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堅硬、陌生。這三個詞如同生銹的鐵釘,狠狠楔入孫晚秋混沌的意識。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殘留的、非物理性的隱痛,那是被時空亂流粗暴撕扯過的痕跡。她艱難地翻過身,仰面躺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鉛灰色的天空低垂得仿佛觸手可及,壓抑得讓人窒息。
不是夢。
探照燈、儀器警報、王睿的呼喊…現代考古現場的一切痕跡都被徹底抹去,只剩下這片無邊無際、充斥著原始荒涼氣息的曠野。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和泥土、腐殖質混合的濃烈腥氣,卷起枯黃的草屑,撲打在她沾滿泥土的臉上和脖頸間,帶來真實的、令人心悸的觸感。
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驚駭與茫然。她猛地坐起,動作牽動了全身酸痛的肌肉,一陣眩暈襲來。她大口喘息,強迫自己冷靜。
“工具包…” 喉嚨干澀嘶啞,發出的聲音微弱得連自己都聽不清。她立刻低頭,雙手在自己身上摸索。萬幸!那件多口袋的耐磨工裝外套還在,雖然沾滿泥污,多處撕裂,但腰間的工具包皮帶扣得死緊!她顫抖著手指解開搭扣,拉開拉鏈。
小號折疊探鏟、便攜式地質放大鏡、碳素筆、防水筆記本、幾小袋密封的土壤樣本…這些熟悉的物件靜靜地躺在里面,如同黑暗中的微光,瞬間給予了她一絲微弱卻至關重要的錨定感。這是她與那個消失世界的唯一聯系,是她作為考古學家孫晚秋的身份證明。
她一把抓起放大鏡和筆記本,環顧四周。視野所及,盡是荒涼。嶙峋的怪石,稀疏扭曲的灌木,遠處影影綽綽的低矮山丘輪廓。沒有路,沒有人煙,只有風聲嗚咽。
“水…” 干渴感如同火焰灼燒著喉嚨。沒有水,專業知識就是廢紙。她掙扎著站起身,雙腿虛軟,眼前陣陣發黑。深吸一口氣,她強迫自己調動起所有關于史前環境的知識庫。
“植被…蒿草、藜科…耐旱貧瘠…黃土…” 目光掃過腳下的土地和稀疏的植被,大腦飛速分析,“典型的溫帶半干旱區…季風邊緣…可能是…黃土高原早期地貌?” 這個初步判斷讓她心頭一沉。這意味著尋找水源的難度極大。
她踉蹌著走向不遠處一堆風化嚴重的巖石,希望能找到些許遮蔽或線索。就在靠近一塊半人高的扁平巖石時,她的腳尖踢到了一個埋在浮土里的硬物。
孫晚秋停下腳步,蹲下身,用折疊鏟小心地撥開覆蓋的浮土和枯草。
顯露出來的,是一截慘白的、斷裂的人類腿骨。
她的呼吸驟然停滯,心臟狂跳。不是恐懼骸骨——考古學家對此早已司空見慣——而是這骨頭暴露在荒野的狀態。沒有墓穴,沒有葬具,甚至沒有像樣的掩埋,就這么隨意地半埋在土里,被風沙侵蝕得異常干凈,呈現出一種歷經歲月洗刷的森白。
她立刻進入工作狀態,戴上手套(工具包里有備用的乳膠手套),用放大鏡仔細觀察斷面和骨面紋理。斷口參差不齊,有明顯的啃噬痕跡,像是被大型野獸撕咬過。骨密度…骨壁厚度…初步判斷屬于一個成年男性。
更讓她心頭寒意彌漫的是骨頭旁邊散落的東西:幾片邊緣被打磨得極其鋒利的黑色燧石碎片,顯然是作為工具或武器使用;一小堆早已熄滅、只剩下灰白余燼的火燒痕跡;還有一個破碎得只剩下小半的粗陶罐殘片。
她拿起那片陶片,放大鏡下的細節讓她瞳孔微縮。夾砂灰陶,質地粗糙,器壁厚重。外壁殘留著清晰的、反復拍印上去的繩紋痕跡!這是中國新石器時代晚期至青銅時代早期最典型的陶器裝飾工藝!
繩紋陶片…燧石工具…暴露的骸骨…
“暴力…死亡…原始部落沖突…或者…” 一個更可怕的可能性浮上心頭,“…人牲?” 商代殘酷的人祭制度瞬間劃過腦海。這個念頭讓她胃部一陣翻攪。
此地不宜久留!她迅速將陶片和一塊特征明顯的燧石鋒刃小心收進工具包樣本袋。站起身,強忍著眩暈和干渴帶來的虛弱感,她決定順著風向移動——風往往能帶來遠處水源或植被的信息。
就在她轉身欲走的剎那,眼角的余光瞥見巖石側下方一道狹窄的石縫里,似乎卡著什么東西,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出一點異樣的微光。
那點微光像磁石般吸引了她。孫晚秋遲疑了一下,生存的警惕與考古學家的探究本能激烈交鋒。最終,后者占了上風。她蹲下身,用折疊鏟小心翼翼地探入石縫,輕輕撥弄。
一個冰冷的硬物被鏟尖帶了出來,“當啷”一聲掉在旁邊的碎石上。
那是一枚骨簪。
大約十厘米長,通體打磨得異常光滑,呈現出溫潤的象牙白。簪首雕刻的紋樣卻令人不寒而栗——一個極其抽象、線條獰厲的人面!雙目是兩個深鑿的空洞,嘴巴大張,露出尖銳的牙齒,扭曲痛苦的表情仿佛在無聲地尖嘯。更刺目的是,人面額頭的位置,鑲嵌著一小粒暗紅色的、半透明的不規則晶體,如同凝固的、陳年的血珠!
