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凌晨三點的急診手術室彌漫著烤焦組織的糊味。林夕握緊電刀切開唐建軍的腹膜，黃綠色腹水裹著絮狀壞死物涌出，像化工廠排污渠里腐敗的水藻。腸系膜動脈搏動消失的瞬間，她看見那枚彈簧圈正卡在血管分叉處，金屬表面結滿珊瑚狀血栓。

"準備取栓導管。"林夕的聲音在鉛玻璃上結霜。當球囊撐開血管腔時，唐建軍的血壓突然跌至50/30mmHg，監護儀發出瀕死般的蜂鳴。她的手指探入溫熱的腹腔，摸到腸系膜根部核桃大的腫塊——神經纖維瘤惡變的硬度像極了妹妹臨終前鎖骨的轉移灶。

唐媛穿著不合體的洗手衣站在二助位置，無影燈在她瞳孔里灼出兩個白斑。"林醫生，這里血管走形和Gray解剖學圖譜不一致。"她的止血鉗懸停在異常膨大的側支循環上，林夕突然想起醫學院教授說過，某些遺傳病會重塑人體血管地圖。

當血管吻合針第三次脫線時，林夕的橡膠手套突然發出細微破裂聲。唐建軍的血液滲進指縫的瞬間，八年前給妹妹扎留置針的畫面如潮水倒灌——那次失敗的穿刺導致造影劑外滲，最終引發縱隔壞死。

"換人！"蘇棠扯開她染血的手套，"你職業暴露了！"林夕踉蹌著退到墻邊，看著自己留在患者腹腔的血手印，突然發現那些血跡勾勒出的形狀，正是妹妹CT片上縱隔腫瘤的輪廓。

清晨五點的職業暴露處置室，紫外線燈管嗡嗡作響。林夕機械地擠壓著指尖，暗紅的血珠滴進HIV阻斷藥的鋁箔包裝。藥片卡在喉間時，唐媛舉著基因檢測報告闖進來："林醫生，我們的NF1基因突變位點完全相同！"

報告單在晨風中飄落，林夕看到自己名字旁的"致病性突變"字樣，突然明白妹妹臨終前為什么總盯著她鎖骨下的咖啡斑。窗外傳來殯儀館車輛倒車的提示音，陳雯雯的新生兒此刻正被裹進印著化工廠標志的襁褓——那是消防員遺孀最后的體面。

新生兒監護室的報警聲撕破黎明。當林夕沖到暖箱前，早產兒的皮膚正滲出楓糖漿味的汗液，這是楓糖尿病危象的特征。"上支鏈氨基酸輸液！"她扯開搶救車時，發現唐媛正用棉簽蘸取嬰兒鬢角的結晶物——那些閃著金屬光澤的顆粒與陳雯雯指甲縫的殘留物如出一轍。

"血型報告有問題！"檢驗科主任舉著化驗單沖進來，"O型血的母親不可能生出AB型嬰兒！"林夕的瞳孔在血型分析儀藍光中收縮，她突然想起陳雯雯搶救時說過"周揚消防衣口袋"，而那個葬身火場的消防員，血型正是AB型Rh陰性。

醫務處的日光燈管突然爆裂，玻璃碎片如冰晶灑在死亡證明上。林夕簽完最后一份病歷，發現唐媛蜷縮在解剖室外的長椅上，懷里抱著本蒙塵的《職業性腫瘤登記手冊》。風吹開泛黃的書頁，唐建軍十年前參加化工集團體檢的簽名正在褪色，和妹妹護理過的那位鍋爐工的筆跡出自同一支鋼筆。

正午的醫院食堂，不銹鋼餐盤映出林夕頸側的淋巴結腫大。蘇棠將重金屬檢測報告推過來時，豆漿杯在桌面上震出漣漪："血鉻含量是正常值三十倍，疾控中心說化工廠廢墟土壤樣本檢出六價鉻。"

林夕的勺子突然在紫菜湯里舀起塊金屬殘片，鋸齒狀的邊緣讓她想起手術取出的彈簧圈。當食堂電視開始播放化工集團道歉新聞時，她看見董事長西裝袖扣泛著熟悉的金屬光澤——和唐建軍血管里取出的栓塞材料是同一批次。

暴雨突至時，林夕在更衣室發現白大褂袖口滲著淡黃色液體。鎖骨下的咖啡斑正在發燙，PET-CT示蹤劑在她血管里流淌成璀璨星河。妹妹的護士證從儲物柜跌落，證件照背后的鋼印數字竟與唐建軍的工號首尾相連。

"林醫生！"唐媛的呼喊混著雨聲砸在窗欞上，"爸爸的病理報告顯示梭形細胞肉瘤！"少女手中的報告單被雨水暈染，某個基因測序圖表正逐漸浮現出姐妹倆共享的突變位點。遠處傳來新生兒轉運救護車的鳴笛，那個AB型血的嬰兒此刻正帶著化工廠的秘密奔赴兒童腫瘤科。

夜幕降臨前的多學科會診，投影儀光束里懸浮的塵埃像極了當年飄散的工業粉塵。林夕指著自己縱隔腫物的增強CT，看見所有醫生倒吸冷氣——那個"蝴蝶狀"占位與妹妹八年前的腫瘤影像完美重疊。會議室突然斷電的瞬間，她摸到白大褂口袋里冰冷的消防紐扣，上面殘留的苯胺結晶正悄然滲入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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