飯，再伺候一個暖和被窩，就得。生下孩子養著就是。妾嘛！不需要婚娶，也就不需要跟爹娘回稟商量，更不需要跟老婆打招呼，到年底回家團聚的時候，領回老家認門認祖就是了。

祁保財的這個作派，有點像鄆城縣押司小吏宋江養的外宅閻惜嬌，也像宋押司似的回去照顧得并不緊湊，情感上也就寡淡，床榻上更是怠慢，都沒趕上給他懷孕子嗣，更沒廝混到年底，小妾就走了。之所以四五個月沒能點上種，是因為小妾也是見過世面的，不然不會20歲出頭了才尋人家做小兒安家。既然是奔著安家找男人，就得看看人品，留著后手，不著急給他落下種子。小妾先是覺得這個孔武有力的北方漢子趴到身子上做事倒稀松平常，一會兒完事，倒頭就睡。不解風情是其一，其二是不明白他也沒怎么著舞扎，咋就累成這德行呢？后來又發現他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并不是夜夜都回家來睡她，有時候三五天都不見他的人影，疑慮他本事低微卻花心不收，外邊肯定還養著別的外宅。這樣的男人靠不住，及早閃人吧！那時的祁保財在創業階段，并不富裕，也不愛揮霍，這讓目光短淺的社會人的小妾看走了眼，錯過了日后過上大財主小老婆的舒坦日子。另一個讓小妾下定決心不辭而別的因素，是她真心忍受不了祁保財身上那沖人肺管子的濃重酒糟氣味，熏得整夜頭疼睡不著覺。

缺乏感情基礎的男女是走不長久的。祁保財悟不透這一點，他也沒有心思、沒有空閑去琢磨開悟這些不當吃喝飽肚、不能賺錢發家的小事兒，不肯去破上點工夫泡一個相好的來安心當他的外宅，還是花錢托媒婆給他另外尋覓一個小妾來試試。這讓那個媒婆看到了發財的機會，把精明商人祁保財耍了一遛夠，將他視為長久客戶拿捏著尺寸賺錢，故意找來注定不會跟他長久過日子的女人撮合短期睡覺，前后有五六個之多，一次一次白賺他的說媒錢。歷時前后三五年，一個個的小妾都不給他懷孩子，一遇到他買賣上磕絆，養活得自己不夠滋潤就鬧著走。祁保財不啰唆也無留戀，照例給一些銀錢好說好散。沒有一個過上夠一年的，最短的一個湊合了仨月，最長那個有八九個月，還給他插空戴了頂綠帽子。不過那個小妾走，沒有跟他鬧騰，也沒要錢要物要補償，直接跟上相好的私奔了。祁保財不知曉，也不生氣，更無所謂難過。走馬燈似的來來去去走的多了，他沒覺得少了什么，連房產都沒丟嘛！他反正沒有為了小妾單置房院，都是把她們領進自己小院來住的，打發她們離開走人也方便。他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指望著她們能有哪個留下來。后來給俏紅鴛置買小宅院居住，是他真心想留住這個女人。

幾個小妾先后離去，祁保財心疼銀子和時間，也就在這個事上收了心。家里的兒女也開始懂事了，他不想給兒女留下爹爹不正經的印象，把他們影響壞了品性，跟著爹有樣學樣這些上不了臺面的事情可不行。說到底，創下家業是要有兒孫繼承的。如果兒孫學了爹老子好色貪玩的壞毛病，豈不敗家？

