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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客房門關上的那一刻,江利花便聽不到了外面的聲音,無論她怎么呼喚,都得不到徐愛媛的半點回應,她知道,是靈薄的作用,大概靈薄已經將她們倆分隔到不同的空間中了。
她回頭掃視了一圈原來的房間,似乎并沒有發生什么變化,只是在房門的旁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條通道,這條通道非常窄,勉強只能讓一個人貼著墻壁蹭著通過。她查看了一眼手表,雖然上面的數字和掛鐘一樣陷入了循環,但她知道,即使在一個時間扭曲了的空間中,每一分每一秒也十分寶貴。她必須抓緊時間在錯落的空間中找到徐愛媛和王曉甜。于是她在對身上的裝備進行了短暫的二次檢查以后便進入了那個通道。
這個通道并不是很長,通過計算,大概也只是穿過了三個客房的長度,最終與一個房間連通。江利花看了一眼房門上的號碼,是王曉甜的房間,可是房間里的陳列卻全部變了個樣子,倒不如說,這里已經不再是個房間了。
實木的地板逐漸變為花海,突破房間的限制一直延伸到明亮的遠方。江利花瞇著眼端著槍,警戒地向著光里走去,在她走出房間的范圍時,周圍的景色瞬間變得溫馨起來了。她的目光所能及之處,生滿了粉色、藍色和黃色的鮮花,天空湛藍,白云悠悠,鳥兒和蝴蝶在半空飛舞,最后停在她面前的小徑上,似乎是在指引著她向前,而在她正前方的,竟是一座極大的游樂園。她對眼前的一切感到有些詫異,但并沒有因此而放松警惕,一步一步極小心地邁進了游樂園的大門。
過山車上不時傳來尖叫,旋轉木馬上的孩子哈哈大笑,小丑在冰淇淋攤前熟練地擺弄著他的氣球,花車上的玩偶隨著音樂歡快舞動。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的幸福和快樂,江利花就好像誤入了某個人幸福的夢,與這里氛圍都格格不入。
她隨著花車一直前進,最終來到了一個大廣場上。廣場的中央豎著一座蒙了布的巨大雕像,粗略地估計有二十米高,而在大雕像的后面還有一片未開放的區域,大門上掛著花朵做成的鏈子,似乎在等待著某種剪彩儀式。突然間,花車和廣播中的音樂停了,行進中的人們也都停下了腳步,將目光投向了那座巨大的雕像,整個游樂園一片沉寂,靜得只有風聲和樹葉相互摩擦的沙沙聲。
江利花快速地掃視周圍,移動到一個安全的角落蹲伏下來將槍口瞄準了雕像,準備隨時扣下扳機。而就在那塊布被揭開,大雕像露出真容時,她整個人都傻了,甚至不由自主地歪著頭說了一聲:“哈?這是啥?”
那是一座由黃金打造的徐愛媛的雕像,雕像雙手抱持相機置于胸前,表情愉悅,嘴角微微上揚,有些含蓄,還有些可愛,而雕像身上的服裝則是她見到徐愛媛時所穿著的那件風衣。雕像的整體制作極其精美,每一個細節都經得起推敲,而在雕像的底座上還用漂亮的行書字體刻下了一行字:“如黃金般永恒的愛”。
看到這,江利花才放下槍,露出了一臉嫌棄的表情。
“What the f**k?我以為你們只是好閨蜜而已!啊,這……怎會如此!啊,鐵咩……”
音樂聲再次響起,未開放區域的花鏈被剪斷,游樂場里的人開始歡呼,將江利花的抱怨聲全部掩埋。就在歡呼聲逐漸消失,人們紛紛涌入剛剛開放的區域時,一個小女孩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這女孩長著一頭的白發,五官精致,像個洋娃娃,手中拿著一張合照,里面的其中一人是徐愛媛,另一人的臉被一張小貓貼紙貼住,但仍然能看清那個人留著一頭白發。原本江利花還不知道這里是哪,但現在她已經十分確定了,這里就是王曉甜的意識空間,而面前的這個白發女孩就是意識空間中王曉甜的意識投射。
“姐姐,你不開心嗎?”小小王曉甜問。
江利花有些手足無措,每說出幾個詞都會再咽回去,最后扶額無奈地回答道:“開心,開心得很……”
“那我們去新開放的區域玩,好不好?聽說里面有好多好多有趣的東西呢!姐姐,快來!”
江利花幾乎是被小小王曉甜強拉著進了那片游樂園的新區域,一進到這里,江利花就感受到了一股甜膩的氣息。目光所及之處,到處都有徐愛媛存在的痕跡:徐愛媛的等身立牌,徐愛媛的Q版鑰匙扣,徐愛媛的動漫形象徽章,甚至是徐愛媛的文創雪糕……雖然這里的人們全部都掛著幸福的微笑,但她卻不禁從內心深處感到一種不適,仿佛這個意識空間的一切都是徐愛媛,而且也是因徐愛媛而存在的。
小小王曉甜拉著江利花的手不停地講述著徐愛媛的故事,但她并沒有心思去聽。在漫步中不經意的一瞥,江利花看到了一扇非常隱秘的大門,那扇大門很破舊,上面爬滿了黑色的藤蔓,似乎很久沒有人去開了。而大門后面的景色也是和明亮的游樂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是灰暗無光、滿是枯枝敗葉的。
“那里是會讓人傷心的地方哦?!毙⌒⊥鯐蕴鹱⒁獾搅私ǖ哪抗?,便說道。
“但那里才應該是真正屬于@#%¥的地方吧?”江利花說著,竟發現自己的嘴巴完全發不出來“王曉甜”三個字的音,仿佛這三個字被這個空間所禁止了一般。
不顧小小王曉甜的阻攔,江利花快步向那扇大門走去,令她沒想到的是,這扇門竟然并沒有鎖,只需要輕輕的一點力就能推開??墒蔷驮陂T推開的那一瞬間,整個游樂園的聲音就全部消失了。她想回頭去看,可是突然出現的濃霧遮蔽了她的視線,讓她什么也看不到了。僅僅只是過去了幾秒鐘,這霧便漸漸散去,而她也被傳送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站在一個小廣場上,周圍全部都是有些破敗了的歐式建筑,但生銹了的門牌上卻寫著中文。廣場中央歐式小噴泉池里的水中生的滿是藻類,從旁邊枯死大樹上掉下的樹葉落在水池里不時泛起陣陣漣漪。整片區域,包括大地與天空,江利花目光所能及的地方,皆為黑白與灰,沒有半點其他的色彩。