孫晚秋的心猛地一沉。這絕非日常裝飾品!強烈的儀式感和巫術氣息撲面而來。她立刻用放大鏡仔細觀察。骨簪的材質是大型動物的腿骨,雕刻手法原始而有力,帶著一種粗獷的、不加掩飾的野蠻美感。那粒暗紅晶體…質地堅硬,非玉非石,邊緣有細微的貝殼狀斷口,像是…某種礦石?朱砂結晶?還是…她不敢深想。
這枚染血的圖騰骨簪,與旁邊那具暴露荒野、疑似被野獸啃噬的骸骨,是否屬于同一個人?他是戰死的戰士?獻祭的犧牲?還是部落沖突的失敗者?
一種強烈的被窺視感毫無征兆地襲來!孫晚秋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掃向四周。
風似乎停了。曠野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嶙峋的怪石在昏沉的天光下投下扭曲拉長的陰影,仿佛無數蟄伏的巨獸。稀疏的灌木叢后,似乎有極其輕微的、枯枝被踩斷的“咔嚓”聲?
她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汗毛倒豎,每一個細胞都在發出警報。是野獸?還是…這片蠻荒之地的“主人”?
她一把抓起地上的骨簪塞進工具包最內側口袋,緊握手中的折疊鏟——這可憐的工具此刻是她唯一的武器。她屏住呼吸,身體緊繃,緩緩后退,目光死死鎖定聲音傳來的那片灌木叢。
沙…沙…
不是風聲。是某種東西在干枯的草叢中移動的聲音!越來越近!
孫晚秋的心跳如擂鼓,撞擊著耳膜。她背靠著一塊巨大的風化巖石,退無可退。握緊折疊鏟的手心全是冷汗,冰冷的金屬觸感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灌木叢的晃動幅度越來越大。一個低矮、迅捷的黑影猛地從枯黃的草叢中竄了出來!
不是人!
那是一只形似野狗的生物,但體型更大,肩高近一米,皮毛骯臟糾結,呈現出一種枯草般的黃褐色。它呲著森白的獠牙,嘴角淌著粘稠的涎水,一雙渾濁發黃的眼睛死死盯著孫晚秋,喉嚨里發出低沉而充滿威脅的“嗚嗚”聲。它的前肢似乎受了傷,行動有些跛,但這絲毫沒有減弱它的兇殘氣息??諝庵袕浡_一股濃烈的野獸腥臊味。
一只落單的、饑餓的恐狼(Lycaon pictus)!孫晚秋腦中瞬間閃過這個史前掠食者的學名。商周時期,這種兇猛的群居獵食者還未完全滅絕,常游蕩在荒野!
恐狼顯然也發現了她這個“獵物”,它伏低身體,肌肉繃緊,做出撲擊的姿態。受傷的前肢讓它更加焦躁和危險。
跑?以她現在的體力,在開闊地帶絕無可能跑過這種野獸!戰?一把折疊小鏟對上一頭成年恐狼?無異于以卵擊石!
冷汗順著她的額角滑落。求生的本能讓她的大腦瘋狂運轉?;?!野獸怕火!她猛地想起巖石邊那堆早已熄滅的灰燼!她迅速蹲下身,左手在工具包里摸索,右手緊握鏟子對著恐狼虛晃,試圖威懾。
恐狼被她的動作激怒,發出一聲短促的咆哮,試探性地向前逼近了一步,距離她已不足五米!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
孫晚秋終于摸到了工具包里的東西——一小盒野外防水火柴!她顫抖著手指試圖劃燃一根。汗水模糊了視線,恐懼讓手指不聽使喚。哧啦…第一根火柴頭擦過磷面,只冒出一縷青煙就熄滅了!
恐狼似乎被這微弱的聲音和火光刺激,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它后腿猛蹬地面,帶起一蓬塵土,張開血盆大口,帶著一股腥風,朝著孫晚秋的咽喉猛撲過來!獠牙在昏暗中閃爍著死亡的寒光!
時間仿佛凝固。
孫晚秋甚至能看清恐狼黃濁瞳孔中自己驚恐放大的倒影。她下意識地舉起折疊鏟格擋,同時身體拼命向巖石縫隙里縮去。這完全是絕望的、徒勞的抵抗!
就在那腥臭的獠牙即將觸及她脖頸皮膚的千鈞一發之際——
“咻!”
