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海晏河清

長街上，一片混亂。

許多人來不及避讓，便被狠狠撞飛，口吐鮮血，身子不停抽搐，這哪怕是不死，醫治起來，也是要花費不少銀兩。

即便是這樣，策馬而來的一行人，都不曾有絲毫收斂，反而顯得更加興奮。

李長青眉梢微抬，眼眸中，流露出一道駭人的寒意。

街道中心，一行人停下，為首中年人手一揮，無數張紙漫天飛揚，飄向四面八方，好些飄進了茶樓中。

“都給我好好看一看上面的畫像，若有見過者，或是什么消息，馬上來告知我，倘若知情不報！”

中年人冷然一笑，手中長鞭揮出，劃破空間，帶著一股凌厲的勁風，狠狠落在了前方地面上，由堅硬青石鋪成的地面，轟然一聲爆裂，碎石飛揚，宛若子彈般射向四周。

如同下了一場石雨，附近房屋，均是受了不同程度的破壞，更有倒霉的人，被碎石硬生生洞穿身子，倒地痛苦哀嚎。

中年人毫不在意他所做的事情，讓他人有多憎恨，即便被仇視，又如何？

他冷視四方，已然不需要他說更多，街道上的人，各店鋪中，秋素也起身，拿了一張，落在她腳下不遠處的畫像。

“公子！”

李長青接過畫像，視線卻落在另外一處。

唱曲的少女，轉身走向后臺，駝背的老人，收起了家伙什，緩緩跟在后面。

直至二人離開后，李長青才看向畫像。

還是熟人，薛家，薛儷！

想想也是，既然是平津府豪門世家，過去了一月有余，薛家的人會找到這里，倒也不奇怪。

只是人都死了，灰飛煙滅，化為了齏粉，薛家的人再怎么權勢滔天，也找不到薛儷了。

李長青將畫像放下，說道：“曲也聽完了，我們去書院看看?！?/p>

武館給他準備的書都看完了，他該去買些新的。

走出茶樓，看著滿地的狼藉，李長青神情微寒，手伸進袖袍中，取出一些銀兩交給秋素，示意后者將這些，分給受傷的窮苦百姓。

他現在不缺錢，不要說當天從薛儷等人那里摸來的，天風武館對他，有著絕對的自由。

隨后，二人前往書院，但卻避免不了，要和薛家眾人打個照面，一行人堵了前面的路，無論如何都避不開。

“小子，畫像看了沒？”

“看了，不認識，沒見過?！?/p>

簡單應了句，李長青便帶著秋素向前而去，眼角余光卻是瞥見，不遠處的小巷子中，一道明亮如星辰般的眸光，暗藏的殺意，盡管很不明顯，還是被他清晰捕捉到。

“我有說過，讓你走了嗎？”

中年人橫馬在前，入境強者氣勢，不曾有絲毫保留，如浩蕩洪浪，席卷在少年身上。

李長青眼神微抬，露出一個笑容，說道：“也是，你們先前傷了這么多人，醫藥費不該由我來出，這位好漢，清下賬吧！”

中年人眼神一冷，漠然道：“看樣子，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寫?！?/p>

李長青笑容越發燦爛：“我只知道，在婁陽城，還沒有人，有這么大的膽子殺我，當然，好漢你自恃來歷、背景非凡，那么，你可以試一試?！?/p>

說完，他帶著秋素，穿行在薛家眾人中，之后，揚長而去。

中年人冷冷道：“去查一下這小子的來歷?！?/p>

薛家很強，小小的婁陽城各方勢力，全然不在薛家眼中，正因如此，被派來婁陽城的他們，還沒有絕對的實力，鎮壓住婁陽城。

他們可以作威作福，甚至談笑間殺人，但也絕對不會，過分的去欺壓婁陽城中的強大勢力。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即便出了事，薛家會為他們出面，但終究出了事，仇報了又怎樣？

出身越是豪門，就越怕死。

李長青當然清楚，薛家人會查他，讓他們查好了。

他們只會查出，他是天風武館的學員，而且還是必不可缺的唯一學員，其他的，他們查不到。

在薛家眼里，天風武館不算什么，但武館的天驕學員，不是他們想怎樣，就可以怎樣的。

何況，天風武館背后，并非無人。

前面的路，越來越寬敞，前方的場景，越來越繁華，衣著光鮮的人越來越多，看情形，薛家的人，似乎并沒有來這片城區放肆。

“秋素姐？”

知他所想，秋素說道：“這是內城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居住著婁陽城所有，有權有勢的人家?！?/p>

所有權貴都居住在此，當然安全。

安全到，平津府薛家，都也只是在外城活動，這算是，欺軟怕硬，還是，權貴之間，彼此相留的臉面？

想來，并無太多臉面，大概薛儷的身份，在薛家并不是太突出，倘若是薛家嫡系，便又不同了。

“去書院吧！”

“好！”