江利花小心地移動著腳步,發現在剛剛被小噴泉遮擋了視線的地方有一個男孩正站在一棟破樓之前。這男孩十幾歲的樣子,但那張臉,卻已經不能稱之為是人臉了。那張臉上的眼睛和嘴全都彎曲成了夸張的月牙形弧度,如同影視作品中小丑的面具。
那男孩歪著頭,凝視著江利花,張開弧形的嘴發出了極為扭曲的聲音。
“殘次品。沒有天賦的殘次品?!?/p>
江利花一驚,連持槍的手都不由得顫抖了一下。她猶豫片刻,最后放下槍,從腰間掏出一張符咒在手心中攥成一個團狠狠地在那男孩的臉上穿了一個洞。即使那張臉上已經沒剩下什么,在風中逐漸化成了灰燼,可那駭人的嘴卻依然在發出扭曲恐怖的笑聲。江利花僵在那里,一種莫名的恐懼猶如潮水,漸漸將她淹沒。
神默江利花,出生于神默家的小女兒,因為一次超自然事件,其母親被陰陽師口中的“神明大人”殺死,其他家庭成員也都受到了迫害,就在一家人瀕死之際,徐素華出手將他們救了下來。因為徐素華的影響,江利花開始踏上獵魔人的道路。因為她沒有半點法術天賦,也不能通靈,甚至連最基礎的結印法術都無法釋放,只能靠符咒才能勉強發揮一些法術的力量,所以她被其他獵魔人稱為“沒有天賦的殘次品”。雖然時至今日她已解決了眾多惡魔案件,且因為吳雙歡的護衛工作晉升成了人中翹楚的B級獵魔人,可她依然不是一個真正的獵魔人,充其量只是一個掌握了獵魔知識、會運用獵魔工具的杰出士兵。如果沒有徐素華的輔助,恐怕她都無法從獵魔人的訓練營中畢業。因為擔心惡魔會讀心利用她的這段歷史影響她的心智,徐素華用法術在她的意識深處上了“鎖”,讓任何人、任何惡魔、甚至任何神明都無法窺探她內心的秘密??墒乾F在,這個臉上鑲嵌了小丑面具表情的東西竟然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內心,這不由得讓她開始動搖,害怕。這大概還是她成為獵魔人以后第一次切切實實地感受到恐懼。
她慢慢松開拳頭,符咒的灰燼從她的手中隨風飄走,而就在灰燼落下的方向,她聽到了孩子的哭聲,而這哭聲似乎就來自于小小王曉甜。她循聲追去,來到一個后花園一樣的地方,這里依舊是一片破敗的景象,所有栽在土里的花朵都像是被抽走了生氣一樣枯死,被一群蛆蟲啃食,碎成渣子。在灰色大理石的地磚上,江利花發現了一些沾滿泥土的腳印,這些腳印直通向不遠處的一棟建筑中。建筑的門半開著,一只灰白干枯的手撫著門框,修長的沾滿泥土的指甲在墻上劃出一道道痕,像是故意被發現,又緩慢地收回到門后的黑暗中。江利花看了一眼這棟破敗歐式建筑門前立著的鐵牌子,前幾個字已經因為嚴重的銹蝕而無法辨別,但后面的幾個字她還能隱約地看清,是“福利院”三個字。雖然江利花無法感受到惡魔和厲鬼的氣息,但這座孤兒院整體所散發出的邪惡即使是反應最為遲鈍的人都會有所察覺。
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條破敗黑暗的走廊,窗子上爬滿了苔蘚和爬山虎,有的地方還沾染了褐色的污漬,透過這些障礙照進走廊的光只是可憐的幾縷,但借著這些可憐的光,江利花依稀能看清半空中漂浮著的蛛網和灰塵以及走廊的大體格局。走廊的左側是一排教室,里面擺放著小小的桌椅和置物柜,墻上畫著孩子的涂鴉,每個教室都是如此,并無奇怪之處,只是這副破敗的景象讓江利花有些心神不寧。
沿著走廊一直向前走,到了建筑中央的位置,是一個大堂,雙側的樓梯向上盤旋直至四樓的樓頂,仰起頭還能看到最高的天花板上掛著的殘缺不全的水晶燈的遺骸。轉過身向后面看去,是一道雙開的大門,門把手上掛著一層又一層的鎖鏈,將大門封的死死的,像是在阻止什么東西外出??拷嗽斶€能隱約看到門板和鎖鏈上有幾道細細的抓痕。
“為什么……”
那是小小王曉甜的聲音,就從大堂的正上方傳來。江利花緊皺眉頭,端著槍順著樓梯極為警惕地循聲向上走去,一直走到四樓盡頭靠窗的一扇大門前才停下。這個房間明顯與其他教室不同,像是一個辦公室,門板上鑲嵌著一個雕滿了花紋的銀色圓盤。江利花看不懂這些花紋,但這些紋路卻給她一種不詳的感覺,就仿佛這是某種邪教徒的標志。
推門而入,這里就是一個尋常的辦公室,看不到半個人影,而小小王曉甜的聲音也似乎在推開門的那一刻就化為風吹動窗簾拂過辦公桌上的藤蔓發出的沙沙聲。這個辦公室的正中央是一個很寬的辦公桌,桌子后面坐著一個木偶模特,身上穿著歐洲中世紀貴婦人一樣的裙裝,頭上戴著夸張的大檐帽,每根手指上都戴著鑲嵌了不同顏色寶石的戒指,可那頭上卻沒有臉,它就端莊地坐在那里,像是等候著某個人的到來。只是灰塵和蛛網破壞了它的華美,讓它顯得有些凄慘了。
人偶前面的桌子上擺放著一本很厚的相冊,每一張相片都是黑白色的,圖像雖然有些模糊,但江利花還是能夠看出來照片里的就是這個福利院中的孩子們。每張相片里的孩子們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除了一個極為特別的孩子。這個孩子的頭發是白色的,在每張相片中她都藏在角落,獨自一人玩著樹葉或是望著天空。在所有孩子的大合照中,她也是站在最邊上的位置,面無表情,與其他孩子格格不入??粗@些相片,江利花心中有了一個猜想,于是加速地往后翻,直到翻到相冊的最后一張,她才確定了她的猜想是正確的。最后一張照片很大,獨占了相冊的一頁,保養的非常好,沒有一絲掉色或是劃痕,人像也極為清晰。相片中是一個穿著和人偶一模一樣的老婦人,她面帶微笑,懷中抱著那個不合群的白發少女,而這個白發少女就是小小王曉甜。
“為什么夫人會喜歡一個怪物!”