一聲極其銳利的破空厲嘯撕裂了凝固的空氣!
一道迅如閃電的黑影從孫晚秋側后方的巖石上方順風而下!
噗嗤!
沉悶的利器入肉聲伴隨著恐狼凄厲到變調的慘嚎同時響起!
一支粗糙卻異常鋒利的骨質箭鏃,精準無比地貫穿了恐狼的脖頸!強大的沖擊力帶著野獸撲擊的勢頭狠狠一偏,沉重的狼軀“砰”地一聲砸在孫晚秋腳邊的碎石地上,濺起一片塵土。溫熱的、帶著濃烈鐵銹味的獸血猛地噴濺出來,有幾滴甚至濺到了孫晚秋的臉上和工裝服上!
恐狼四肢劇烈地抽搐著,喉嚨被貫穿的傷口發出“嗬嗬”的漏氣聲,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痛苦和難以置信,很快便失去了光彩。
孫晚秋僵在原地,心臟幾乎跳出胸腔,大腦一片空白。她握著火柴盒和折疊鏟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還殘留著溫熱的獸血,呆呆地看著腳邊迅速蔓延開來的暗紅色血泊。
得救了?
是誰?
她猛地抬頭,望向箭矢射來的方向——那塊巨大的風化巖石頂端。
一個身影逆著昏沉的天光,靜靜地矗立在那里。
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個高大、精悍、充滿野性力量的剪影。他(她?)手中握著一張幾乎與人等高的巨大骨弓,弓弦還在微微震顫。另一只手,正緩緩地從背后的箭囊中抽出第二支同樣鋒利的骨箭。
風,再次吹起,卷動著那人身上粗糙的獸皮衣擺,帶來一股混合著汗味、血腥味和某種奇特草藥氣息的味道。
那人影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實質探針,穿透了昏暗的空氣,牢牢地釘在了孫晚秋的臉上。那目光里,沒有善意,沒有好奇,只有審視獵物般的銳利,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穿透了時光的凝重。
巖石頂端的剪影凝固在昏沉的天光里,如同荒野本身投下的一道冰冷注視。骨弓的弦還在微微嗡鳴,空氣里彌漫著新鮮獸血的甜腥和死亡的氣息。孫晚秋僵在原地,臉上的狼血溫熱粘稠,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謶趾瞳@救的荒謬感交織,讓她動彈不得。
那身影動了。沒有言語,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將抽出的第二支骨箭隨意插回箭囊,動作流暢而精準,帶著一種獵食者般的松弛與掌控。然后,他(現在能看清是男性)單手提著那張巨大的骨弓,以一種令人驚異的敏捷,踩著嶙峋的巖石,幾個起落便穩穩地站在了孫晚秋面前幾步遠的地方。
距離拉近,孫晚秋終于看清了他的模樣。高大,精悍,古銅色的皮膚覆蓋著緊實的肌肉,上面布滿了陳舊的疤痕,如同大地的溝壑。他僅在下身圍著一條鞣制粗糙的獸皮,赤著雙腳,沾滿泥土和草屑。頭發糾結如鬃毛,用一根不知名的獸筋隨意束在腦后,露出刀削斧鑿般硬朗的臉部線條和一雙深陷的眼睛。那眼睛,是近乎純黑的顏色,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此刻正毫無溫度地審視著她,目光銳利如他射出的箭,掃過她沾滿泥土和血污的工裝服,停留在她手中緊握的折疊鏟和火柴盒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
他伸出腳,隨意地踢了踢地上恐狼尚有余溫的尸體,喉嚨里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咕噥,像是確認獵物的價值。然后,他的目光重新鎖定孫晚秋,抬手指了指她,又指向遠方隱約可見的一線低矮山巒輪廓,用低沉沙啞、帶著濃重喉音的語言簡短地吐出幾個音節。那語言陌生而古老,音節短促有力,孫晚秋一個字也聽不懂,但那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卻穿透了語言的隔閡。
孫晚秋的心臟沉了下去。這不是救援,是俘虜。她試圖開口,干裂的嘴唇翕動,發出的卻是嘶啞的氣音:“水…我…”
那男人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的狀態。他眉頭微皺,顯然對她試圖溝通的行為感到不耐。他猛地踏前一步,粗糙有力的大手如同鐵鉗般攥住了孫晚秋的上臂!一股難以抗拒的巨力傳來,痛得她幾乎叫出聲。他根本不顧她的踉蹌和虛弱,像拖拽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強硬地將她拉離了恐狼的尸體和那堆巖石,朝著他指示的方向大步走去。
荒野在腳下延伸,嶙峋怪石和稀疏的灌木向后掠過。孫晚秋被拖拽著,雙腳在碎石和枯草上磕絆,每一次跌倒換來的都是更粗暴的拉扯。她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冷靜觀察。男人的步態穩健,對地形極為熟悉,顯然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他腰間除了骨刀,還掛著一個鼓囊囊的皮囊和一個用某種動物頭骨制成的容器??諝庵谐撕刮逗脱任?,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奇異的草藥氣息。