從此以后的祁保財一睜眼就琢磨買賣發達，一琢磨發達買賣就忘了男女那點事兒。有時賣出一批貨去數著賺回來的龍洋，喝上幾口自家的‘十里香’小名牌，瞅著臥室里的孤燈，也想去找個窯姐兒排遣一下襠里的憋脹，可是渾身疲累，又懶得再挪動腿腳。再喝幾口下去，祁保財又感到忙碌著愉快的作坊生意，其實也不覺得多么憋漲，更沒什么寂寞，漸漸也就把這個念頭打消。他想象不出進門就對一個不熟悉、不認識的女子脫下褲子干那個事兒，怎么能夠順理成章把事情做成，怎么能夠僅僅用銀子把心思鋪平墊穩。祁保財在男女情事上有點莫名的心理障礙。他的自我排遣就是再喝幾杯‘十里香’，吃幾口噴香的肉菜，吧嗒著嘴：好酒！好……酒??！自家的酒……就是香！香得過女人的哩！暈暈乎乎沉沉睡去。

祁保財對再生個女兒的渴盼與喜愛，是從椎心刺痛和擔驚受怕中慢慢演變來的。她的一對孿生女兒才學會滿地跑，就得了一場急病，雙雙夭折了。病急得都沒等到去外地推銷燒酒的爹爹趕回來見上一面。他始信了人們對雙生孩子往往相互扯連著冷暖的說法。一個哭，另一個也哭；一個笑，另一個也笑；一個病，另一個也??；一個離世，另一個也不留下。

亡了一雙女兒的母親祁尤氏心魔了好一些日子才調整回來，她向丈夫歉疚說自己可能前世有孽，沒有替他們祁家看護好倆女兒。祁保財知道這是宗族里有人說閑話，嫉妒這個一度幸?？鞓返钠罴蚁眿D過上富裕日子的惡毒狠話。祁保財說：去他媽的混賬話！有本事讓他們當著我保財的面甩這些屁話?？次也话阉麄円粋€個的……

堂兄弟祁大頭勸他：還是不要得罪大家得好，多是沒出五服的親族長幼。你常年不在家，讓嫂子一個婦道人家咋著應對他們嘛！

這話提醒了祁保財。他是一個不動聲色做事情的人。祁保財推遲開張第二家店鋪祁記裕民‘十里香’酒樓的計劃，用那筆錢款在汝安州東城邊上靠近城墻的地界便宜購置了一塊地皮，蓋了一座擁有北方風格兼具當地一些建筑元素的五進院落的宅門，把父母高堂祁佑棠、祁宋氏安置在第三進主院正堂高大房舍安住，自己住在前邊二進院落正房，便于穿越二門進出宅院大門辦事方便，也便于邁出二門就便會客外邊一般客人，便于跟鋪面掌柜的與賬房先生商談事物。正經重要客人可以進二門到自己居住的二進院落的東廂房寬敞明亮的大客廳會客，也同時做目前家里親人之間議事的場所。西廂房安置兒子伯鏞居住。家里早早給長子聘請了私塾先生住家教學。塾師吃住家里，居所在進來大門就手右拐不置門板的月亮門，進到東面毗鄰大門洞的一間倒座房院。每日里，伯鏞出來二門，進到塾師房院聽課學習。祈保財十分重視兒子的教育，得讓下一代都比自己有學問十倍。

祁保財建造這么一座北方風格的宅院，是遵從高堂老人的意愿規劃的。父親是童年跟隨曾祖輩、祖輩和父輩家人躲避災荒、戰亂和瘟疫，從長城腳下的北方流落到這南國一帶，盡管娶了當地女人做媳婦，心心念念的還是北方老家的生活環境，包括干燥的空氣，凜冽的北風，走駱駝的駝鈴，以及各種忘不掉的吃食。那些念想，祁保財是滿足不了老人了，不過利用這次搬遷家宅的機會，蓋一座老家風情的宅院還是做得到的，以此慰藉老人一下子失去倆孫女的苦痛也是好的，另外更有對媳婦祁尤氏的呵護，讓她遠離那些族人的閑言碎語，聽不見，心不煩。他平時只要不為買賣上的事兒跑外出差，也能天天晚上回家陪護妻子，補償一些幾年來久疏恩愛的夫妻生活。還找什么不靠譜的外宅小妾呀！