一個孩童的聲音從江利花的身后響起,可是轉過身卻什么都沒有,只有在微風吹拂下胡亂飄動的蛛網和灰塵。
“不公平,我也想讓夫人抱抱!” “夫人不應該對她好!”
“白毛怪物,白毛怪物!” “夫人,為什么……”
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響,就仿佛有一群魂靈圍住了江利花在她耳邊叫喊,可是她卻什么也看不到。就在這些聲音即將匯成一個扭曲可怕的聲音時,一陣高跟鞋清脆的響聲終結了這些叫喊。那高跟鞋聲越來越近,伴隨著的是鐵器摩擦發出的吱呀吱呀的聲音。
“淘氣的孩子們可是會受到懲罰的哦——”
那是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尖銳,沙啞,還有些讓人不寒而栗。隨著高跟鞋的響聲鐵器的吱呀聲一點點靠近,走廊中亮起了微弱的黃光,就像是一盞老式提燈。那黃光來回搖晃,在門口的旁邊停下,一只蒼白干枯的手從黃光中一點點伸出,扶在了門框上。
江利花迅速地藏在辦公桌的下面,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絲聲響。高跟鞋咔嗒咔嗒地一點一點靠近,雖然江利花看不見那個東西,但她能感受到,它就在辦公桌的前面,她與它之間只有一層辦公桌木板的距離。
“真是淘氣的孩子,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來夫人的房間。夫人我,可是會生氣的——”
“快出來,淘氣鬼,不然的話,夫人我可就要懲罰你了——”
這尖銳的聲音越來越近,那盞提燈已經能夠照亮江利花的鞋子了。就在這一刻,小小王曉甜的聲音再次從遠處傳來,那盞提燈也停下了動作。
“愛麗絲——我親愛的愛麗絲——我的寶貝——”
高跟鞋急促地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音,提燈的黃光漸漸逝去,待到這個房間里徹底沒了聲音時,江利花才松了口氣,從辦公桌下爬了出來。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坐在椅子上的人偶竟不知何時離開了座椅,站到了一個書架前,而這個書架與墻壁之間有著一條很寬的縫隙。是暗門嗎?江利花心想著,將符咒纏在手指上伸進縫隙中,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才將這個書架移動了一人寬的開口,打開手電鉆了進去。
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暗間,有沙發,有桌子,有浴缸還有一些兒童玩具,可是卻沒有燈,一盞燈都沒有,就仿佛這里是一個極為隱秘的見不得人的起居室。然而當江利花看到墻上貼著的筆記和照片時,她不禁渾身發抖,連呼吸都變得斷斷續續了。
在這個房間里她目光所能及之處,貼滿了小小王曉甜的照片。與小朋友們的合照,玩樹葉時的抓拍,穿著睡衣躺在床上的睡顏……游戲的樣子,被欺負的樣子,跳舞的樣子,更衣的樣子,甚至是如廁和入浴時的樣子……每一張照片的下面都附著一張筆記,有的是一兩句話,有的則是一篇小文章。
“我的愛麗絲,她是純潔的天使,她一塵不染的白發就是圣潔的象征,她是上帝賜予我的恩賜,是我的福報?!?/p>
“我美麗的愛麗絲,你的肌膚是那么嬌嫩白皙,你的眼眸是那么清澈神圣,你是何種的美麗……”
“哦,愛麗絲,我的愛麗絲!我深知我的念頭是不對的,但我無法克制我的貪念,我想要將你據為己有,你潔白的頭發,你清澈的眼眸,你白皙的頸子……”
“哦,愛麗絲,我踏出了那一步,我知道我無法回頭?,F在,我要步入屬于我的天堂,一個只有你的天堂……”
江利花看著這些文字不禁感到胃里一陣翻涌,而當她掀起墻壁上正中間的那張筆記看到后面的照片時,她頓時感到大腦一片空白,就仿佛是被鈍器狠狠地敲中了后腦,久久回不過神。
照片上面,那個老婦人緊緊地抱著小小王曉甜,王曉甜穿著不符合孩童年紀的性感裙裝,她貪婪地撫摸著小小王曉甜的身體,舌頭舔舐著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龐。這一瞬間,江利花明白了這個暗間是為何存在的了。這里就是那個所謂的“天堂”……
突然間,江利花的手電光熄滅,無論她做什么這光都沒有再亮起。而就在這時,她的身后響起了鐵器吱呀吱呀的聲音。
“淘氣的孩子——”
黃光亮起的一瞬間,墻壁上的照片全部變成了如鑲嵌了小丑面具的極不自然的笑臉,它們發出尖銳可怕的狂笑聲,一點點擴大,將漆黑的嘴巴聚在一起,在中間的那張照片后面匯成了一個黑洞。那張照片一點一點隆起,兩只干枯蒼白的手從那黑洞中緩緩伸出。
江利花立刻端起槍沖著那兩只手扣下扳機,可是銀彈打到那手上就仿佛是擊中了一個幻象,什么都沒有發生,甚至都沒有留下一個彈痕。見反抗無果,江利花便收起武器順著來時的路逃離,可是那條縫隙卻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黑暗和不斷從黑暗中亮起的提燈。一盞盞提燈猶如鬼火漂浮在空中,微弱的黃光下站著一個又一個掛著扭曲笑容的孩子,他們盯著江利花,嘴唇沒有動彈半分,卻有聲音從漆黑的口中傳出。
“夫人讓我們笑,我們就笑,夫人喜歡看我們笑。夫人讓我們哭,我們就要哭,夫人喜歡看一群愛哭鬼中間堅強的天使?!?/p>
“夫人只喜歡那個白毛怪物,為什么,明明我們要更聽話,更會笑?!?/p>
“她甚至不會露出任何表情……”
“她是不祥,才不是什么天使!夫人錯了!夫人應該更疼愛我們!”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那個白毛怪物……”
孩子們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后匯成了一種非人的無法描述的恐怖聲音:“夫人,原諒我們……”
提燈發出遠超出火光所能發出的光亮,用血紅色的光照亮了這個黑暗的空間。那是一只碩大的由人的肢體和內臟所組成的不可名狀的肉山,它從背后伸出八只血紅尖銳的爪子,抓碎前胸薄薄的肉膜,露出一張又一張密密麻麻的孩子的臉,它們無一不是笑著的,口中不停念叨著侮辱的詞匯,驅動著肉山下勉強能稱之為“腳”的東西向一個方向蠕動。順著那個方向看去,小小王曉甜就站在一片空地上,身旁圍繞著漂浮的提燈,面無表情。
“愛麗絲,我親愛的愛麗絲!你們這群渣滓,離我的愛麗絲遠點!”