被粗暴拖拽了不知多久,就在孫晚秋感覺肺葉都要炸開、雙腿徹底失去知覺的時候,前方的景象豁然一變。
一片倚靠著陡峭山壁的巨大天然石穴群落出現在眼前。與其說是村落,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被風化和人工開鑿共同塑造的原始庇護所。巨大的巖石層層疊疊,形成無數大小不一的天然洞窟,一些洞窟口用粗糙的原木和獸皮遮擋。山壁下方,用巨大的石塊壘砌著簡陋的矮墻,圈出幾片不大的空地。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煙火氣、獸皮的腥膻味、以及一種…無法形容的、混合了血腥和某種植物焚燒的奇異味道。幾縷灰白的炊煙從幾個較大的洞窟口裊裊升起,給這片蠻荒之地增添了一絲微弱的人氣,卻更顯得壓抑。
矮墻入口處,兩個同樣穿著獸皮、手持簡陋石矛的男人警惕地守衛著??吹酵献O晚秋的男人回來,他們立刻挺直了腰背,目光掃過孫晚秋,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和一絲好奇,尤其是在看到她奇異的裝束時。他們用那種短促的語言和男人快速交談了幾句,目光不時瞥向孫晚秋的工具包。
男人粗魯地將孫晚秋往矮墻內一推,對著守衛說了句什么。孫晚秋再也支撐不住,腿一軟,跌坐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大口喘息,喉嚨干得如同火燒。
部落的景象映入眼簾??盏厣仙⒙渲N、石斧、骨針等工具。幾個穿著同樣粗糙獸皮的女人正在用石臼搗砸著什么谷物,臉上毫無表情,眼神麻木。角落里,幾個瘦骨嶙峋的孩子蹲在地上,用樹枝撥弄著什么小蟲,看到孫晚秋這個“異物”,紛紛停下動作,驚恐又好奇地瞪大眼睛。不遠處,一堆篝火在燃燒,上面架著一個碩大的粗陶罐,里面翻滾著渾濁的、不知名的糊狀物,散發出一種混合了肉味和草腥氣的古怪味道。
最讓孫晚秋心頭一緊的,是空地中央豎立著一根粗壯的木樁。木樁頂端,赫然懸掛著一顆早已風干、辨不清面目的獸類頭骨!頭骨上涂著暗紅色的顏料,空洞的眼窩直直地“望”著天空,散發出一種原始而森然的威懾力。
這里,彌漫著一種與文明絕緣的、赤裸裸的生存法則氣息,壓抑、沉重,帶著原始的血腥味。孫晚秋的考古學知識告訴她,這很可能是一個處于新石器時代晚期、青銅時代萌芽期的部落聚落。而她自己,就是闖入這個蠻荒世界的、待宰的異類。
就在孫晚秋艱難地吞咽著并不存在的唾液,試圖緩解喉嚨的灼燒感時,一個身影從最大的那個石穴中緩緩走了出來。
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搗谷的女人停下了動作,玩耍的孩子瑟縮著躲到母親身后,連守衛都微微低下了頭,流露出一種本能的敬畏。
那是一個女人。
她穿著相對完整的獸皮縫制的袍子,上面綴滿了各種細小的骨片、獸牙和顏色黯淡的彩色石子,隨著她的走動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她的頭發同樣糾結,但編成了許多細小的發辮,上面同樣裝飾著骨飾和羽毛。她的面容隱藏在陰影里,看不真切,但最令人無法忽視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兩點幽綠的鬼火,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直直地射向跌坐在地的孫晚秋。
她,就是那個男人口中的“貞”,部落的巫祝。
她無視了押送孫晚秋的男人,徑直走到孫晚秋面前,蹲下身。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草藥、煙熏和某種動物油脂的氣息撲面而來。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一寸寸掃過孫晚秋的臉龐、頭發、沾血的工裝服,最后,落在了孫晚秋腰間那個鼓鼓囊囊的工具包上。
孫晚秋強迫自己迎上那雙幽綠的眼睛,試圖表現出順從和虛弱,心中警鈴大作。這雙眼睛太銳利了,仿佛能看穿一切偽裝。
貞伸出了一只枯瘦、布滿皺紋和深色顏料紋路的手,沒有觸碰孫晚秋,而是徑直抓向那個工具包!
孫晚秋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工具包里的東西,放大鏡、筆記本、碳素筆…任何一樣出現在這個時代,都足以引發無法預料的后果!她下意識地想要護住,但身體的虛弱和對方身上散發出的無形威壓讓她動彈不得。
貞的手指異常靈活,輕易地解開了皮帶搭扣,拉開了拉鏈。她的目光在包內的物件上逡巡:折疊小鏟(她拿起掂量了一下,眉頭微蹙,顯然對金屬的質地感到陌生)、幾袋土壤樣本(她捏了捏,不明所以)、火柴盒(她拿起來,好奇地晃了晃)…最后,她的手指停在了那本深藍色的防水筆記本上。
她將筆記本抽了出來。粗糙的手指撫摸著光滑的、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塑料封皮,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驚異。然后,她翻開了第一頁。
昏暗的光線下,孫晚秋清晰地看到,貞那雙幽綠瞳孔,在觸及筆記本內頁的瞬間,驟然收縮成了針尖大??!
