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都過去了

“還好嗎，小萌？”小萌穿過寒風，艱難的走到小偉面前，卻沒有說話，最后，還是小偉先開口了。

小萌沉默不言，把手中一個沉甸甸的幾乎壓彎她腰身的袋子，遞給小偉，本無意接小萌手中的袋子，但小偉還是接過來，袋子上拉著拉索，還被密密麻麻的針線縫過，就像面前的小萌，藏在厚厚的圍巾后面，再也看不清熟悉的面孔了！

小萌倒退一步，身子虛弱的險些跌倒！

小偉放下手中的袋子，正要扶住小萌，卻被她搶先向前一步抱住，濕熱在小偉臉頰一路沿著脖子，流進胸膛，小偉聽見小萌的心跳，像刮過臉頰的風一樣模糊。

小萌在小偉耳底言語著，小偉一句都沒聽清的話語，小偉恨那呼嘯的烈風，恨那喧鬧的路人，恨那走不盡的天路……

那天，那場輕語，那只字未清的長句，與那道口，與那冷風，與那清明的天際，糾纏著小偉，糾纏了一世……

倒退一步，小萌捂著口鼻咳嗽幾聲，轉身艱難的走向路邊，小偉向前幾步追過去的時候，小萌已經坐上一輛黑色的大眾汽車，飛速開進快車道，轉眼消逝在小偉目光里。

小偉提起小萌遞給自己的袋子，招手打了一輛出租車，快速向自己家駛去，出租車停在四合院門口的時候，小偉急忙付過車費，提著袋子走進自己的小屋，關好房門。

找出剪刀，小偉小心的一點點剪開密密縫好的針線，從拉索的一段，一直剪到另一端，然后細細把殘留的線頭清理干凈，再慢慢拉開拉索。

里面是厚厚的書，還有幾本相冊和一個厚厚的文件袋，最下面，是一個漂亮的布袋，小偉取出布袋打開，上面是小偉最喜歡的那件小萌穿過的風衣，下面是一縷長長的頭發，小偉認得，那是小萌的頭發，最下面是一個整齊疊放的透明塑料袋，里面一張小小的紙條，娟秀的一行小子，‘你見過風嗎?’

小偉慌忙打開文件袋，最上面是幾頁長長的辭別信，透徹心扉的不舍與留戀。下面是小萌的遺書和小萌學校三分之一股權的股份協議書。

看到這里，小偉的淚水早已打濕了手中厚厚的信紙，小偉站起身來，只覺得天旋地轉，雙腿不受控制的一軟，跌倒在地上。

“傻子！”

“別抽了！”

“你走路不看人的嗎？”

……

緩了好一會兒，小偉扶著床站起來，坐在床邊沉默片刻，終于走出房門，鎖好屋門，向村外的大路走去。

沿著大街上的人行道向前慢慢走，招手打了一輛出租車，小偉很快來到小萌的學校樓下。

走進熟悉的走廊，緩緩向前，一直走到走廊的盡頭。

“先生，您是給孩子報名嗎？”一個禮貌的聲音，一副陌生的面孔。

小偉笑笑。

“偉先生，你來了！”那天送別師父，在街上遇見的甜美女孩走到小偉面前。

“你是不是不忘了我叫什么？你叫我雪顏就好！”甜美女孩微笑看著小偉毫無表情的面孔。

“小萌的妹妹在嗎，雪顏？”小偉笑笑。

“在這邊！”雪顏說著，來到走廊一邊的一間辦公室，輕輕敲響辦公室的門。

得到辦公室內肯定的答復，雪顏打開了辦公室門，看著小偉做了一個請的收拾。

小偉沒有說話，安靜的走進那間辦公室，隨手關上了辦公室的房門。

“小萌在哪？”小偉見辦公室只有辦公桌前端坐的一位女孩，猜測她一定是小萌的妹妹小欣，這個名字，小偉記得小萌對自己說過。

“你是偉先生吧？我見過你的照片，請坐！”小欣從辦公桌另一頭走到小偉身邊，請小偉坐到辦公桌旁的沙發上。

“小萌在哪？”小偉淡淡看著小欣。

“她……”小欣哀傷的低下頭。

“說呀！”等了片刻，小偉終于沒有耐心了。

“她回家了！”小欣哽咽說道。

“她怎么了？”小偉急忙問道。

“急性白血??！病情本來已經好轉了……”小欣哭出聲來。

“你家在哪？”小偉站起身，大聲問道。

小欣哭著推開門跑出去，良久，小偉重重坐在沙發上……

“您沒事吧，偉先生？”雪顏走進辦公室，把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放在茶幾上。

“謝謝！”小偉笑笑。

“我陪您到樓下走走吧！”雪顏站在小偉面前，略顯尷尬。

小偉清楚，小欣不會回來了，摸了一下滾燙的茶杯，默默起身，向門外走去，一路平靜的走到樓下，沿著自己曾走過的花壇向前走，慢慢的向前，看著昔日鮮花燦爛的花壇，早已化為枯黃。

