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云盜

夜幕如深邃的天鵝絨緩緩鋪開，不知何時，墨藍的底色上悄然綴滿細碎的銀鉆。起初只是零星幾粒微光，像孩童隨手撒落的玻璃珠，在天穹最遠處忽明忽暗。漸漸地，更多的星辰蘇醒，如燎原星火般次第綻放，將整片夜空織成流動的寂寞星網。

銀河自天際傾瀉而下，無數光點在幽藍背景中交相輝映，大的明亮璀璨，小的朦朧含蓄，有的聚作星團，有的獨守一隅。偶有流星拖著銀尾劃過，轉瞬即逝，卻在天幕上烙下一道驚艷的光痕，驚起萬千星輝微微震顫。

深藍色的夜幕是天然的畫布，繁星在這方天地里盡情揮灑光芒，或明或暗的閃爍，似在訴說宇宙深處的密語。晚風拂過樹梢，沙沙聲與星光交織，整個世界仿佛都沉醉在這靜謐而又壯闊的夜色之中，如夢似幻，美得令人屏息。

天庭的云錦庫在卯時最是安靜。

飛衛赤足踏過流霞織就的地毯，腳踝上的金鈴早已用浸了晨露的絲帕裹住，不露半點聲響。她指尖掠過那些懸掛在霞光中的天梭，最后停在一柄泛著青光的玉梭上——這是織女用銀河冰晶煉制的“凝光梭”，能織出凡人看不見的星紋。

“又要偷溜下界？”

聲音從背后傳來，驚得飛衛指尖一顫，差點碰倒珊瑚架?；仡^看去，月老抱著一團紅線站在蟠桃木箱后，白眉下的眼睛帶著促狹的笑意。

飛衛連忙豎起食指抵在唇前，眼珠轉了轉，又露出討好的笑容：“老星君，您就當沒瞧見我?！?/p>

月老搖頭，卻從袖中抖出一截紅繩塞進她手心：“系在松樹上，能避天眼三個時辰?！?/p>

飛衛一怔，低頭看著那截紅繩——不是普通的姻緣線，而是浸了松脂的“避天繩”，專用來瞞過巡天靈官。她剛要道謝，月老已擺擺手，身影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只余一句低語飄在風里：“小心玉帝的朱筆……”

辰時的南天門，守將巨靈神正與換班的天兵交接。飛衛化作一縷清風，從巨靈神鎧甲縫隙間溜過時，聽見他抽了抽鼻子，嘟囔道：“奇怪，哪來的野松味兒……”

她心頭一跳，連忙加速掠過天門，墜向凡間。

人間，昌州永川，黃瓜山。

晨霧未散，松林間還凝著夜露的涼意。飛衛在懸崖邊現出身形，凝光梭自動梳理著她被風吹亂的長發。腳下是萬頃松濤，碧浪翻涌，比她偷偷養在瑤池角落的那株小松苗壯闊千萬倍。

她深吸一口氣，松香沁入肺腑，遠比天庭的蟠桃宴更讓她心醉。

百年前那個雪夜，玉帝指著瑤池邊一株被積雪壓彎卻仍不折斷的松枝對她說：“朕收你為義女，就是欣賞這松性?！碑敃r她沒敢說，自己真正向往的，是松樹扎根的那片土地。

飛衛看著人間美景，心花怒放，輕歌曼舞，放情歌唱：”云卷風輕松濤響，人間煙火勝仙鄉。溪橋柳釣波心月，茅舍爐烹石上霜。童稚追螢穿竹徑，村翁對弈坐斜陽。莫言俗事皆紛擾，此處安閑歲月長?！?/p>

“啪嗒——”

下方白巖槽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飛衛下意識捏訣隱身，卻見是個背著柴捆的年輕樵夫。那人穿著補丁摞補丁的麻衣，右手握著一柄樵斧，刃口閃著不尋常的寒光。他仰著頭，黑曜石般的眸子亮得驚人，正直直望著她所在的方向。

“上面的姑娘！”樵夫突然大喊，“松針露重，當心滑跤！”

飛衛這才發現自己的羅裙勾住了松枝，裙擺正掃落一串晨露。她慌忙去扶樹干，腕間的紅繩卻突然一熱——月老給她的那截“避天繩”自己飛了出去，一頭纏上了樵夫的斧柄。

樵夫顯然也注意到了這詭異的紅繩。他試著甩了甩斧頭，繩子反而纏得更緊。飛衛捏著另一端正要施法，林間突然卷起一陣怪風，整片松林嘩啦作響，仿佛千百個蒼老的聲音同時在嘆息。

飛衛撥開松枝看見背柴樵夫，他脊背如弓，肌肉虬結似古松盤根。粗布短衫浸透汗水，沉甸甸的柴薪壓在肩頭，卻步履穩健，在山間踏出鏗鏘節奏。飛衛繼續歌唱：“松枝交頸棲雙鵲，藤蔓纏腰繞曲廊。共倚蒼巖聽露落，同尋幽壑嗅蘭香。葉疊情書藏密語，風傳私語過寒塘。石鐫盟誓苔痕舊，影映星河綺夢綱。曾折松針編錦帶，還簪野菊扮新妝。雪融石畔留雙履，霞染林間并影藏。誓守青山情不老，愿同鶴發歲猶芳。他年若化連理木，依舊相依沐旭陽?！?/p>

樵夫尋歌踏步，背柴而行，越走越近，直至相逢，與飛衛四目相對。他瑞瑞而言：“姑娘好歌聲，我叫甘蠅?！遍苑驌现^說道，“是山中樵夫，聞歌而來。姑娘可是……山那邊的養蠶人？”

飛衛望著他斧柄上若隱若現的龍紋，突然笑了。她故意讓紅繩顯形，看著它慢慢褪去仙光，變成普通的麻線。她羞澀一笑：“郎君為何至此？我織的云錦，比蠶絲可亮得多呀?！?/p>

甘蠅的柴捆散開時，飛衛看見最底下藏著個草編的鳥巢，里面兩只摔傷的雛鳥正啾啾叫著。這個發現讓她撤去了最后的仙障。當甘蠅彎腰去撿柴火時，她袖中的凝光梭突然自己跳出，在朝陽下織出一匹綴滿松針紋樣的光緞。

“這是……”甘蠅伸手去接，光緞卻化作無數螢火蟲般的亮點，鉆入他掌心。

飛衛比他還驚訝——這法寶從未對凡人有過反應。

松林深處傳來“咔”的裂響，像是某種巨物正在蘇醒。飛衛突然心悸，抬頭看天，發現本該明亮的晨空竟聚起魚鱗狀的怪云——那是天兵出動的前兆。

“未時會有暴雨?！彼掖野鸭t繩塞進甘蠅手里，“用這個系在最高的松樹上……”

話未說完，她已化作清風消散，只留下幾片閃著金光的松針緩緩飄落。

甘蠅握緊殘留著冷香的紅繩，斧柄上的龍紋突然滲出細小的血珠。他身后那棵最老的赤松樹干上，緩緩浮現出酷似人眼的木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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