筆記本的第一頁,正是孫晚秋在古墓中試圖臨摹石門上的、那些扭曲的幽藍符號!雖然此刻沒有光芒,但那些用碳素筆畫下的、帶著冰冷幾何感的線條,在昏暗中依然清晰可見!
貞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她猛地抬起頭,那雙幽綠的眼睛死死盯住孫晚秋,目光里不再是審視,而是翻涌起驚濤駭浪般的震驚、難以置信,以及…一種近乎狂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探尋!她干裂的嘴唇無聲地開合了幾下,似乎在辨認,在確認。然后,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鉤子,猛地刺向孫晚秋工具包內側的口袋——那里,正藏著那枚從石縫里找到的、鑲嵌著暗紅晶體的猙獰人面骨簪!
她知道了?她認得這符號?她甚至感應到了骨簪的存在?
孫晚秋遍體生寒,如墜冰窟。她感覺自己所有的秘密,在這位原始巫祝幽綠的凝視下,都無所遁形!
“嗬…” 貞的喉嚨里發出一聲極其古怪的、仿佛砂石摩擦的吸氣聲。她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孫晚秋,那雙幽綠的眸子深處,震驚和探尋漸漸沉淀,化為一種冰冷的、如同看待祭品般的漠然。
她不再看筆記本,而是緊緊攥著它,仿佛那是某種至關重要的圣物。然后,她轉向押送孫晚秋的那個男人,用那種古老、短促而威嚴的語言,快速地說了一串話。她的手指指向孫晚秋,又指向部落深處某個方向,最后做了一個向下按壓的手勢。
男人恭敬地低下頭,應了一聲。隨即,他再次粗暴地將孫晚秋從地上拖拽起來,這一次的方向,是遠離那些生活洞窟,朝著石穴群落更深處、更陰暗的角落走去。
孫晚秋的心沉到了谷底。貞最后那個手勢…她在古墓壁畫和文獻中見過類似的象征——那是鎮壓,是獻祭的前兆!
她被拖拽著穿過一片堆滿柴薪和廢棄石器的空地,空氣中那股混合血腥和植物焚燒的奇異味道越來越濃烈。最終,她被推搡進一個狹小、低矮的天然石穴。洞口沒有遮擋,只有幾根粗壯的原木歪斜地立著,形成一個簡陋的囚籠。
石穴內陰暗潮濕,地面是冰冷的巖石,角落里堆著一些散發著霉味的干草。洞壁上,隱約可見一些用暗紅色顏料涂抹的、扭曲而原始的符號,與貞袍子上綴著的骨飾紋樣有些相似,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巫術氣息。
男人將她推進去后,便守在洞口,如同一尊沉默的石雕。他解下腰間那個動物頭骨制成的容器,拔開塞子,一股濃烈刺鼻的草藥味彌漫開來。他并沒有給孫晚秋喝,而是自己灌了一大口,然后將容器重新掛好,目光銳利地監視著洞內。
孫晚秋跌坐在冰冷的草堆上,渾身發冷。干渴和虛弱讓她眼前陣陣發黑,但貞那雙看到筆記本符號時驟然收縮的幽綠瞳孔,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她認得!那個來自數千年后古墓石門上的符號!這怎么可能?難道那符號的源頭,就在這個蠻荒的時代?就在這個部落?
她顫抖著手,下意識地摸向工具包內側。那枚猙獰的人面骨簪還在。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回神。貞最后看向這個口袋的眼神…這骨簪,與那符號,與這個部落,甚至與她的穿越,究竟有何關聯?
洞外,天色徹底暗沉下來?;囊暗娘L穿過石穴縫隙,發出嗚咽般的呼嘯。遠處,似乎隱隱傳來沉悶的、有節奏的鼓點聲,伴隨著某種低沉而壓抑的吟唱,如同大地的心跳,又如同…祭祀的序曲。
嗚咽的風聲里,那沉悶的鼓點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急促。咚…咚…咚…每一下都像敲打在孫晚秋緊繃的神經上。伴隨著鼓聲的,是一種低沉、含混、仿佛從胸腔深處擠壓出來的吟唱,使用的正是那種古老而陌生的語言,音調詭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狂熱與肅殺。
洞口守衛的男人,身體微微繃緊,側耳傾聽著鼓聲傳來的方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在昏暗中閃爍的眼睛,透出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他解下腰間的骨刀,用一塊粗糙的石頭,緩慢而仔細地打磨著鋒刃,發出“嚓…嚓…”的單調聲響,在鼓點的間隙中顯得格外刺耳。
孫晚秋蜷縮在冰冷的草堆角落,寒意從石壁和地面絲絲縷縷地滲入骨髓。她緊緊攥著那枚貼身藏好的人面骨簪,冰涼的簪體硌得掌心生疼。貞那雙幽綠的眼睛,筆記本上扭曲的符號,恐狼的血,洞壁上暗紅的巫術圖騰…所有畫面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瘋狂閃回。
鼓聲的節奏陡然一變!變得更加高亢、更加急促,如同密集的雨點敲打在緊繃的皮面上!吟唱聲也隨之拔高,加入了更多人的聲音,匯成一股狂亂的聲浪,穿透石壁,沖擊著孫晚秋的耳膜??諝饫锬枪苫旌涎扰c焚燒的奇異味道,陡然變得濃烈起來,甚至壓過了洞內的霉味和草藥的辛烈!
