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消毒水混合著鐵銹味的空氣里，林夕的骨髓穿刺針抵在髂后上棘。鉛灰色云層壓著采血室窗戶，不銹鋼托盤里排列的試管映出她鎖骨下擴散的咖啡斑。當針尖刺入骨膜的瞬間，她仿佛看見妹妹八年前在這個位置取出的腫瘤細胞正在培養皿里分裂。

"鉻中毒引發的再生障礙性貧血。"血液科主任旋轉著骨髓涂片，"你必須立即停職接受螯合劑治療。"玻片上的幼紅細胞像銹蝕的齒輪，讓她想起唐建軍血管里取出的金屬栓子。

手術觀摩室的單向玻璃突然炸裂。唐媛舉著消防斧的身影在玻璃雨里凝滯，她腳邊散落著被劈開的病歷車——1998年的職業體檢檔案正在晨光中燃燒。"他們給爸爸注射過鉻劑增強CT造影！"少女嘶啞的吼叫驚飛窗外鴿群，"就像用顯影劑標記實驗動物！"

林夕的白大褂衣角掃過燃燒的紙灰，焦糊味中突然嗅到妹妹臨終時的氣息。那些泛黃的體檢報告顯示，當年化工廠每季度為員工靜脈注射鉻酸鈉，美其名曰"增強免疫力"。她顫抖的手指點在某頁簽名欄，妹妹清秀的"林曉"二字赫然出現在知情同意書家屬欄。

暴雨沖刷著醫院外墻時，陳雯雯的新生兒在轉運途中出現溶血危象。林夕拔掉輸液管沖進急診科，看見保溫箱里的嬰兒正滲出葡萄酒色尿液。"立即換血！"她扯開搶救車鎖扣，"準備Rh陰性血漿！"當針頭刺入嬰兒纖細的股靜脈時，突然發現皮膚上散布著星狀瘢痕——這是重金屬經胎盤滲透的印記。

"林醫生，血庫沒有AB型Rh陰性血！"護士的喊聲被雷聲淹沒。林夕望著窗外傾瀉的雨幕，突然想起唐媛說過周揚消防服內襯繡著血型標識。她抓起車鑰匙沖進暴雨，后視鏡里映出自己頸側腫大的淋巴結，像一串未爆的彈藥。

化工廠廢墟在雨幕中如同巨獸骸骨。林夕踩著滲血的雨靴踏入危樓，應急手電照見消防柜里半融化的防護服。當她撕開周揚的姓名標簽，內襯上AB型Rh陰性標識正在霉菌侵蝕下褪色。一枚生銹的彈簧圈突然從天花板墜落，在她手背劃出滲著藍血的口子。

"果然在這里。"蘇棠舉著傘站在殘垣斷壁間，白大褂下擺沾滿泥漿，"院長讓我處理掉所有涉密醫療檔案。"她手中的焚燒桶里，1998年的造影劑采購單正卷曲成灰，簽名欄里副院長名字與妹妹死亡證明上的主刀醫師是同一人。

新生兒監護儀的警報聲穿透雨夜。林夕懷抱血漿袋沖進搶救室時，保溫箱里的嬰兒正經歷去腦強直發作。她將冷沉淀輸注泵調到最大流速，突然發現嬰兒瞳孔里的金屬反光——那是嵌在視網膜上的鉻結晶，如同微型攝像頭記錄著化工廠的罪惡。

凌晨三點的醫生值班室，林夕對著顯微鏡調整光源。唐媛的骨髓涂片顯示大量環形鐵粒幼細胞，這是重金屬中毒的典型表現。當她翻動病理圖鑒時，一張泛黃的照片滑落——妹妹穿著護士服站在化工廠體檢車前，手里舉著的正是標注"鉻酸鈉"的注射器。

"當年曉曉姐是被滅口的。"唐媛的呼吸在玻璃上凝成白霧，"她發現了造影劑致癌的真相。"少女指尖點在照片角落，副院長年輕時的臉正對鏡頭微笑，胸牌上"放射科主任"的職稱在閃光燈下泛著冷光。

化療藥順鉑的刺鼻氣味彌漫在配液室。林夕給自己靜脈推注螯合劑時，監護儀顯示血氧飽和度持續下降。她摸到腋下腫大的淋巴結，CT片顯示縱隔腫瘤正在吞噬氣管，與妹妹臨終前的影像完美重疊。當止痛泵發出空管警報時，她突然笑出聲——原來命運早為她們姐妹寫下相同的病歷號。

醫務處聽證會的白熾燈管嗡嗡作響。林夕將鉻劑注射記錄摔在橡木桌上時，副院長西裝袖口突然閃過金屬光澤。"醫療事故訴訟期早就過了。"他轉動尾戒的動作讓林夕作嘔，那是用唐建軍血管里取出的彈簧圈熔鑄的戒指。

"那就讓新生命來指證！"唐媛推著新生兒暖箱撞開會議室大門。嬰兒心電監護的波形投射在幕墻上，陳雯雯的尸檢報告在投影儀下顯出血肉模糊的真相——**內壁的鉻沉積量超過安全值200倍。

火警鈴聲突然撕破寂靜。濃煙從檔案室翻涌而出時，林夕看見蘇棠舉著***的身影在樓梯口一閃而過。那些記載著罪惡的醫療記錄在火光中蜷曲，妹妹的笑容在烈焰里最后一次綻放。當消防水槍擊碎彩窗玻璃時，她終于看清副院長后頸的皮膚病變——那是鉻中毒特有的"鱷魚皮"樣改變。

暴雨重臨的午夜，林夕在無菌艙里聆聽干細胞分離機的嗡鳴。唐媛的造血干細胞正在輸液管里流淌，艙外監視屏顯示HLA配型100%吻合。當采集針頭刺入少女髂骨的瞬間，她們同時看見妹妹站在化工廠雨幕里微笑，手里握著那支改變所有人命運的鉻酸鈉注射器。

"其實我們本該是姐妹。"唐媛的指尖在艙壁畫出DNA雙螺旋，"當年孤兒院把我們分開時，曉曉姐在我手心寫過你的名字。"監護儀突然發出尖銳報警，林夕的染色體斷裂像在顯微鏡下爆開煙花——那些被鉻劑損傷的基因片段，正沿著血緣的河流逆流而上。

晨光刺破云層時，林夕在病危通知書上簽下妹妹的名字。她的白大褂口袋里躺著陳雯雯孩子的臍帶血樣本，干細胞計數儀顯示CD34+細胞數足夠重建三個人的免疫系統。當第一縷陽光落在新生兒視網膜的鉻結晶上時，整個城市醫院的警報器突然同時響起，如同無數未出生嬰兒的集體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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