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歸鄉

青州城的殘垣在暮色中如同巨獸的骨架。

袁墅蹲在城外山崗上，望著這座死寂的城池。

五個月過去，那些灰白的建筑廢墟上已經爬滿藤蔓，遠遠望去竟像披了層綠衣。

唯有城墻上的焦痕，依然清晰如昨。

"你確定是這里？"

鈴音摩挲著銅鈴，掌心燈痕已經蔓延到肘部。

自從靠近青州地界，她的銅鈴就不斷發出嗡鳴，頻率越來越急。

袁墅沒說話，只是拔出烏木劍。

劍身上的三個燈形標記中，泛著金光的那一個正在微微發燙。

更奇怪的是，當他望向城內某個方位時，左眼的血色視野中會浮現一縷金線——那是被噬靈劍改造后獲得的能力，能感知特殊靈氣波動。

金線指向城西，他曾經的家的方向。

"待會無論看到什么，別出聲。"

袁墅撕下衣擺纏住劍身，

"城里可能有巡查的玄冥宗弟子。"

鈴音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等等！你聽——"

風中傳來細微的鈴鐺聲，卻不是來自她的銅鈴。

兩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挑著貨擔的老貨郎正沿著官道走來，腰間掛滿各式鈴鐺。

更詭異的是，那些鈴鐺的樣式與鈴音的一模一樣，只是少了梵文刻印。

"往生鈴的仿品......"

鈴音聲音發抖，

"他在收集亡魂的執念！"

貨郎在城門口停下，從擔子里取出盞白紙燈籠點燃。

幽幽綠光亮起時，城內突然飄出無數螢火般的光點，爭先恐后地涌向燈籠。

貨郎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黑牙：

"莫急莫急，都有份......"

袁墅的手按在劍柄上。

這些光點他太熟悉了——正是當日被抽離的生魂殘片！

可趙無涯明明已經把十萬生魂煉成長生燈，為何還有殘魂游蕩？

貨郎突然轉頭看向他們的藏身處：

"那邊的客人，要不要買鈴鐺？能招魂的。"

兩人屏住呼吸。

就在貨郎抬腳欲往這邊走時，城內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鴉啼。

貨郎臉色大變，慌忙收起燈籠，挑著擔子匆匆離去。

"跟上去。"

袁墅低聲道，

"他在害怕城里的什么東西。"

夜幕完全降臨時，他們尾隨貨郎來到城西一處半塌的宅院。

貨郎在院中古井邊擺開陣勢：七盞油燈按北斗方位排列，中央放著那盞收魂的白燈籠。

"今日收得三百殘魄。"

貨郎對著井口恭敬道，

"請仙師笑納。"

井水突然沸騰起來，一只蒼白的手伸出水面，抓住燈籠拽入井中。

片刻后，井底傳來滿足的嘆息：

"不錯...再收集三個月，就能重聚燈芯......"

袁墅渾身血液都凝固了——那是趙無涯的聲音！

鈴音突然悶哼一聲，掌心燈痕爆發出劇痛。

她咬破嘴唇才忍住慘叫，但這一絲動靜已經驚動了井中邪物。

"誰？！"

井水炸開，一道黑影沖天而起。

月光下，那分明是趙無涯的模樣，卻渾身布滿縫合痕跡，心口處嵌著半盞破碎的青銅燈。

"是你！"

殘破的嘴唇扭曲出獰笑，

"正好用你的魂魄補全我的......"

烏木劍自行出鞘，血色劍氣橫掃而出。

趙無涯不躲不閃，任由劍氣穿透身體——卻只是晃了晃，傷口處涌出黑煙又迅速愈合。

"噬靈劍傷不了我。"

他得意地張開雙臂，

"現在的我，本就是介于生死之間的燈魂！"

貨郎早已嚇癱在地。

鈴音強忍劇痛搖響銅鈴，趙無涯這才注意到她，表情頓時變得異常精彩：

"往生鈴？！明心寺的余孽居然還......"

話音未落，袁墅已經撲向古井。

趙無涯急忙攔截，卻被鈴音的銅鈴聲牽制。

借著這一瞬空隙，袁墅縱身跳入井中！

冰冷的井水淹沒頭頂的剎那，左眼的血色視野突然清晰起來。

井底別有洞天——一個干燥的石室中央，懸著盞殘缺的青銅燈，燈芯處飄著團微弱的金色火焰。

更驚人的是，火焰中隱約可見一張熟悉的面容。

"娘......？"

袁墅的聲音在顫抖。

火焰跳動了一下，仿佛在回應。

與此同時，他懷中的佛骨突然飛出，懸浮在燈盞上方。

已經模糊的梵文一個個亮起，組成句完整的經文：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趙無涯的咆哮從井口傳來：

"不準碰我的燈！"

烏木劍突然脫手，劍尖直指燈盞。

袁墅瞬間明白了——這不是長生燈，而是往生燈！

趙無涯死后，殘魂附在燈上，靠吞噬其他殘魂茍延殘喘。

而燈芯里的那縷金焰，是十萬生魂中最純凈的一道執念。

井水突然倒灌而入。

趙無涯的鬼影裹挾著貨郎一起沖下來，貨郎的身體在半空中就爆成血霧，被鬼影吸收。

鈴音趴在井口拼命搖鈴，卻阻止不了鬼影的下墜。

千鈞一發之際，袁墅做了一個瘋狂的決定——他抓住烏木劍，狠狠刺入自己心口！

鮮血噴涌而出，卻沒有落入水中，而是被劍身完全吸收。

烏木劍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血光，劍身上的三個燈形標記同時亮起。

"以我精血，喚往生之焰！"

劍尖觸及燈芯的瞬間，金色火焰順著劍身流入袁墅體內。

他左眼的血色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金芒。

趙無涯的鬼影發出不甘的嘶吼，被金光一照就煙消云散。

井水恢復了平靜。

袁墅浮出水面時，手中捧著那盞已經熄滅的青銅燈。

燈盞底部刻著個小小的"袁"字——這是他家傳的長命燈，小時候一直放在母親房中。

鈴音癱坐在井邊，掌心的燈痕正在消退：

"原來...你母親是......"

"明心寺最后的傳人。"

袁墅輕撫燈盞，

"所以她能保留一絲真靈不滅。"

烏木劍上的三個燈標記，此刻已經熄滅兩個。

最后一個指向北方——玄冥宗內門的方向。

袁墅將長命燈收入懷中，突然聽到微弱的呢喃：

"夜兒......"

那是他七歲后，再沒聽過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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