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女生宿舍的秘密

“雷，維克多，幫我搬一下宿舍好嗎？”

“好??！我終于能到女生宿舍里看看了！”

下班后，莉莎來到305辦公室，請我們幫她搬宿舍里的東西。

“克拉克，你也幫著搬一下吧？”

待莉莎走后，我搖了搖克拉克肉乎乎的手臂。

“不要，我搬不動，你是布魯斯·李，你去”

第二天午餐時間，飯桌上格溫問我，莉莎的東西多不多。

“挺多的，柜子里裝滿了化妝品，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的嫁妝呢！”

工作群里發來一起打架的警情，我匆匆扒完飯，先回三樓宿舍。

喬伊又同往常一樣湊活吃了桶方便面，躺在床上睡午覺。他的生活很拮據，只有所長不在時，他才敢到食堂混一頓晚飯。

派出所的伙食費一個月一百五十美元，我想喬伊寧可把錢花在喝酒上。

我們來到轄區飲料批發集散中心，一個年齡十四五歲的男孩搖搖晃晃地向警車走來，未等開門，他就杵著膝蓋，躬身嘔吐。

“你怎么樣？你還好吧？”

“里面一個人掐著我的脖子差點把我掐死！”

“他怎么掐你的，你給我們演示一下”

男孩說車間里一個中年主管掐他時，用大拇指骨節狠勁地抵住他喉結下方的喉管，他難受地吐了好幾回。

“喬伊哥，這個人的手法極其狠毒，咽喉軟管非常脆弱，是人體的要害部位。他那種掐法就是為了制造一種制人而沒傷人的假象，這個人太歹毒了”

說話間，男孩又嘔吐起來。

“你還手了沒有？”

他擦了擦眼淚。

“沒有”

“為什么不還手？下次再發生這種事你就被掐死了！記著，打不過就咬！咬你總會吧？”

他帶領我們走進叉車聲轟隆的集散車間。

“小雷，你進去了別說話”

“哦，好”

車間里的裝卸工人們講述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男孩負責搬運飲料，時不時會掏出手機來停手看一會兒，主管告誡他車間里不允許玩手機，隨后兩人發生爭執。

主管是個體型肥胖的中年人，即便我們兩人在場，他也沒有絲毫畏懼，反倒以一種似笑非笑的囂張感示人。

“你現在就去財務結你的賬去！”

僅僅一句話，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未等喬伊開口，主管早已轉身離開現場，并未理會我們。

“你在這兒干活是日結嗎？”

“是日結”

“一天多少錢？一天干多久？”

“一天150美元，干12個小時”

我問男孩是不是輟學了，他不語。

“你現在知道混社會的滋味了，聽我一句，回學校念書去，能念到哪一步就念到哪一步”

他聽到“念書”字眼，瞬間怒容滿面，仿佛“念書”對他來說是一個禁忌詞。

眼見如此，我未再多勸一句。

警車上，我們目送他朝財務室的方向走去，午后的陽光明媚又刺眼。

“還好這孩子年齡小，不知道深究，不然帶回去又得立案做筆錄，而且工廠非法雇用童工，凈是我們的麻煩”

“他不懂黑發不知勤學早的道理，隨他吧！”

公安工作使我習慣了凌晨兩點入睡，清晨八點起床，值班當晚注定不能無憂無懼地進入夢鄉。

“喬伊，和小雷出趟警去”

深夜里側躺著玩手機的里昂但凡說出這句話，哪怕不知發生了怎樣的警情，我的心口也會不由自主地糾結起來。

慢慢吞吞穿上警服，佩戴好警棍，長長地嘆一口氣，步履無力地走向那輛冷如冰箱的警車，這個過程非常漫長。

警車奔馳在轄區的夜路上，一排排橘色路燈照進前車玻璃，化作催人清醒的閃爍信號。

“喬伊哥，有點冷唉”

我抱緊雙臂不住地顫抖，牙齒微微打顫。

喬伊用手背試了試暖氣口，襯著冰冷方向盤的抹布松掉一頭。

“暖氣剛起來，到地方了我們不關引擎，讓車發動著就暖和了”

“我看我下個班還是穿以前檢查站發的沖鋒衣吧！”

我們來到內華達山下一家私立藝術學校。推門而入，幽暗的樓棟內只有二樓走廊亮著燈光，指引我們去往某間事發的房屋。

順著螺旋樓梯往上走，可以看到墻壁上掛著一張張西方藝術家的油畫像，寬敞的走廊上立著一座潔白無瑕的維納斯雕像——她也是校長辦公室外最醒目的信標。

“兩位警官辛苦了！這么晚還麻煩你們過來，戴克斯，快給兩位警官倒茶！”