那兩只干枯的手扒著墻壁將身子從照片后的黑洞中拔出,露出了一張灰色死尸一般的臉和長滿了修長節肢猶如蚰蜒的恐怖身軀。毫無疑問,這只長著兩只干枯大手的人臉蚰蜒就是照片中的夫人。
夫人向肉山疾沖過去,纏繞著在肉山身上爬行,用手和節肢瘋狂地將那一張張臉撕成碎肉,胡亂地丟在一旁。而看著這一切恐怖畫面的小小王曉甜依舊是面無表情,仿佛她已經什么都感覺不到了。江利花趁著這兩只怪物相互廝殺之際,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小小王曉甜身邊,將她抱起向著提燈隱約能照到的可能是出口的地方逃離。這一路上提燈不停地照亮兩邊的墻壁,映出一張張小小王曉甜被其他孩子無情霸凌以及被夫人“疼愛”的照片。雖然小小王曉甜依舊是面無表情,但江利花能感覺到自己的肩膀已經被她抓的有些痛了。
“我們不能離開這里,夫人不允許我離開這里,夫人說,她喜歡我在這里,要和我做好多好多事情。夫人說,只有在這里,我才不會被別的小朋友欺負……”小小王曉甜用平淡的語氣說。
“那你想留在這里嗎?”江利花說,“外面的游樂園對于你來說都是假象嗎?還是你對自己的欺騙呢?你是憧憬著那樣一個樂園的對吧?”
小小王曉甜沒有應答,但抓著江利花肩膀的手有些松動了。
“你是希望那個人帶你到一個真正的樂園的,不是嗎?那就不要害怕離開這里,讓那個人真的成為你的支柱,讓那個虛假的樂園變成真實吧。至少讓她帶你擺脫這些惡心的陰霾?!苯ㄕf著,將一張照片遞到了小小王曉甜手中,那是她從游樂園世界里拿到的徐愛媛的照片,“抓緊,不要回頭?!?/p>
江利花看到了房間盡頭的提燈,而提燈映亮的,是一扇微開著的門。她用力撞開那扇門的一瞬間,她聽到了敲鐘的聲音。
再一睜眼,她們已經站在游樂場的一個鐘樓之下,此時鐘樓上的時間正好是十二點,當當的鐘聲伴著周圍人們的歡笑聲響個不停。江利花放下小小王曉甜,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坐到了地上。她扭頭向福利院的方向看去,那扇鐵門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十分結實的高墻,在高墻的邊緣還能依稀看到福利院歐式的屋頂和只存在與那片區域的陰云。江利花揉揉頭,輕笑一聲,心里想著,不管怎樣,那段歷史終于不再是一種包袱,這一切應該都結束了??墒窃捳f回來,她又該如何離開這個意識空間回到現實呢?
在想著的時候,她看到小小王曉甜走到了鐘樓下面的一面鏡子前,將徐愛媛的照片貼在鏡子上,臉上露出了微笑。她有些好奇,于是站起身湊了過去,可當她看到鏡子里的映像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鏡子里映出的并不是小小王曉甜,而是一個穿著黑色連衣裙,有著血紅色雙眸的女孩,她從鏡子中用手指抵著那張照片,臉上掛著一絲詭異的微笑。而她,神默江利花,在鏡子中的映像竟變成了徐愛媛的模樣。
“果然,無論什么時候,你都會來救我的,對嗎?”
“愛媛……你果然是我的全世界……”
小小王曉甜的臉慢慢出現裂縫,如破損的瓷器一般,皮膚化成碎片緩緩掉落,消失在半空,而那張臉的后面,似乎連通著另一個江利花所不知曉的空間。江利花蹲下身,扶著小小王曉甜的肩膀向那個空間里窺視。那一瞬間,她看到了此生以來見過的最恐怖的東西。
那是由一個個血紅的眼球所組成的扭曲的深淵,而深淵又在她不可理解的力量之下匯成紅色的空洞,變成一只巨大無比的血紅的眼睛。這只眼睛似乎是在說話,像是在命令著她,可她卻無法理解。她聽到的只有不停重復的兩個字:
“愛媛……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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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里的音樂很歡快,讓王曉甜不自覺地跟著哼唱。她不知道自己該買些什么,也許是幾桶泡面加火腿腸,也或許是幾塊面包再加上幾串關東煮,無論是什么,只要能夠填飽她的肚子消除饑餓,她都愿意塞進嘴里。連續的高強度工作讓她感到身心疲憊,如果換做是學校的課業,可能她早就扔到一邊或者找個代寫幫忙完成了??墒呛托鞇坻乱黄鹧芯砍匀还偶?,這可是難得的,她可不想因為自己的怠惰而失去這樣的機會。
過了一會兒,電梯門叮的一聲開了,可是面前卻不是熟悉的酒店大堂,而是一條昏暗的長廊。王曉甜扶著電梯門打開手電筒向前探身,當她看清了這條走廊中的門牌以及墻壁上的扶手時,她不禁猛吸了口氣,癱坐在了地上。她認得這條長廊,這就是一切厄運開始的地方,一切邪惡的開端,海貝市望海醫院。
她從地上驚慌的爬起胡亂按著電梯的按鈕,可是沒有任何反應,電梯的顯示面板上只是一味地閃爍著ERR。過了許久她才平復下來,意識到除了走出電梯,她別無選擇。
她恐懼地行走在醫院的長廊中,身旁的窗子噼噼啪啪作響,外面在下著大雨,海浪也在兇狠地不斷地拍擊岸堤。她趴在窗子上,能看到的光只有極遠處城市中泛著的猶如螢火蟲般星星點點的光。
“為什么……為什么是這里……我不是在海昕嗎?怎么會突然到海貝來!望海醫院已經被封了,不可能再進來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王曉甜大喊,轉身想要沖回到電梯里,可是那電梯卻不見了,只剩下一面慘白的墻。她失心般地尖叫著,瘋狂地捶打著墻壁,仿佛是要從這實心的墻中尋回那個亮著光的電梯。
只要有一點光,一點點能夠照亮她全身的光就好,可是這個世界并沒有那么仁慈,她所擁有的,只有手機閃光燈那點微不足道的冷光。
或許是她的尖叫聲喚醒了某種潛伏在黑暗中的東西,一陣咔嗒咔嗒的清脆響聲漸漸從遠處傳來。她認得這種聲音,她永遠都無法忘記這種聲音,她瞪大眼睛,僵硬地扭過脖子,當她看到走廊盡頭的那個東西時,她徹底喪失了理智,撕心裂肺地慘叫起來。
那是一盞搖搖晃晃的散發著黃光的提燈。
“愛麗絲——我親愛的愛麗絲——愛麗絲?。?!”
