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題八詠樓

紹興五年夏天，李清照獨自來到金華城南、婺江北岸的八詠樓。此樓原名玄暢樓，又名元暢樓，南朝齊隆昌元年(494年)由東陽郡太守沈約建造。沈約是著名的文學家和史學家，為齊梁時期的文壇翹楚。當時，他從副宰相貶為東陽太守，心情抑郁，每每登樓，總會寫詩寄悲涼之情。

沈約曾寫《登玄暢樓》，因詩興未盡，將其擴展到八首，謂《八詠》，是當時文壇上的長篇杰作。唐代時，為紀念沈約的《八詠》，將元暢樓改名為八詠樓，從此，八詠樓成為歷代文人墨客登臨吟詩之處。李清照登樓眺望東南勝景，忍不住又想起了北方，和那里被金人踐踏的土地，于是感慨萬千地寫了首《題八詠樓》:

千古風流八詠樓，江山留與后人愁。水通南國三千里，氣壓江城十四州。

千古風流，都是虛的，只有河山破碎真真切切。

江山如畫，也已沒了證據。半壁的江山，只剩沉重的嘆息。

原本，登高望遠，應是逸興壯采的。但是現在，但凡有氣節的大宋子民，登樓遙望北方，都會生出無邊的悲愁。顯然，這已經遠遠不是沈約似的個人憂愁。金人仍在不停進犯，茍安的南宋朝廷危如累卵。即使金人撒回原地，若不對其采取斷然措施，渡江北上，收復河山，而是用土地、玉帛、金錢奴顏婢膝地去討好對方，南宋江山將永無寧日。這是李清照既宛轉又深邃的愛國情懷。

后面兩句化用了貫休的“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當然，也不只是簡單化用，貫休的詩是有故事的。婺州蘭溪人貫休是晚唐時的詩僧。在錢镠稱吳越王時，他投詩相賀。錢意欲稱帝，要貫休改“十四州”為“四十州”，才能接見他。貫休的答案是:州亦難添，詩亦難改，余孤云野鶴，何天不可飛。說完，拂袖而去。

后來貫休受到前蜀王建的禮遇，被尊為“禪月大師”。貫休不肯屈服于人，李清照化用他的詩句，顯然是為了諷刺毫無氣節的南宋朝廷。

故國不堪回首，卻還有人，尋歡作樂，歌舞升平。于是，李清照愴然而嘆:江山留與后人愁。

那個讓八詠樓一舉成名的南齊詩人沈約，在《八詠詩》中也曾留下如絲如縷的愁，他為春風秋月而悲愁，渴慕一份“解佩去朝市，被褐守山東”的隱士生活。李清照卻如一位直面現實的勇士，她愁著，卻不逃不避。她的愁不是嬌弱女子的纖細哀愁，更非某些無聊文人的無病呻愔，那是一股真摯而熾烈的情，是一份沉郁而悲痛的憤，兩股情緒交織于一起，就有了這首沉穩凝重、蘊藉豐富的千古題詠。

八詠樓，因為李清照的這首《題八詠樓》而倍添了一份歷史的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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