“小偉，坐下休息一會兒吧！”小偉這才看見身后一直跟著自己的雪顏。

“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走走，雪顏！”小偉一笑。

“那邊剛開了一家飯店，還不錯，也到了飯點了，咱們一起去嘗嘗吧！”雪顏并沒有走，站在小偉身邊略帶傷感的說道。

“改天吧，改天我請你！”小偉看著雪顏笑笑。

看著雪顏走回那棟寫字樓，小偉繼續向前走，沉默的向前，一直走回那條無數次享受靜謐的河畔。

望著河面氤氳的水汽，小偉坐在冰涼的長椅上，點燃一直香煙，默默的看著靜靜流淌的河水，感受身體內血液無休止的沸騰。

等到吸盡口袋和挎包所有的香煙，暮色已經落下，小偉活動一下僵硬的身子，徐徐向家的方向走去。

小偉走進家門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關好房門，小偉并沒有開燈，脫下皮鞋，直接躺在床上，換了幾個舒適的睡姿，毫無睡意的小偉靠坐在床頭，習慣性的摸了摸口袋，一把拉過疊好的被子，重新躺在床上。

翻來覆去后，小偉確信自己是睡不著的，再次起身打開燈，從抽屜取出香煙點燃一支，用電水壺燒上開始，把茶葉放在茶杯。

水燒開的時候，小偉才發現指間的香煙已經燃盡了，重新點燃一支，沖好茶，小偉趴在茶杯細細聞茶葉的清香，師父常說，‘茶可以明心悅智’可師父他老人家的智慧，不在了……

小偉把小萌送自己的袋子放在椅子上，打開取出里面的相冊，一本一本的翻看，等所有的相冊都看過一遍，小偉再次翻開第一本，然后一本一本的重新翻看。

里面有小萌童年的照片，有上學時候的照片，有長大后游玩的照片，有與家人的合影，有與同學朋友一起的合影……

再次看見最后一本合影，有小偉與小萌在她閨房的照片，有小偉與她在街頭的合影，還有小偉與她在學校創辦之初的相片……

小偉的淚水止不住落下來，打濕了厚厚的相冊，合上相冊，擦干淚水，再次打開，淚水禁不住又流下來……

當小偉端起那杯茶的時候，早已經涼透了，小偉倒掉一半，填進半杯熱水，喝了一口，突然感覺腹中一陣翻滾，蹲下身子趴在垃圾桶前大口吐起來，吐得天昏地暗，直到把胃里的酸水吐盡，才起身重新坐在床沿。

門外響起幾聲輕輕的敲門聲，小偉沒有說話，但門還是被推開了。

知道自己住在這里的，只有兩個人，一個人留下行李已經走了，能來的，只有莎莎了。

“你沒事吧，小偉！”莎莎安靜的站在門口，站了許久，直到再也看不下去了，才哀傷的說道。

“我真的盡力了，真的！”莎莎走到沉默不言的小偉面前，哭出聲來。

“她與你無關！”小偉看著莎莎一笑。

“她是我小學和初中最好的同學，我父母離異以后，我在她家住了兩年多！你以為她生病了，我心情就會好嗎？”莎莎哭的更厲害了，院子里凄烈的夜風從半掩的房門吹進來，嗚咽的端詳著屋內的所有。

小偉還是坐在床沿上，把那份厚厚的辭別信遞給莎莎，小萌在那綿長的辭別信上，明明寫著，‘莎莎是位好女孩，她會替自己照顧小偉’

可小偉看到的，卻是小萌說過的那句話，那句不知是否應驗了的話，‘我替你下地獄’