她已經恐懼到無法直視那盞提燈映亮的東西,高跟鞋的響聲愈發急促,像是奔著她疾沖而來。她坐在地上的角落里,抱著頭蜷縮成一團,口中不停地大聲重復著“夫人對不起”,可是那個東西并沒有停下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那盞提燈近在咫尺。她已經無法再承受更多的恐懼,幾乎要昏死過去。然而就在這時,她感覺到有一只手輕輕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只是這樣就喪失理智了嗎?真是可憐?!?/p>
像是被某種力量抬升,移動,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一邊傾斜,摔在了一個斜坡上。她睜開眼,發現周圍的空間就宛如魔方一樣在不停地重組和變換,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時,她就已經看不到那盞提燈,墜到一間CT診療室了。她在原地緩了幾口氣才從站起身抄起手機用微弱的冷光照亮了這間診療室,而在這間診療室中,她并非獨自一人。在CT掃描機上,坐著一個穿著黑色裙子的女孩,那女孩生著一對血紅的眸子,臉上掛著一絲詭異的微笑。
“是你……你……你就是艾爾維諾,對吧!”王曉甜大聲叫道。
“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該如何離開這個空間?!迸⒄f。
“這個空間?這里不是真的望海醫院?這里是……”
“靈薄。你今天剛剛從吳雙歡的筆記中讀到過的?!迸嶂约旱念^發漫不經心地說,像是掌握了王曉甜全部的動向。
“靈薄……那你是……”
“我是怎么出現在這里的,對吧?你只是精神比較脆弱,腦子并不笨,這個答案你應該知道的。靈薄是一個不受任何法則限制的扭曲空間,所以我能突破現世的限制出現在這里,就是如此?!迸⒄f,“靈薄會根據不同的進入者創造出不同的意識空間,在不同的意識空間中也會有不同的意識投射,這種投射不會以進入者近期的形象出現,一般是更年輕甚至是幼年時的形象出現,而且不管是誰,都不會進入自己的意識空間,在意識空間里也無法說出空間主人的名字。明明是不受任何法則限制的空間,自身卻有著這種奇怪的法則,作為黑暗線的仿制品,還真是拙劣啊?!?/p>
王曉甜看著這個女孩不禁感到頭皮發麻,因為這個女孩所說的,全都是她想問卻還沒有問出口的問題。這個女孩無疑能夠看穿她的想法。
“那,這個望海醫院,也是一個意識空間嗎?那這是誰的意識空間?我又該怎么離開這里回到現世?”
“我可不是什么搜索引擎,專門回答你的問題,對我你要有相當程度的尊重?!迸⒄f著,用血紅的眸子瞥了王曉甜一眼。而僅僅是一瞥,王曉甜就感到了一種莫大的壓迫感。
“那個提著燈的怪婦人,是只存在于你的記憶中的東西吧?但它卻出現在了別人的意識空間里,這不奇怪嗎?就好像有什么力量打破了靈薄的規則,這種力量,怕是連我都要……”女孩說著,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發出了很輕的笑聲,“原來是這樣……”
“靈薄可不是我的主場,我在里面能對它造成的干預是有限的,除非……你讓我……”
“不可能!”王曉甜還沒等女孩說完就果斷地拒絕道,“你想做什么我可太清楚了!我是絕對不會讓你踏過那條河的!我會靠我自己找到出路的!”
“呵,現在的人類都不會聽完一整句話了嗎?真是無禮!好吧,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就祝你好運了?!?/p>
王曉甜推門離開,隔著漆黑的窗子她能看到,那雙血紅的眼眸漸漸在黑暗中消散了。她堵著氣在昏暗的走廊快速行走著,像是急于向那個女孩證明她自己的力量??墒菦]過多久,她的步子就慢了下來,黑暗所對她造成的恐懼猶如藤蔓,不斷纏滿她的身軀,最后死死地將她鎖在了原地,動彈不得。她大口地喘著粗氣,漸漸感到頭暈目眩。憑著還未磨滅的理智,她將口鼻埋在衣服里,過了許久,她的視線才重新變得清晰。
她已經充分地認識到,但卻不愿意承認,僅憑著她自己是無法離開這個空間的。至少在那高跟鞋聲靜默之前,她是無法走到任何地方的??墒侨绻浑x開這里的話,徐愛媛又該怎么辦?徐愛媛是否也被拉入到了靈薄之中?她想著,掏出口袋中的錢包露出了徐愛媛的照片,用手指輕輕地撫摸,眼淚不自覺地慢慢流下。
“愛媛……必須離開這里……必須離開……”她咬著牙,像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氣才將步子向前挪動了幾分。而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旁邊的診療室中傳了出來。她認得那聲音,她無論什么時候都能認出那個聲音。那是徐愛媛的聲音。
她迅速地推開那個診療室的大門,一束光頓時晃得她睜不開眼,那不是燈光或是火光,而是太陽光,一種虛假的太陽光。門內的世界并不是望海醫院的病房,這個病房極為樸素,與尋常日子中醫院的病房別無二致。病床上坐著的是一個穿著病號服的女孩,她的額頭上、手上以及腿上都纏著繃帶,那張臉王曉甜不會認錯,就是徐愛媛,可是眼前的徐愛媛并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這個徐愛媛似乎要更年輕一些。在徐愛媛的病床邊還站著一老一小兩個警察和一個中年樣子的醫生,他們一臉嚴肅,像是在對徐愛媛進行盤問。然而他們對王曉甜的到來絲毫沒有察覺,就仿佛她就是個沒有形體的游魂。王曉甜明白,這不是真的,而是一種意識投射,這有可能就是徐愛媛過去的記憶。
“你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嗎?”老警察問。
“不記得了?!毙鞇坻碌脑捳Z沒有一絲感情,眼神也是空洞的。
“那你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是……徐愛媛?!?/p>
老警察回頭看看小警察,走到了房間的角落里問:“還是沒有查到什么嗎?”
