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京城尚裹著料峭春寒,晨霧像層揉皺的輕紗籠罩街巷。
護城河面浮著碎冰,被早起的漕船碾出細碎的脆響。沿河柳枝抽出的鵝黃嫩芽沾滿露水,被絡繹不絕的車轍馬蹄驚得簌簌發顫。
東華門外聚著成群的士子,藍布長衫上沾滿旅途風塵,卻掩不住眼中灼灼星火——春闈在即,有人懷揣家傳玉玨準備打點門路,更多人攥著皺巴巴的《策論輯要》反復默誦。
他們或騎馬,或步行,風塵仆仆地涌入京城,臉上帶著疲憊與期待交織的神情。街邊的茶館、客棧早已人滿為患,喧鬧聲中夾雜著各地口音的議論聲,話題無外乎即將到來的會試。
皇宮內,御書房中,女帝楊若兮端坐在書案前,手中握著一份奏折,眉頭微蹙。她身著明黃色龍紋長袍,頭戴金冠,眉目間既有帝王的威嚴,又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案前的燭火微微搖曳,映照在她清冷的面容上,顯得格外肅穆。
御書房鎏金獸爐騰起青煙,沉香木的氣息混著墨香在殿內流轉。楊若兮指尖劃過奏折上“張子儀”三字,朱砂御筆在硯邊洇開血似的紅痕。她忽覺喉間發緊
“子安,你看這份奏折?!彼龑⑹种械淖嗾圻f給站在一旁的陸川,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陸川接過奏折,目光迅速掃過上面的內容,眉頭也漸漸皺起。
奏章內容很是簡單,在張子儀的慫恿鼓動之下,接連有大乾士子選擇北上,投奔北秦。
他合上奏折,抬頭看向楊若兮,語氣堅定:“陛下,士族學閥對科考的壟斷已非一日之寒。若不加以改革,寒門士子永無出頭之日,朝廷也將失去真正的人才?!?/p>
“張子儀就是最好的例子,若非因為科舉寒心,這等大才也不至于北奔入秦,還徹底對大乾死了心?!鳖D了頓,陸川又補充道,“聽說此次他從大乾拐走的寒門子弟,足有二十余人?!?/p>
楊若兮微微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然:“朕也正有此意。此次會試,必須打破舊制,選拔真正有才之士。但此事牽涉甚廣,稍有不慎,便會引起朝中士族的強烈反彈?!?/p>
陸川上前一步,溫熱的觸感覆上她冰涼的手背。
“陛下,此事需從長計議。臣建議,先從會試主考官的人選入手。若能選一位公正無私、不偏不倚的官員擔任主考,或許能為此事開一個好頭?!?/p>
楊若兮反手攥住他的指尖,丹蔻險些刮破奏折上徐少湖的署名。窗外薄霧漸散,宮墻琉璃瓦泛起冷光,恰如右相那雙永遠含笑的狐貍眼。
“李肅卿舉薦的翰林學士周延儒……”女帝聲音像繃緊的琴弦,目光掃過陸川腰間晃動的螭紋玉墜——那是前日他從自己腰上解下的,“這周延儒,出身汝南周氏,十三年前他高中會元,放榜當日滄瀾江中漂著一具落第學子的尸首,傳聞他才是會元答卷的主人!”
“徐少湖舉薦的左春坊大學士李至剛,出身松亭李氏,亦是書香門第之家,詩書簪纓之族,品秩不高但名聲顯赫,父皇曾召其奏對,最后評價此人華而不實,只是個書呆子!”
聽到這話,陸川也不由暗自心驚,這些大乾的權貴已經如此無法無天了嗎?
宮漏聲幽幽傳來,檐角銅鈴忽被春風撞響。陸川的呼吸拂過她腕間赤金鐲,聲音輕得像嘆息:“李肅卿這條老狗暫且不提,徐少湖上月收了揚州鹽商三艘畫舫,這位右相近年來與江南學閥走得頗近,心思難測?!?/p>
楊若兮輕嘆一聲,站起身來,走到窗前,目光遠眺:“這兩人,各有優劣。但朕更擔心的是,他們背后的勢力。李肅卿與士族關系密切,徐少湖則與江南學閥走得近。無論選誰,都會引起另一方的反彈?!?/p>
“但如果兩個都不選,朕擔心朝野上下會沸反盈天,屆時可就真的麻煩了?!?/p>
“陛下,此事或許可以借力打力。李肅卿與徐少湖之間素有嫌隙,若能讓他們互相牽制,或許能為改革爭取時間?!标懘ńo了一個折中的法子。
楊若兮側目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贊許:“你的意思是,讓他們爭奪主考官之位,而我們則在暗中推動改革?”
陸川含笑點頭:“正是。陛下可先放出風聲,暗示主考官之位尚未確定,李肅卿與徐少湖必會暗中角逐。我們則可借此機會,逐步推行新的舉制?!?/p>
楊若兮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好,就依你所言?!?/p>
與此同時,左相府邸。
李肅卿正用犀角梳慢條斯理地篦著長須。檀木案上攤著《氏族志》,清河崔氏那頁被燭火烤得微卷。
“寒門?”他嗤笑著彈開燈花,“沒有百年詩禮傳家,也配談經世之道?”突然指尖一顫,梳齒勾斷幾根銀須飄落在地。高惟志慌忙捧來銅鏡,鏡面卻映出窗外幾株病梅——去歲徐少湖主持修園時特意移栽的。
高惟志點頭稱是,匆匆退下。李肅卿站起身,走到窗前,目光陰沉地望向遠處的皇宮,低聲自語:“這么多年的辛苦耕耘,豈容你徐少湖壞了大局?”
右相府水榭則是另一番景象。徐少湖執象牙筷輕敲越窯青瓷盞,看著漣漪攪碎水中月影。
他抬頭看向站在一旁的親信楊愉,淡淡道:“李肅卿那邊可有動靜?”
楊愉低聲道:“相爺,李肅卿已開始聯絡朝中臣子,那高惟志已經動起來了?!?/p>
徐少湖輕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冷意:“李肅卿一向自視甚高,以為憑借士族的支持便能讓周延儒穩坐主考官之位??上?,他忘了,如今的朝堂,早已不是士族一手遮天的時代了?!?/p>
楊愉點頭附和:“相爺英明。我們已聯絡了江南那邊,他們紛紛表示支持相爺,會動用一切力量,奪下這會試主考官的位置?!?/p>
徐少湖站起身,走到窗前,目光投向遠處的皇宮,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主考官之位,不過是第一步。真正的較量,還在后面?!?/p>
“聽說今日早朝后,那位陸詩仙在文華殿待了足足兩個時辰?!睏钣湔聿?,忽見自家相爺夾起片冰鎮鰣魚,雪亮刀刃映得他眉眼森然。
女帝一心想要肅清朝綱,那這一次的科舉,她定會有所行動。
可會試名額就那么多,給了士族,又給了學閥,還能剩下幾個留給寒門子弟?
“江南今春的桃花汛,該淹幾處堤壩了?!?/p>
夜色漸深,京城的街道上依舊燈火通明,士子們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春日的風輕輕拂過,帶來一絲寒意,卻也預示著新的變革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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