守衛的男人停下了磨刀的動作。他站起身,走到囚籠般的原木前,那雙銳利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盯緊獵物的鷹隼,牢牢鎖定孫晚秋。他伸出手,指向洞外鼓聲最響亮的方向,然后,對著孫晚秋,緩慢而清晰地做了一個割喉的手勢。
篝火的光影在洞口劇烈地晃動起來,似乎有許多人正舉著火把,朝著鼓聲的源頭匯聚而去。跳躍的火光將男人高大的身影投射在石壁上,扭曲變形,如同擇人而噬的巨獸。
孫晚秋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那鼓點,那吟唱,那濃烈的血腥味,還有眼前這個冰冷的手勢…答案昭然若揭。
這場祭祀,需要祭品。
而她,這個穿著奇裝異服、掌握著禁忌符號的“異族”,正是獻給神靈…或者魔鬼的完美祭品。
沉悶的鼓點如同巨獸的心跳,撞擊著石壁,震得孫晚秋五臟六腑都在顫抖。洞外,火把的光影瘋狂搖曳,將洞口守衛那如同山巖般沉默的身影切割得支離破碎。那冰冷的割喉手勢,像一把無形的冰錐,狠狠扎進她的意識深處。
沒有時間猶豫了!
求生的本能如同被逼入絕境的野獸,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瞬間壓倒了身體的虛脫和精神的驚駭。孫晚秋蜷縮在冰冷草堆上的身體猛地彈起,不是沖向洞口那無法撼動的守衛,而是撲向角落里那堆散發著霉味的干草!
守衛顯然沒料到這看似虛弱的“祭品”會有如此動作,他低吼一聲,伸手探過原木柵欄抓來,指尖擦過孫晚秋的衣角!
孫晚秋根本不顧,雙手瘋狂地在干草堆里摸索。冰涼!堅硬!指尖終于觸碰到了那個在絕望中唯一能抓住的實物——工具包里的那盒防水火柴!她甚至來不及抽出火柴盒,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將整個火柴盒朝著身下散亂的、相對干燥的草堆猛砸下去!
“嚓啦——!”
一聲刺耳的摩擦爆響!干燥的火柴頭在劇烈的撞擊下猛地爆燃!橘紅色的火苗瞬間舔舐上干燥的草莖!
守衛的手已經抓住了孫晚秋的腳踝,巨大的力量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但就在火苗騰起的剎那,守衛如同被烙鐵燙到般,發出一聲驚駭的怪叫,觸電般猛地縮回了手!那雙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映出了無法掩飾的、對火焰本能的恐懼!
原始部落對火的敬畏,是刻在基因里的!
火焰貪婪地吞噬著干燥的草葉,迅速蔓延開來,濃煙瞬間彌漫了整個狹小的石穴!刺鼻的焦糊味和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
“咳咳…!”孫晚秋被濃煙嗆得劇烈咳嗽,淚水直流。她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忍著腳踝的劇痛,像離弦之箭般從守衛因驚駭而后退讓出的空隙中,猛地沖出了囚籠般的石穴!
洞外,是地獄般的景象。
無數支燃燒的火把將石穴群落中央的空地照得亮如白晝,卻又在跳躍的光影中投下無數扭曲變形的陰影。整個部落的人幾乎都聚集在這里,男女老少,圍成一個巨大的、沉默的圓圈。他們的臉上涂抹著暗紅和白色的顏料,如同戴上了僵硬的面具,眼神空洞,麻木,只有嘴唇隨著那越來越狂亂、越來越癲狂的鼓點和吟唱無聲地開合著。
圓圈的中心,是一個令人窒息的所在——一個巨大的、新挖掘的土坑!
坑壁陡直,深達兩米有余,坑底鋪著一層慘白的、大小不一的礫石??拥牡撞恐醒?,赫然豎立著一根粗壯的木樁,頂端同樣懸掛著一顆風干的獸頭,但比之前看到的更大,獠牙畢露,空洞的眼窩在火光下仿佛燃燒著幽冥之火??颖谏?,用暗紅近黑的顏料,描繪著無數扭曲、猙獰、充滿痛苦掙扎姿態的人形符號,如同無數被禁錮、被獻祭的靈魂在無聲哀嚎!
這就是人牲坑!