小警察回答:“沒有,指紋對比,人像對比,我們甚至都去查了紙質檔案,完全沒有徐愛媛這個人的信息?!?/p>
“那她總不能是憑空冒出來的吧!大夫,她的記憶真的不能恢復嗎?”老警察說。
醫生搖搖頭:“照目前來看,病人的腦部損傷非常嚴重,現在她能恢復意識并且能說出話來,還沒有出現精神疾病,就已經是個天大的奇跡了。要想恢復記憶的話……希望十分渺茫,有可能她的余生都不會想起之前的事情了?!?/p>
“那這案子,就真的成懸案了?”小警察問。
老警察聳聳肩:“小子,懸案多的是,已經不差這一個了?!?/p>
三人的幻影慢慢消散,只留下徐愛媛一人還在呆呆地坐在床上。她凝視著墻角的電視機,里面播放著的是一則新聞。王曉甜對那個新聞有些印象,是五年前震驚海貝市的特大礦山事故,據說當時海貝市沿海的一個礦井因為一些不明原因發生了爆炸和坍塌,造成里面數十名礦工全部遇難,無人生還,因為這個事故海貝市的沿海礦山全部封鎖,至今都處于荒廢狀態??墒堑V山事故又和徐愛媛有什么關系?難不成徐愛媛是那起礦山事故的生還者?為什么徐愛媛從來都沒有和她說過這件事?
王曉甜疑惑之時,突然發現徐愛媛的嘴唇似乎是在顫動,在用極小的聲音說著什么。待到她靠近想要去聽清時,徐愛媛的幻影卻消失了,虛假的陽光也漸漸暗淡,病房變回了望海醫院的樣子。
隨著吱呀一聲響,王曉甜身后一扇灰色的木門緩緩地開了一條縫,虛假的陽光又從那里照了進來。王曉甜不確定那扇門之前是否就存在于那里,可現在她能確定的是,除了打開那扇門以外,她別無選擇。
那扇門后是一間大學的班級小教室,二十幾個學生坐滿了座位,老師站在講臺上照常地講著課。突然間,一個領導似的人物推門而入,把老師招呼到門口耳語了幾句,隨即把一個女孩從外面拉進了教室,這個女孩就是徐愛媛。
“呃,大家注意一下!從今天起,我們就迎來了一位新同學。她的名字是……呃,徐愛媛。大家對新同學要多多幫助多多包容!班長,去倉庫搬一套桌椅來!團支書,找導員要一套備用教材!徐愛媛同學,你就先到班級后面稍作等待,現在我們繼續上課!”
徐愛媛靜靜地站在班級的后面,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可是班級里的學生卻一直在用奇怪的眼光看著她,不停地小聲議論。
“大學也有插班生?這什么套路?”
“我們這專業可是王牌專業,怎么轉進來的?”
“這關系得多硬??!這都期中了還能進來?”
“關系戶關系戶,少搭話,惹不起!”
徐愛媛聽得到這些閑言碎語,她一定聽得到,可是她并沒有理睬,也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只是將頭轉向窗外,看著樹梢隨著微風一擺一擺。她靜靜地站在那里,像個雕塑。
陽光漸暗,又一扇門洞開。這一次的門后并沒有陽光,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非常緊湊的一居室,面積似乎要比她和徐愛媛現在的工作室還要小上十幾平。這個房間雖小,但是卻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電腦,書架,梳妝鏡,寫字臺,補光燈,麥克風……各種東西擠在一起讓這個房間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但徐愛媛坐在電腦前卻是一副開心的樣子,那個笑臉王曉甜見過,是徐愛媛真心高興的樣子。
“Hello,大家好!歡迎來到我的直播間!我是魔法少女小媛,大家也可以叫我愛媛!作為一個新人,我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包容和支持,經過上次的直播我總結了下經驗教訓,今天一定會給大家帶來更多有趣的內容!上次我們不是講到貓臉老太太的傳說嘛,今天呢,我們就來講一講瘦長鬼影不為人知的二三事!喜歡愛媛的朋友記得點點關注!”
這也許是徐愛媛最初的直播,是王曉甜沒有見過的樣子。這時她直播間里的人數還非常的寒酸,幾乎沒有人愿意和她互動,但是她卻依舊很開心地在給僅有的幾十個觀眾講著鬼怪故事。她似乎從一開始就對恐怖的東西有一種癡迷,書架上的書籍,電腦桌面上的文件,梳妝臺上的擺件,無一不是與鬼怪有關的。也許只有在直播間給大家講鬼故事和研究超自然事件才能讓她忘掉同學們異樣的眼光和刺耳的閑言碎語吧。
王曉甜輕笑著,繼續推開下一扇門。在門打開時,她看著面前的一切不由得一驚,這是她現在的學校,而面前在一個小廣場上孤單坐著的,竟是她自己。她記得這個時候,她永遠都無法忘記這個時候,這就是她剛剛考上研究生的時候,這個小廣場,就是她第一次見到徐愛媛的地方。她向著熟悉的方向扭頭看去,徐愛媛果然就站在距離她的幻影,也就是“她”不遠的地方,抱持著相機,偷偷拍著“她”的樣子。
“你好,同學,我可以坐在你的旁邊嗎?”徐愛媛問。
“她”沒有搭話,只是有些驚訝地抬頭看看,將身子往旁邊挪了挪。二人之間沉默著,徐愛媛不時偷看著“她”的臉,氣氛變得愈加曖昧。突然間,徐愛媛輕輕撫摸起了“她”的頭發,這不由得讓“她”的臉上露出了恐懼,“她”害怕接下來又是一場熟悉的侮辱或是霸凌??墒切鞇坻聸]有那么做,她只是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說出了她永遠都無法忘記的話。
“你的頭發真漂亮!我很喜歡!哦,對了,我叫徐愛媛,是個業余的網絡主播!你能和我做朋友嗎?”