莎莎一頁一頁的翻看著，看了一遍又一遍，淚水滴在小偉淚痕上，長長的從濕透的信紙上滑下來，無聲的落下……

“出去吃點東西吧！”莎莎放下厚厚的信紙，滿眼淚痕的看著小偉。

小偉默默的搖搖頭，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時在想什么嗎！

“就這樣一直坐著嗎？”莎莎取出紙巾為小偉擦干眼角。

“天亮我去寺廟，你走吧！”小偉笑著起身，恢復了往常的模樣。

“你這樣，我能走嗎？”莎莎蹲在小偉身邊，趴在小偉腿上又哭了。

冷風隨著昔日花香，一起飄向天邊云上，四季不倦河水，湍湍一路向西，驚醒濃彩腳印，淌過古老石橋，穿過城市，流過曠野，捶打河風下時光；冬日河畔萬物俱靜，夜的骸骨蘇醒，昏昏沉沉點亮星途，悠遠魂魄在月牙徘徊，孤獨身影投在河面，黎明吹熄路燈，蘆葦燃盡，雪白翅膀盤旋，垂柳下空余回憶。

漫步舊道，昔日華麗光陰，我知道，我終將遠去，我亦會隨你，走進浪花下海淵；一位故人，與另一個世界相連的信使，漫漫長河，我知道，你站在對岸，你始終都在，只是再也不見；夜色亮的刺眼，我看見風吹來的模樣，悠遠、清澈、深情，而你，走進那片迷宮里的迷宮。

第二天一早，莎莎開車載著小偉，來到那座寶珠峰半山腰的雄偉威嚴的寺院。

小偉再次走進那扇肅穆虔誠的大門，沐浴在梵音繚繞之中！

陽光從屋檐灑下，流淌在古樸的青石板路，這里還是記憶中寂靜祥和的凈土，喧囂世界里虔誠的升華，如果盛世可以時光倒流，山林曲折的幽徑，陽光初照的斑駁下，是否還會有另一個長長的影子！

清晨清凈的清香，微風里久久不肯散去，莊重的紅墻圍繞著世間神秘的安寧，與輕煙一起彌漫在上空的，是看不見的光環，是巍峨的氣息，是祈愿里的寄托和安慰，是比遠方更遠的歸宿。

小偉邁著沉穩的腳步，在佛音中寧靜。

手機鈴聲響了，小偉取出手機，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小偉接通了電話。

電話那頭，是一個哭過后熟悉的聲音。

“我姐姐走了！”

小偉任由手機滑落在地上，無力的坐在那株巨大的銀杏樹下，仰頭看向藍的不能再藍的天，和風中自由飄搖的潔白云朵。

“你怎么了，小偉！”跟在小偉身后的莎莎，急忙撿起小偉掉在地上的手機，坐到小偉身邊。

“是不是小萌……”莎莎挽緊小偉的手臂，哽咽了。

兩人靜靜的坐著，仿佛是這片自然色彩里的一員，默默訴說著紅墻外的一切……

坐了不知道多久，小偉被莎莎挽住的手臂僵硬了，揚起的脖子才緩緩低下。

“回家吧，我心愛的小公主！”小偉看著滿面哀傷的莎莎笑笑。

“你沒事吧，小偉？”莎莎愣了一下，憂傷的面色掩飾不住略有略無的緊張。

“都過去了！”小偉看著莎莎一笑。

寒風掠過山脊，穿過深林，吹落香客身上絡繹不絕的浮塵；幾點耀眼的白光，是還未融化的雪痕，還有那件風衣，那件披在山梁上的風衣，她把風兒對折，裝進肩上淡灰色的小包，她注視著曾經救贖的滄桑，乖巧的笑笑，優雅的踏著輕盈的步子走了，就這樣，在陽光燦爛的日子走了，蔚藍的天下，再也沒有她的身影……

漫漫山風還在綿延，陽光寧靜的照在守望的紅墻，大殿前蒼蒼白發的老樹；他把鼻梁上的老花鏡摘下來，掛在香爐飄蕩的煙霧之上，一輛貼著窗膜的商務汽車門徐徐打開，他和他心往的那朵云彩一起走進去，穿過古木，越過山脊，開進那片比海還要寬廣，還要湛藍，還要難解的天際，目光里，再也沒有熟悉的慈愛……

小偉猛然把手伸向那塊虛無，冰冷冰冷的，就像童年流浪走過的那條望不見盡頭的鐵軌，冷的就要窒息，冷的整個童年都沒來得及融化……

恍惚間，小偉又看見那點點蔚藍，還有那片片雪白；沉悶的漆黑，好似被突然蒙住雙眼，朦朧中，熟悉的呼喚，小偉急切尋找，腳下一滑，撲倒在濃郁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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