每當有人尊稱我一聲“警官”，我能開心一個禮拜，這比寒夜里的一杯熱茶更暖人心。

校長給我們講述了案件的情況:舞蹈班宿舍里總共八個女生，其中一個叫艾達的女生聲稱自己放在衣柜里的八百美元被盜，她懷疑是同宿舍的伊莎貝拉所為，并信誓旦旦地說在學校舉辦活動時，看到伊莎貝拉離席，并且有兩名同學在樓道看見她回過宿舍。校方通過監控核實情況，確認在活動期間伊莎貝拉獨自返回宿舍，滯留五分鐘后又走出宿舍，之后艾達發現自己的現金失竊。

“你們先把艾達和伊莎貝拉叫過來吧，我問一問”

不一會兒，二人被戴克斯領進辦公室。無需多猜，低著頭一臉委屈的女孩就是伊莎貝拉，她身旁的艾達瞇起眼睛向我們聚焦，看來是中度近視。

“現在派出所的警察來了，有什么話對警察說，我們學校絕對不會容忍偷東西的賊，也不會冤枉任何一個無辜的學生！”

艾達把事情的經過又向我們復述了一遍，伊莎貝拉自始自終垂著頭，雙手相拉掉在身前。

“我只是回宿舍取一下充好電的手機呀！她那天放錢的時候宿舍里其他女生都看到了呀！”

“伊莎貝拉，你說其他女生都看到了是什么意思？”

這次我搶在喬伊之前發問。

“她放錢的時候給我們全都喊了她要放錢……”

“艾達，她說的屬實嗎？”

“是的，那天我把八百美元放進一個紅色小提包，我給她們說我包里裝錢了，說完就放進衣柜”

聽到這里，我的思維飛速運轉，從她們的口述中提煉反常疑點:

一、為什么艾達在活動中特別留意伊莎貝拉離席？

二、為什么伊莎貝拉進入宿舍恰巧被兩名學生目擊，并向艾達提供信息？

三、艾達為什么在放錢之前高調向全宿舍宣布？

此時我得出第一個結論——一切都是艾達自導自演，錢根本沒被偷，是她賊喊捉賊。

但這個結論并非絕對，因為沒有任何證據來支撐。

喬伊帶著伊莎貝拉去了隔壁辦公室單獨問話，讓艾達先回宿舍等待。

“老師，麻煩您把宿舍里其他六個人叫過來，我要問一下”

喬伊不在，我又開始獨斷專行。

“報告”

兩三人的合聲從門外傳來。

“進來！”

六個沒有秩序的女生擠進校長辦公室大門，我真怕她們會擠倒一旁的維納斯雕像。

從我看到她們的那一刻起，就緊緊盯住每一個人的眼睛，誓要從中找出某個神色異樣的女子。

一個臉龐白皙豐潤的女生見我盯著她看，并沒有回避我的目光，而像是洞察了我的目的，極其聰慧地以一種無邪亦無懼的眼神與我對視。

我的視線從六個人中看似最坦蕩的女子臉上轉移到另一個畏畏縮縮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臉上長著幾顆青春痘，白天涂抹的粉底在睡前尚未洗凈。

她是唯一一個不敢和我對視的人。

從她進門后，就一直蜷縮著脊背，把雙手藏在袖筒里，緊緊挨著身旁另一個表現同樣怪異的女子。

要我形容的話，她那晚的模樣就像一只被黑貓逼到墻角無處可逃的小老鼠，而她身旁的女子就是那面能帶給她一絲安全感的墻。

“你們全都面向我站成一排，我有話要問你們”

那女子因心不在焉，恰巧被排到左邊第一個上，她低頭縮腰，斜靠著身旁的女生，沒有像其他五人那樣站直站端，很明顯就是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你站好行不行！抖什么抖！”

校長見左邊第二個女生像街痞子一樣不停地抖腿，覺得有失教養，便呵斥起來。

“怎么？我不能抖嗎？犯法嗎？”

不成想她竟氣乎乎地頂起嘴。

如此囂張的態度讓校長顏面掃地。

“惠特尼！你再說一遍！”

“我說——這么晚了我要睡覺！你把我叫過來干什么！艾達丟了錢關我什么事！”

一向畏畏縮縮的女子也開口幫腔，結結巴巴地說道:

“就，就是啊……我也要睡覺……”