那是第一次有人主動要和她做朋友,也是第一次她的白發被人所溫柔接納。王曉甜在那個時候并沒有過多地注意徐愛媛的動作,現在她才發現,徐愛媛向她伸出的手,是微微顫抖的。她頓時感覺眼前一陣模糊,也許是眼淚,又或者是幻影在一點點消散,她沒有聽清接下來那兩個幻影所說的話,只感覺砰砰不停的心跳有些吵鬧。
這一次陽光沒有消失,她依舊站在學校的小廣場上,可是周圍卻什么都不剩下了,只有那扇突兀的、孤零零立在磚瓦地上的漆黑的門。王曉甜伸手去開,可是那門卻關得很死,她用了全身的力氣才將那門開出了一條縫,隨即一陣狂風刮過,陽光暗淡,學校消散,門吱呀吱呀地打開,目光所能及的光亮,只有微弱的燭光。
門內依舊是那個十分緊湊的一居室,可是里面的布局卻完全變了個樣子。墻上貼滿了筆記和地圖,每一張筆記都用紅色的線與地圖上的某個位置相連,黑色的筆跡在桌上的本子里寫著密密麻麻的中文和英文,在文字之間還塞著一些簡易的插畫。王曉甜仔細查看著這些地圖和筆記,當她理清了這里的線索時,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做這些筆記的人,無疑是徐愛媛,而這些筆記和地圖全部都是歷史上黑暗線出現過的地方和惡魔學家預測的將會出現黑暗線的地點。那些插畫中畫著的是那晚她們在望海醫院看到過的黑曜石一般的碎片,而地圖上纏繞的紅錢所構成的形狀,是一只巨大的眼睛,瞳孔的中心所在的位置,就是海貝市的望海醫院……
徐愛媛一直都在尋找著黑暗線,可是為什么,她從來都沒有和自己說過這些事情。王曉甜第一次感到徐愛媛是如此的陌生。她深知自己是如何逃出黑暗線的,她吞掉了兩張書頁,抓著惡魔的尾巴逃出了深淵,可是徐愛媛又是怎么離開那里的,她一直都捉摸不透。徐愛媛是怎么拿到奧瑞吉諾之書的,又是怎么被艾爾維諾盯上的?難道這一切都是徐愛媛計劃好的嗎?徐愛媛是個憑空出現的沒有任何資料的人,是個黑戶,她沒有關于過去的任何記憶,又如此大費周章地去尋找黑暗線,徐愛媛她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目的……想到這,王曉甜的身子愈發地感到寒冷,最后竟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突然間,她感覺到一絲陌生的氣息出現在了她的背后。她想要逃離,可是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你也要窺探我的秘密嗎?那你的,又是什么樣子的呢?”
那是徐愛媛的聲音,沒有錯,可是那絕對不是從徐愛媛的口中說出的,就好像某種邪惡的東西借著徐愛媛的嗓子發出了聲音。她顫抖著扭過頭去看墻上的梳妝鏡,鏡子里映照的,是那身熟悉的棕色的風衣,可是那風衣的領口上卻不是徐愛媛的臉,而是一朵巨大血紅的盛開著的鮮花。
她的臉被捂住,整個身子被狠狠地按到不知從何而來的漆黑河水中,她能感覺到自己在不停地墜落,借著手電可憐的光芒她看到河水中的望海醫院不斷地變換,最后旋轉著開了一個口,將她如垃圾一般扔到了地上。
她趴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著,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將黑水從肚子里全部吐出。就在她想要伸手去拿手機時,地面被映成了血紅色。她慢慢抬起頭,看到一盞盞提燈猶如鬼火一般漂浮在半空,而在走廊的盡頭,那個東西就正戴著大檐帽,搓著修長的節肢用貪婪的眼神凝視著她。
“愛麗絲——我親愛的愛麗絲——”
節肢在地上清脆的敲擊聲急促,越來越近,王曉甜的腦海里瞬間一片空白,就在她想要憑著本能逃離時,一只巨大的手突然抓住她的腿,將她狠狠地甩到了一邊。她的后背撞擊在手推床上發出咔的一聲悶響,她不確定自己的背是否已經斷掉,但那種鉆心的疼痛在她看到那個扭曲的龐然大物時竟頓時消失了。那是一座由人的肢體所拼湊而成的會移動的肉山,在肉山的胸前是數不盡的孩子臉孔。這些臉孔不斷變化,狂笑,猶如氣泡般破碎,又從肉泥中生出。王曉甜雖然恐懼,甚至都已經忘記了斷背的疼痛,但是她卻認得出那一張張臉,她全都能認得出。小綠、藍寶、圓圓、小柿子、阿毛……那是她曾經福利院中同期的孩子,那些曾經嘲笑過她的頭發,稱她為白毛怪物的孩子們……此刻這一張張臉全部都在凝視著她,狂笑化為憤怒,重復著當年讓她無法接受的話語。
“白毛怪物!白毛怪物!” “為什么夫人只喜歡你!”
“你就不該活在這世界上!” “去死吧!去死吧!”
肉山憤怒地向王曉甜疾沖過去,卻被夫人給牽制住,鎖在了原地。數十對節肢猶如鋼針一般不斷地向肉山體內刺去,干枯銳利的爪子在那一張張臉孔上瘋狂抓撓,鮮血與碎肉如泡沫在半空飛濺漂浮,非人的恐怖叫聲連綿不斷,響徹了整個望海醫院。
王曉甜抓住這個機會,忍著劇痛拖著幾乎無法動彈的身子向一邊的診室逃去,慌亂之中在黑暗中鎖上了門。借著窗外虛無縹緲的燈光,她看到診室的桌子上躺著一具尸體,而那具尸體的頭上插著一把沾滿了血跡的短柄斧。此刻她已經沒有多余的理智去思考,一把抄起短柄斧抱持在胸前。就在這一瞬間,她的背后傳來了咚的一聲巨響,肉山竟撞破了墻壁將那數不盡的臉孔伸了進來。
“白毛怪物!白毛怪物!去死!去死!你死了,夫人就會疼愛我們了!”
