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斧痕

暮色四合時，甘蠅蹲在青石板上，溪水漫過他挽起的褲腳。祖傳的龍紋樵斧斜倚在膝頭，他用粗糲的掌心反復摩挲著斧刃，忽然瞥見一抹異樣的光澤。那是嵌在刃口縫隙里的金粉，在夕陽下泛著細碎的光，像撒落人間的星辰碎屑。這柄陪伴他十年的老斧頭，此刻竟透出幾分陌生的寒意，刃鋒所指，連溪水中的浮萍都不自覺地避開。

昨夜的情景在他腦海中重現。當斧頭劈向那棵百年古松時，原本沉重的斧柄突然變得輕盈如羽，竟違背他的力道，直直地切入最堅硬的松節。木屑紛飛間，甘蠅仿佛看見無數金色光點從樹皮裂縫中涌出，沒入他的掌心。此刻再看這柄斧頭，斧面上的龍紋竟似活物般微微游動，鱗片間滲出若有若無的霧氣。

溪水突然泛起漣漪，甘蠅下意識抬頭。上游三丈處的青石上，鵝黃色身影如流云般輕盈落座。正是昨日在松林偶遇的神秘女子，此刻她正將手中紗絹浸入溪流，那些看似普通的絲線一入水，整條溪流頓時沸騰般翻涌起來。甘蠅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景象讓他屏住了呼吸——哪里是什么絲線，分明是凝固的朝霞墜入人間，每一絲纖維都流淌著金紅色的光，將溪水染成流動的琉璃。

"姑娘的絲線......"甘蠅脫口而出，話音卻在喉間凍結。飛衛聞聲抬頭，腕間金鈴驟然輕響。這串鈴鐺他昨日就注意到，此刻在暮色中更顯詭異，每個鈴鐺里都跳動著豆粒大的火苗，焰心泛著詭異的青芒，像是被困住的幽火。

飛衛慌忙攏起紗絹，水面頓時恢復清澈，只余幾縷殘光在卵石間閃爍。她今日換了身人間裝束，藕荷色衫子配月白裙裾，發間的松枝簪卻依然泛著瑩白光芒。"你看見松樹上系的紅繩了嗎？"她擰著紗絹，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

甘蠅從懷里掏出那截紅繩，粗糙的指腹觸到絲線的瞬間，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叮囑："陌生姑娘給的東西，切莫隨意收下。"可話未出口，紅繩突然如靈蛇般竄出，一端纏住斧柄，另一端繞上飛衛腕間玉鐲。溪邊鵝卵石開始震顫，水面浮起細密氣泡，整條溪流仿佛煮沸的湯藥。

飛衛臉色驟變，指尖剛觸到繩結，甘蠅卻按住她的手。掌心傳來的異樣觸感讓他渾身一震——自從昨夜那些光點鉆入掌心，他竟能聽懂松樹的低語。"昨天那些光點鉆進我手里后，我能聽懂松樹說話了。"他指向身后那棵最老的赤松，虬結的枝干在風中發出沙沙輕響，"它整夜都在重復你的名字。"

樹影里傳來枝葉摩擦的沙沙聲，像是蒼老的輕笑。飛衛這才發現，老松樹干上多了一道新鮮的斧痕，琥珀色的松脂正緩緩滲出，在樹皮上形成類似天庭云紋的圖案。

"你砍了它？"飛衛聲音發顫。

"是斧頭自己……"甘蠅還沒說完，林中突然驚起一群飛鳥。

話音未落，林中突然驚起一群飛鳥。飛衛臉色大變，猛地將甘蠅撲倒在溪邊。玄鐵箭擦著他們頭皮釘入松樹，箭尾纏繞的符紙瞬間燃起青色火焰。甘蠅嗅到刺鼻的硫磺味，這絕不是普通獵戶用的箭矢。

"蹲下別動！"飛衛甩出紗絹，素白的絹布在空中化作霧障。甘蠅透過薄霧，看見三個銀甲人凌空而立。為首的神將手持長弓，弓弦上第二支箭泛著幽藍光芒。更可怕的是他們胯下的坐騎——似虎非虎的猛獸腳踏云氣，利爪每次刨動都帶起電光，涎水滴落處，溪邊的艾草瞬間焦枯。

飛衛的玉鐲裂開一道細紋，她咬破指尖將血珠彈向紅繩，碧火頓時竄起三尺高，卻怎么也燒不斷那看似普通的絲線。第二支箭破空襲來，直取甘蠅心口。千鈞一發之際，老赤松的枝條突然暴漲，像巨手般拍飛箭支。整片松林無風自動，樹干上接二連三浮現出模糊的人臉，樹皮紋路化作扭曲的五官，發出低沉的嘶吼。

甘蠅的樵斧劇烈震顫，斧面龍紋竟游動起來。他鬼使神差地舉斧向天，青光與松枝交織成網，暫時將神將阻隔在外。"凡人持仙器是大忌！"飛衛拽著他往密林深處跑，發間的松枝簪迸發出刺目光芒，"他們現在認定你偷盜天庭法寶......"

逃亡間，甘蠅發現掌心不知何時多了枚松脂凝成的珠子，里面封著片金箔，上面刻著陌生的文字。身后傳來樹木斷裂的巨響，監兵神君的虎嘯震得他耳膜生疼。就在這時，老赤松的聲音突然在他腦中響起："去白巖槽的懸松洞！用斧頭敲三下石壁......"

斷崖邊，白須老者拄著松瘤拐杖， calmly看著狼狽奔逃的兩人。他抬手輕點，追兵的喊殺聲頓時遠去，仿佛隔了層無形的屏障。"小丫頭。"老者用拐杖敲了敲飛衛腰間若隱若現的玉牌，"玉帝的干女兒偷溜下凡，還帶著織女的凝光梭？"他又轉向甘蠅，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金光，"還有你，小樵夫，拿著應龍的逆鱗斧......"

甘蠅低頭，這才發現斧面上的龍紋竟真的如同龍鱗，在暮色中泛著金屬冷光。飛衛盯著老者拐杖上的松瘤，那形狀分明是只半睜半閉的眼睛。"您......您是......"

老者突然劇烈咳嗽，吐出的竟是琥珀色的樹脂。他抹了把胡子笑道："老朽不過是棵愛管閑事的赤松。"說著用拐杖劃了個圈，地面出現樹洞般的通道，"要躲天罰，沒有比樹心更好的地方了。"

飛衛還在猶豫，甘蠅已撿起石頭扔進樹洞。石頭下落三丈后突然懸停，化作撲棱棱的山雀飛回來。"有趣。"甘蠅咧嘴笑了，露出虎牙，"我砍柴十年，第一次遇見會變戲法的樹精。"

松精板起臉："下去之前，先把紅繩解了。"他指著仍連著兩人的繩子，"月老的東西也敢亂用？這繩沾了松脂，已經變成......"

驚天動地的雷鳴打斷了他的話。烏云中顯出金甲巨影，方圓十里的松樹同時彎下腰。飛衛臉色慘白："是金虹......"松精猛地將兩人推進樹洞。墜落瞬間，甘蠅看見老人化作參天巨松拔地而起，而那道連著他和飛衛的紅繩，正在變成晶瑩的琥珀色，將他們的命運緊緊纏繞在一起。

本書首發來自17K小說網，第一時間看正版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