而此刻,坑的邊緣,兩個同樣被涂抹了顏料、強壯的部落戰士,正粗暴地拖拽著一個不斷掙扎、發出絕望嗚咽的少年!那少年不過十二三歲年紀,瘦骨嶙峋,身上只有破舊的獸皮蔽體,臉上寫滿了極致的恐懼。他的掙扎在戰士的力量面前如同蚍蜉撼樹。
坑的另一側,巫祝貞如同掌控生死的女王,矗立在火光最盛處。她高舉著那本深藍色的防水筆記本,如同托舉著溝通神靈的圣物!她的口中吟唱著最為高亢、最為詭異的咒文,幽綠的眼眸在火光下閃爍著非人的狂熱光芒,完全沉浸在一種獻祭的迷狂狀態中。孫晚秋的出現和囚籠的騷動,似乎都未能打破她此刻與“神靈”的溝通。
孫晚秋沖出石穴的剎那,正好看到那兩個戰士將拼命掙扎的少年拖到坑邊,準備將其推入那象征著死亡的礫石坑底!
“不——!” 一股源自現代文明靈魂深處的憤怒與驚駭,如同火山般在孫晚秋胸中爆發!她忘記了自身的危險,忘記了語言的隔閡,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這聲來自“祭品”的、充滿異族腔調的尖利嘶喊,如同投入滾油的一滴水,瞬間在狂熱的人群中炸開!
無數道目光,從麻木、狂熱、空洞中驚醒,齊刷刷地投射過來!驚愕、憤怒、茫然、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在那些涂抹著油彩的臉上交織。
那兩個拖拽少年的戰士動作猛地一滯,驚疑不定地看向孫晚秋這個突然闖出的“異類”。
巫祝貞的吟唱戛然而止!她高舉筆記本的手臂僵在半空,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凍結。她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過頭,那雙燃燒著狂熱火焰的幽綠瞳孔,瞬間鎖定了孫晚秋!那目光里翻涌的,是儀式被打斷的滔天震怒,是被褻瀆神權的暴戾殺意!
“@#¥%…!” 貞發出一聲尖銳刺耳、如同夜梟般的厲嘯!她猛地指向孫晚秋,對著守衛和人群厲聲嘶吼!
守衛已經從最初的驚駭中反應過來,臉上帶著被愚弄的羞怒,咆哮著撲向孫晚秋!人群中也沖出幾個強壯的戰士,手持石斧和骨矛,目露兇光!
孫晚秋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她知道自己完了!在絕對的力量和數量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勞!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嗚哇——!”
一聲凄厲到極致的慘嚎,猛地從人牲坑的方向炸響!這聲音是如此痛苦,如此絕望,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喧囂!
所有人的動作,包括撲向孫晚秋的守衛和戰士,都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愕然轉頭望去。
只見坑邊那個被拖拽的少年,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被戰士失手推搡,身體猛地一個趔趄,頭部重重地撞在坑邊一塊凸起的、異常尖銳的石棱上!
鮮血,如同爆裂的漿果,瞬間從他的額角噴涌而出!暗紅的血線在火光下顯得格外刺目!少年連哼都沒哼一聲,身體軟軟地癱倒下去,滑向坑沿,眼看就要墜入那鋪滿礫石的死亡之坑!
“@#¥%…!” 貞發出更加尖銳、充滿驚惶的嘶叫!人牲未完成儀式便死亡,這是對神靈最大的褻瀆!是大兇之兆!
整個部落瞬間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混亂和恐慌!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
孫晚秋的考古學家本能卻在生死關頭強行接管了意識!頭部撞擊!開放性傷口!大出血!她甚至來不及思考后果,身體已經先于大腦做出了反應!
“讓開!” 她用盡力氣嘶喊,同時猛地從工具包外側的急救夾層里,扯出了唯一的一小卷備用紗布和一小瓶野外消毒碘伏(慶幸它沒有在穿越中破碎)!
在所有人驚愕、茫然、甚至帶著一絲莫名期盼的目光注視下,孫晚秋如同撲火的飛蛾,踉蹌著沖向坑邊那個血流如注、生死不知的少年!
孫晚秋撲倒在少年身邊,濃烈的血腥味直沖鼻腔。少年雙目緊閉,面色慘白如紙,額角的傷口猙獰地翻卷著,暗紅的血液汩汩涌出,染紅了身下的土地,也染紅了她顫抖的手指。
她強迫自己冷靜,動作快如閃電。擰開碘伏瓶蓋,不顧那刺鼻的氣味,將棕色的液體直接傾倒在那可怕的傷口上!碘伏接觸血肉發出輕微的“滋滋”聲,劇烈的刺激讓昏迷的少年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按住他!” 孫晚秋用盡力氣嘶吼,目光掃向離得最近、同樣驚呆了的少年母親。那女人被孫晚秋眼中不容置疑的決絕震住,下意識地撲上來,死死按住了兒子抽搐的身體。
孫晚秋迅速展開紗布,用疊好的部分緊緊按壓在出血點!強大的壓力下,涌出的鮮血速度肉眼可見地減緩了!她另一只手飛快地纏繞紗布,動作雖然因為緊張和虛弱而有些顫抖,卻異常精準。一圈,兩圈,三圈…在傷口上方加壓包扎!這是野外急救處理大出血的關鍵!