所謂書院，竟然是一家書塾，更讓李長青意外的是，書院不但教人學識，也有練武，講究的是文武同道，由文入武，養一口浩然之氣。

一個月來，李長青看過許多書，自然也是知曉，書生有正氣，提筆可寫詩，亦可提槍殺賊寇。

這便是儒家，儒道！

對于讀書人，李長青一貫都很有好感。

村里只有村長爺爺識字，但老人年紀大了，力不從心，曾經就專門請了老先生教導李長青識字，還教了他許多做人的道理。

一日為師終身為師，老先生雖不曾收他為弟子，卻是他的啟蒙老師。

但書院中的讀書人，對李長青，就未必有太多好感。

進書院時被刁難，藏書閣中又被刁難，待他想去聽一聽夫子授課時，更被直接擋在了外面。

不是書院學生，不得聽夫子授課，的確是這樣的道理，然則接二連三被刁難，這便很奇怪，難道知曉他是武館學員，而武館和書院之間，并不和睦？

秋素看著李長青，斟酌許久，說道：“公子，人靠衣裝，佛靠金裝?！?/p>

李長青打量著自己，不覺失笑，又有些失望：“原來，讀書人眼里，人，也分三六九等！”

“此言差矣！”

不遠處涼亭中，白衣書生踏步而來，淡漠道：“并非是我等，將人分為三六九等，而是，人，生下來，就被分成了三六九等?！?/p>

這番說辭，當真是新鮮的很。

然而，李長青無言以對，因為他清楚，這是事實。

倘若他沒有進武館，更不曾有驚人的天賦，憑他山村少年的出身，恐怕進書院的資格都不會有。

“你看他，他，還有他！”

白衣書生很驕傲，但他的驕傲，卻是頤指氣使，踐踏著他人的自尊。

有運送蔬菜瓜果的老農，拉著車，對見到的每一個人都低頭哈腰，臉上寫滿了恭敬和敬畏。

打掃的下人們，個個低著頭，沒有任何心氣。

各家公子、小姐們的小廝、丫鬟…

放眼看去，的的確確，沒有相等的人，只有相等的身份。

李長青收回視線，緩緩說道：“出身寒微，絕非是恥辱，而你以身份看人，太過狹隘，你又怎知，這些人中，沒有大丈夫？”

白衣書生聞言，譏笑連連：“你要不要這么天真，這番話，你自己相信？”

李長青道：“人，自強不息！”

白衣書生大笑，道：“說的好，可你仔細看看，他們做的到嗎？”

李長青沒去看他們，也不在理會白衣書生，他來書院，只為一番見識，不是來和人爭論、吵架的，即便是爭贏了，又能改變什么嗎？

“秋素姐，走吧?！?/p>

“公子，不買書了？”

李長青腳步微頓，旋即繼續離去。

書院外，李長青回身看著恢宏而氣派的建筑，又看向附近，那一座座高樓，沉默良久，問道：“秋素姐，這內城區，只有無盡繁華嗎？”

秋素默然不語，久久未曾出聲。

李長青其實知道，他所問的答案是什么。

無盡繁華，從來都只是表面，繁華背后，才是真正的世界。

堂堂書院中，就有白衣書生說的他、他、他，其他地方，只會更多。

他說自強不息，白衣書生說，他們做不到。

被奴役太久，早已沒了精氣神，連心氣都徹底失去，又怎能做到自強不息？

但不怪他們，怪這爛透了的天下。

可是，窮苦人家，賣身、賣兒、賣女，方才有一條活路，難道不應該，更加有自強之心嗎，為何這么輕易的，就被抹去了心中的不甘？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句話的意思，李長青終于懂了。

“公子，你看?！?/p>

長街上，醫館外，唱曲少女正幫著醫館的醫師們，救治著此前，被薛家眾人所傷的百姓，便是駝背的老人，都在旁幫忙。

倒是個心善的人。

李長青看了一會，說道：“秋素姐，再去送一些銀兩，莫要讓這些百姓，因為身外之物而丟了性命?！?/p>

秋素輕聲說道：“公子，我們之前，給的已經夠多了?！?/p>

李長青說道：“無妨！”

秋素依言前去，不久后歸來，與她一同來的，還有那位唱曲少女。

少女盈盈施禮：“公子心善，請受我一拜?！?/p>

這一禮，有些讓人不解，她不是受害者，為何代替受害者來謝他，或者，感同身受？

大概是了！

李長青說道：“姐姐才是心善之人，這一禮，我受之有愧?！?/p>

前后兩次救助百姓，他人看來，善心已然可鑒，看到唱曲少女的作為后，李長青知曉，他做的還不夠好。

只是，到底要怎樣做，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不受人禍之苦？

少女輕聲道：“不必在意什么形式，有心就好?！?/p>

李長青沉默半響，隨后拱手一拜。

少女微怔，繼而好似明了，星辰般的雙眸，揚出一抹特別的神采。

“不知公子，晚上可有別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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