這種私立藝術學校并不像公立學校那樣膽敢體罰學生。何況家長們掏了高昂的學費，使得本就野性難馴的“特長生”們更加肆無忌憚。

猶記得前不久，一所中專院校的教導主任打了不服管教的學生幾耳光，那學生便在課間翻墻逃學，音訊全無。

家長報警后怕孩子一時想不通憤而自殺，給學校撂下狠話，若孩子有個三長兩短，勢必要和學校拼個魚死網破。

我和喬伊先去了趟學校了解情況，四十多歲的教導主任呆坐在門衛室，嚇得魂不守舍。反復向我們解釋他當時在氣頭上，學生要真出意外自己會不會被判刑？

他慌亂的樣子，和當初犯人逃跑后的我一模一樣。

“你叫惠特尼是吧？惠特尼同學，公民有義務配合警方調查，這是基本的文化常識，尊敬師長是一個學生起碼的道德修養”

我看向其他四名女生，故意譏諷惠特尼:

“你們四個不愧是學習音樂的，舉手投足規矩優雅，站有站像”

隨后我又看著惠特尼說道:

“一個人的教養是她的家庭教的，你要怎么樣是你的自由，可是別丟父母的臉。你以為自己很酷很拽，別人只會說——‘這個人有爹媽生沒爹媽教’”

我料想她斷不會猖狂到敢和我頂嘴。

校長也靠這個話茬找回面子，附和著說:

“聽到了嗎？不學好別人會罵你父母的！”

惠特尼止停止抖腿，依舊不服氣地向上斜瞥著天花板。

我悄悄讓艾達去取她的小提包，究竟誰是偷錢的賊，必須心里有個大概。

“你們從左往右回答我的問題，只需要回答‘見過，或者‘沒見過’就行”

我舉起紅色提包，左一的女子看到后神色驚恐，瞬間低下頭。

“你見過這個包嗎！”

“見……見過……”

惠特尼翻了個白眼，冷冷地說:

“見過！”

其他四人也都干脆利落地回答“見過”二字。

伊莎貝拉的父親連夜趕來學校，走進辦公室的第一句話就是警告其他七個人，不要合起伙兒來霸凌自己的女兒。

“我不許任何人冤枉伊莎貝拉，我女兒沒偷就是沒偷，別硬把賊的名聲塞給她！”

校長趕緊陪話，解釋說警方正在查辦此事。

“我們家孩子要退學！這樣的學校不能再念了！”

聽聞此言，校長不再隱忍，索性叫家長明天就辦退學手續。

伊莎貝拉和艾達一齊跟著喬伊走進辦公室，艾達垂頭喪氣，沮喪地對大家說:

“錢是我自己忘記放哪兒了，現在找到了，沒人偷我的錢”

如此違心且不甘的語氣說出這番話，想想也是喬伊動員她之后有意教說的。這件事再查下去非得攪個雞犬不寧，尤其是對這些處在青春期心智極其不穩定的未成年人。

待人都走后，喬伊接過校長遞上的香煙，聊起這件事的結果。

“這個伊莎貝拉絕對沒那么簡單”

“怎么說？”

“我試探性地問她艾達丟錢的事情，她總低著頭，像個機器人一樣慢慢地左右搖頭——‘不——知——道’”

喬伊模仿起伊莎貝拉的神態和動作。

“我說叔叔相信你是個好孩子，錢肯定不是你偷的，她還是慢慢地上下點頭——‘好——’”

“??？我還懷疑那個臉上長青春痘的女生呢”

我把她身上的疑點和不安表現全都列舉出來。

“你說艾瑞卡嗎？我們都沒注意到，我還懷疑是羅絲呢！”

“羅絲是哪個？”

經過交談，得知校長所懷疑羅絲就是最開始那個敢于和我對視的女生，理由是她表現得過于淡定，平時也不是什么善茬。

我們三人各執一詞，各自的懷疑動搖了另外兩人的判斷，一件盜竊案，推測出四種可能。

回所的路上，我仍然在思考這件案子的可能性，哪怕已經了結，哪怕沒有任何證據。我就是想通過反復思考來讓自己的內心更堅定艾瑞卡就是那個賊。

我懊悔地喊道——

“哎呀！喬伊哥！我才想到一種抓賊的辦法！”

喬伊看了我一眼，又專心盯著前方。

“什么辦法？”

“當時我就該讓校長找一個女老師來幫忙的！我拿著那個紅色提包問她們見沒見過時，讓女老師挨個兒摸她們的心臟，誰的心跳得越劇烈，誰就是那個賊呀！”

警車離藝術學校越來越遠，我們也離真相越來越遠。

然而，同樣的案情，相同的戲碼，不久之后又一次在奧克蘭職業技術學院的女生宿舍里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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