整個過程中,時間仿佛凝固了。數百雙眼睛死死盯著她每一個動作?;鸢训墓饷⑻S著,映照著孫晚秋沾滿血污和泥土的臉龐,映照著她那身與時代格格不入的工裝,映照著她手中那雪白的、正在迅速被鮮血浸透的紗布——這來自未來的潔白之物,在蠻荒的血色祭壇上,顯得如此刺眼,如此…神異。
巫祝貞如同石雕般僵立在原地,高舉筆記本的手臂早已垂下。她那雙幽綠的瞳孔死死盯著孫晚秋,盯著她手中染血的紗布,盯著她按壓傷口時那充滿“力量”的手勢。她臉上的油彩在火光下扭曲著,震驚、憤怒、困惑、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被強烈沖擊的動搖,在她眼中瘋狂翻涌。
當孫晚秋終于完成包扎,少年額角的出血奇跡般地止住了(至少表面如此),雖然人依舊昏迷,但胸膛還有微弱的起伏時,死寂的人群中,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壓抑的、難以置信的抽氣聲。
孫晚秋癱坐在血泊中,劇烈地喘息著,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痙攣。她抬起頭,目光迎向貞那雙深不見底的幽綠眼眸。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一滴從孫晚秋包扎時染血的手指上滴落的鮮血,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她一直緊攥在手中、此刻無力垂落在身側的那枚人面骨簪上!殷紅的血珠,瞬間浸潤了骨簪頂端那顆暗紅如凝固血珠的晶體!
“嗡——!”
一聲極其微弱、卻仿佛直接響在靈魂深處的奇異嗡鳴驟然響起!
那顆暗紅的晶體,在沾染了孫晚秋鮮血的瞬間,竟然由內而外地透出了一絲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幽藍色光芒!這光芒一閃即逝,如同幻覺。
然而,就在這幽藍光芒閃現的剎那,貞手中緊握的那本深藍色筆記本,封面上那些孫晚秋臨摹的、扭曲冰冷的符號,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的感應,也極其微弱地、同步閃爍了一下!
光芒微弱到幾乎被火把掩蓋,但孫晚秋和貞,兩人近在咫尺,都無比清晰地捕捉到了這一閃而逝的異象!
孫晚秋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看著手中沾血的骨簪。
貞的身體則劇烈地一震!她猛地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筆記本,又猛地抬頭看向孫晚秋,再死死盯住那枚染血的骨簪!她那幽綠的眼眸深處,翻騰的驚濤駭浪瞬間凝固,化為一種極端復雜的、混合了狂喜、貪婪、恐懼和…某種宿命般了然的光芒!
她認得這光芒!這幽藍!這符號的共鳴!
死寂。
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昏迷少年微弱的呼吸聲。
貞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彎下腰。她伸出那只枯瘦、沾滿顏料的手,卻不是去探少年的鼻息,而是帶著一種近乎朝圣般的顫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孫晚秋手中那枚骨簪頂端、那顆剛剛閃爍過幽藍光芒、此刻還沾染著孫晚秋鮮血的暗紅晶體。
冰冷的觸感傳來,晶體再無反應,仿佛剛才的異象只是錯覺。
但貞臉上的神情卻變得無比篤定,甚至帶上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熱。她猛地直起身,不再看地上的少年,幽綠的目光如同最粘稠的毒液,牢牢地包裹住癱坐在地、虛弱不堪的孫晚秋。
她開口了,聲音不再是之前那種威嚴或癲狂的嘶喊,而是一種低沉、沙啞、帶著奇異韻律的腔調,仿佛在吟誦某種古老的判詞。她對著周圍的戰士和驚恐的人群,清晰地下達了命令,手指堅定地指向孫晚秋。
幾個戰士立刻上前,動作雖然依舊粗魯,卻明顯沒有了之前對待祭品的那種殺意。他們粗暴地將孫晚秋從地上架了起來。
孫晚秋沒有反抗,也沒有力氣反抗。她只是死死攥著那枚染血的骨簪,目光與貞幽綠的瞳孔對視著。在那雙眼睛里,她看到了赤裸裸的占有欲,看到了對骨簪和符號秘密的極度渴望,看到了一個比死亡更可怕的未來——成為巫祝貞探尋那禁忌力量的…專屬囚徒與工具。
她被架著,拖離了血腥的祭壇,拖離了昏迷的少年,朝著貞居住的那個最大的、散發著濃烈草藥氣息的石穴深處走去。身后,是人群茫然的注視和劫后余生的死寂。貞緊隨其后,如同一個押送著無價珍寶的看守,那本深藍色的筆記本被她緊緊抱在胸前,如同抱著開啟另一個世界的鑰匙。
石穴深處,黑暗如同粘稠的實質,吞沒了搖曳的火光,也吞沒了孫晚秋的身影。等待她的,不再是冰冷的屠刀,而是巫祝貞那雙在黑暗中幽幽亮起、如同鬼火般的、充滿探究與掌控欲的綠色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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