王曉甜看著那些臉孔,過去的記憶猶如潮水般涌來,她是如何被他們用石子胡亂地砸,是如何被推到河里險些被淹死,是如何被扒光了衣服綁在樹干上被雨淋……這些畫面猶如走馬燈不斷地在她的眼前回放,漸漸的,她的恐懼逐漸化成了憤怒,一種無法遏制的狂怒。她瞪大眼睛,白色的眼仁幾乎要瞪出血來,手死死地握著短柄斧,慢慢抬過頭頂,沖著那些臉孔用平生最大的力氣劈了下去。
“既然那么想要夫人的疼愛,那我就給你們?。?!夫人啊,就是這么疼愛我的?。。?!”
她撕心裂肺地喊著,一斧子一斧子地劈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哭還是在笑,她也感覺不到背部斷裂所帶來的劇痛,此刻她只看得到那一張張狂笑的臉漸漸變成無法分辨的肉泥,只感覺得到它們濺到自己臉上和嘴里的血是冰冷而腥臭的。
那些臉孔沒有再從肉塊中生出,她殺死了它們,殺死了曾經侮辱過她的所有臉孔。
感官逐漸恢復,她開始感到劇痛,手顫抖得連斧子都幾乎握不住了。她后退幾步,想要找個地方倚靠,可是那個東西,那個戴著大檐帽的噩夢卻從肉山的碎肉中血腥地鉆了進來。
“愛麗絲——我親愛的愛麗絲——現在沒有人會傷害你了——來,回到只屬于我們的天堂吧——”
夫人那蚰蜒般的身軀盤踞了大半個診室,將她逼到窗子邊。那張如死人的灰色的臉與她只有咫尺之距,腐爛的爬滿蛆蟲的眼睛凝視著她,仿佛將她一瞬間帶回到了那個暗不見天日的隱秘牢籠。她不敢回想,整個人逐漸僵硬,麻木,甚至連呼吸都無法再繼續。僅僅只是看著那雙眼睛,她就已經喪失了全部的理智。黑暗中,她似乎感覺到了什么,也許是那數十對節肢在從她的皮膚上劃過,也許是那惡臭的舌頭在舔舐她的臉龐,也或許是某一只蒼白干枯的手伸進了她的口腔在撫摸她的舌頭……突然間,她聽到了一聲清脆的拍擊,就仿佛是某種東西踩在了紙張上。她本能地循著聲音轉動眼球,那是徐愛媛的照片,被夫人的另一只手狠狠地踩在地上,淹沒在了肉山污穢的血泊之中。
“愛媛……愛媛……愛媛?。?!”她大叫著,狠狠地將那根攪動她舌頭的手指咬了下來。
一陣沙啞而憤怒的喊聲過后,是一段極長的沉寂。走廊中血紅的燈漸漸熄滅,一盞盞提燈化作幽藍的火焰,映亮了從門后走出的身影。她一手握著短柄斧,一手提著戴著大檐帽的灰色頭顱,一步一步向前踉蹌地走著。她殺死了所有的過去,而現在,她也知道自己該去往哪里了——一切開始的地方。
望海醫院六樓的VIP病房前,她用斧子推開了門,可門后卻不是那個駭人的病房,而是一個極為寬敞的劇場,數不清的聚光燈將光打在舞臺的中央,照亮了椅子上坐著的那朵血紅巨大的鮮花,虛假的徐愛媛。
“看來你真的是很努力了呢?!碧摷俚男鞇坻抡f,“可是為什么一定要做到這個地步呢?她背叛了你,不是嗎?你將一切都獻給了她,可對于她來說,你仍然是個外人。這一切,都值得嗎?”
王曉甜放下夫人的頭顱,沙啞著嗓子說:“你在騙我?!?/p>
“哦?我真的在騙你嗎?你心知肚明。你這樣欺騙自己,真的好嗎?”
王曉甜沒有回答,二人之間陷入了僵持。
“哈,氣氛就這樣僵著,多尷尬啊。不如我們來看一場表演怎么樣?這場表演,我可是策劃了好久呢。一直以來都是她在玩弄著你,不如現在換個位置,你來玩弄她怎么樣?”
虛假的徐愛媛打了個響指,劇場里的聚光燈熄滅,又再次亮起,舞臺上瞬間多出了一排穿著戲服的演員。當音樂響起,聚光燈逐漸暗下來時王曉甜才看清,舞臺上的演員,全部都是徐愛媛的樣子,而正在奏著的這首曲子,是最令她毛骨悚然的《安魂曲》中的《落淚之日》。
徐愛媛們的舞蹈詭異,恐怖,猶如一個個提線木偶。雖然王曉甜對舞蹈藝術一竅不通,但是她卻能看得出來,徐愛媛們的舞蹈充滿了邪惡的氣息,而這種邪惡所帶來的恐怖是遠超過死亡的。她根本無法想象人類的軀體能夠做出如此恐怖扭曲的動作。
隨著音樂逐漸激昂,徐愛媛們的舞姿也愈發夸張和恐怖。就在“Dona eis requiem”這句唱詞響徹整個劇場的時候,觀眾席的黑暗中生出了數不盡的隨著音樂合唱的觀眾,而它們,全部都是徐愛媛的樣子。
在最后一句“Amen”的聲音沉寂之時,觀眾們,演員們,所有人,所有徐愛媛的臉孔,全部炸成了赤紅的血肉之花,而時間似乎也定格在了這一刻,合唱聲回響在血花之中,沒有停止。虛假的徐愛媛站在舞臺中央,張開雙臂,贊美著這絕美的謝幕。
“?。。。?!”
那聲尖叫撕心裂肺,充滿了人類所無法想象的絕望。王曉甜無法接受這種畫面,也永遠都不敢去想這個畫面,哪怕是虛幻的心魔。這一刻,她徹底崩潰了。
她笑著,癲狂地笑著,將斧子的刃對準自己的脖子,用力地劃了下去,在不停噴涌的鮮血之中呼喚出了那個最為黑暗和扭曲的名字:
“ALVINAAULS”
血紅的眼睛睜開,她身后所有的空間全部凝聚成一個虛無的黑洞,天空破碎,漆黑的河水從天空流淌而下,淹沒了所有的血紅之花,也淹沒了那不停止的合唱聲音。黑裙女孩輕撫著王曉甜的傷口,化成黑色塵埃蒙上了她雪白的頭發……
新歷19年11月8日零點,原初之血艾爾維諾降臨靈薄,徹底粉碎了望海醫院以及劇場的意識空間。
她終于將腳踏入到了那條漆黑之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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