帶后罩房的四進院落暫時空置。再后邊的五進院落連房舍也沒蓋，只是砌墻圈出空地來，以待日后家大業大了規劃使用。他有發展眼光和自信。頭進東西狹長小院暫時空著，只有門口小房間里住著那時家里雇來的第一個馬夫小羅兼做門房，侍弄著一輛馬轎供家里人出門用。祁保財跑生意愛做洋車。那時還只一處買賣，他多數時候泡在燒鍋坊，就沒有買洋車養在家里身邊隨時伺候著，也沒有雇包月。祁保財不是一個奢靡享樂的人。勤儉持家，是他秉持的發家理念。

把一家人安頓妥了，祁保財思念兩個女兒，反思自己，是不是這些年天天喝酒釀酒把種給弄壞了，影響了生育質量，害死那么可人疼的倆女兒？他從此戒了酒，一滴也不再沾。就這樣也沒放縱自己，整整兩年的時間里，他都算著日子口干床榻上那件事兒，不讓祁尤氏懷孕再生下不長命的兒女，直到父母親催促他緊了，也估摸著身上的酒精該清除干凈了，才放開日子口的禁忌讓妻子懷孕坐胎，生下一個乖巧靈動身體健康的兒子，讓他松了一口氣，欣然請老父親給次孫兒取名仲昶，有長命百歲的意思。

祁仲昶小他的長兄祁伯鏞足有6歲，間隔有點大，特別得一家人的疼愛。這份疼愛直到3年后一對孿生兄弟叔悍、季旺的落生，都沒能太多爭奪了去多少偏愛。這份溺愛與縱容，最終毀了他，貽害老婆孩子以及祁家不淺。

祁尤氏4年時間里又連生3個兒子，極大撫慰了她失去一雙孿生女兒的傷痛，覺得嫁給的這個身板壯實的北方漢子確實能干。還是你這塊地好哩！這是祁保財對她道的辛苦：好種子也得點到好地里，才能出好苗兒。這話是實話。祁尤氏沒有第二個男人對比，覺不出種子的高下優劣。祁保財畢竟前后睡過六個小妾和一個老婆，自覺有發言權，只有老婆的肚子能生養，是高地。他不明白那六個女人是躲著不給他受孕的，不是如他想的那么簡單，她們除了盡量避開受孕的時間與他行房，還偷著用避孕的手段。

俏紅鴛知道祁老爺的榻上斤兩，也有發言權證明是祁尤氏的地好。祁保財行周公之禮也就是個中等普通人水平，不諳風情，完事就睡，鼾聲震天，完全不顧也不懂女人事后是需要一點情感撫慰來幫她們慢慢平復激蕩情緒的。不過話說回來了，與他做完，幾乎難有啥感覺，哪來的多少熱情需要平復？他從來沒有送俏紅鴛達到過沖頂。傳統保守的祁尤氏也是如此，一生不知至高境界是何物，但這不妨礙他們的夫妻感情。能讓她生一堆兒子就是硬道理，她覺得丈夫就是挺能干的男人。凡是生兒子沒有他家多的男人，跟他們的老婆干那件事情一定沒有我家保財厲害。后來，祁尤氏發現汝安州城里、鄉下多數人家生不過他家兒子多，堅定認為多數男人都不如保財能把自家女人干得有成色。祁尤氏挺滿足。再肥的水田也得有壯牛好犁不是？

這是祁保財老爺硬氣的地方：老子讓老婆生出一對雙胞胎女兒，還能再讓老婆生出一對雙胞胎兒子。咋的？不服你們也讓老婆鼓搗出倆來試試。這話還真讓絕大多數絕大多數的男人無話可講。唯一覺得祁保財性能力不夠出色的也就是領略男人眾多的俏紅鴛和那幾個離去的小妾。那又怎么樣呢？她們又沒人把這話抱怨在他臉面前。祁保財不知道，也不在乎。他的心思不在男女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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