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諾千金

進大學以來，每周的晚自習去一次圖書館，幾乎成了李飛虎的慣例。只是去圖書館，他不是為了看書，也不是為了完成作業。他去那里是為了給向慧芳寫信，偶爾也給家里以及要好的朋友寫信。在那電話還很是不普及的情況下，寫信就是人們互相聯絡感情最為普遍的形式了。寢室里靜不下心，教室里又不適合寫情書，圖書館應該是最適合的地方了。圖書館最安靜，而且多數是陌生面孔，他寫信時喜歡這樣的環境。只是去圖書館遲了就沒有位置，所以他每次都早早地去了。

那天他走進圖書館時，還好人不多，他找了一個靠窗戶的位置坐了下來。他對著窗外發了一陣呆，然后從書包里翻出向慧芳的來信，實際上這封信他已經看了兩遍了。他要她有空的時候就給他寫信，而他卻堅持每個星期都給她寫一封信。他知道她忙，她壓力大，她在讀補習班。用她自我解嘲的話來說，她在讀高四。

李飛虎坐下來，往窗外看去，頓時思緒萬千，往事一幕幕浮現在了眼前。他知道，自己能考上大學，最應該感謝的人就是向慧芳。她在他最危難的時候站了出來，給與他愛，給與他鼓勵和幫助。最后，他考上了大學，她卻因為失誤而名落孫山。他們是高中同學，從高一開始就在一個班，高三文理分科后還是在同一個班。

九十年代初，經濟迅速復蘇的同時，社會環境也很是混亂。特別是縣城，拉幫結派打架斗毆幾乎是隨時隨處可見。經常是為了一些雞皮蒜毛的小事，幾句話不投機也可能會大打出手。拳腳相加是小事，經常還會動刀動槍（自制的火銃），時不時還會鬧出命案。學生們每天都可能看到那砍砍殺殺的場面，有的學生也就慢慢學會了社會上的不良風氣。有人利用學生去社會上幫人打架，也有社會上的來學校招惹是非。

李飛虎雖然畢業于農村初中，成績卻是很好，畢業后考上了縣一中（全縣最好的學校）。高一的時候，他的成績一直排在年級前列，特別是數理化，都還拿過年級第一名。只是他生性豪爽，自控能力不強，喜好結交朋友。在這種大背景之下，他進了高中以后，就慢慢沾染上了很多江湖習氣。他的心思沒有放在學習上，成績也一步一步滑了下去。他慢慢從老師心目中的好學生變成了壞學生，父母也跟著他是唉聲嘆氣。

高一時，班主任在安排座位時，都盡可能采取互補的原則。那就是讓喜歡講話與不喜歡講話的坐在一起，讓調皮的與老實的坐在一起。還有不好安排的，就讓有些男生和女生坐在一起。班上有個女生叫做向慧芳，身材高挑，皮膚白皙，圓臉，笑起來很好看，留著“學生頭”。她不僅長得漂亮，成績也很好。高中入學第一天起，李飛虎就喜歡上了她。

或許是機緣巧合，有一次，李飛虎就被安排跟她坐在一起。班主任肯定不知道他喜歡她，不然也不至于做這種安排。李飛虎暗自喜歡，只是跟她坐在一起后，他又覺得很不自在。他好動，喜歡開玩笑，而她好靜，一門心思放在學習上。他怕影響到她，這就讓他的言行無形之間受到了拘束。只是向慧芳也大方，她知道他數理化好，有不懂的就經常問起他。

一天晚自習，同學們都在安安靜靜的看書做作業，李飛虎身邊突然傳出了一聲響屁。同學們頓時哄堂大笑，接著就往發出聲音的方向搜索著。李飛虎發現向慧芳低著頭，雙手捂著臉，似乎專心致志地看著桌上的書本。只是他不知道，此時的她，早已羞得滿臉通紅，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他知道是她打了個屁，于是吼道：“笑死啊，有什么好笑的。老子打個屁也笑，你們的屁股難道都是用來吃飯的嗎？”聽李飛虎這么一吼，同學們都安靜了下來。接下來又有幾個人笑了笑，只是大家知道，后來有人發笑，是笑李飛虎后面那句話。那件事，向慧芳對李飛虎很是感激，只是她藏在心里，沒有對任何人說起。

李飛虎不是體育生，只是他兩百米跟四百米都很厲害。在學校舉行的田徑運動會中，都取得了前五名的成績，為班級加了分。他是班級籃球隊的主力隊員，在班級籃球賽中，他敢拼敢闖，為班爭光。他在社會上認識很多人，是班級的保護神。一些搞事的學生知道他在這個班，就很少有人敢來惹事生非。班上同學受了欺負，只要找他幫忙，他都是二話不說，說干就干。向慧芳長得漂亮，成績也好，喜歡她的男生自然多。只是大家都知道李飛虎喜歡她，也就沒人敢打她的主意了。向慧芳知道李飛虎喜歡她，只是她假裝不知道。同學們開他們的玩笑，她也是付之一笑。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她并不討厭他。

高二一次課間休息的時候，隔壁班有些男生在走廊上玩球。向慧芳跟一個女生經過他們班往廁所去的時候，被踢飛過來的球擊中了腰部。她哇的叫了一聲，接著就捂著肚子蹲了下去。這事剛好被李飛虎看見了，他沖過去對著那男生就是一腳，直接把他踢翻在低。他嘴里罵道：“操你媽的，我看你是瞎了眼啦！”一起玩球的男生都過去解勸，說不是故意的，并跟他道歉。李飛虎似乎火氣未減，繼續罵道：“我當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是故意的還得了！”向慧芳看到李飛虎為她打了人，趕緊捂著肚子走了過去。她把他拉到一邊，說道：“你干嘛？算了，別人又不是故意的，我沒什么事！”她看見李飛虎站著沒動，接著說道：“你趕快回教室去好不好？一天到晚盡是惹事！”李飛虎看到她似乎有些生氣的樣子，于是往教室走去。

她知道李飛虎喜歡自己，只是他從來沒有給她寫過紙條，也沒有跟她表白過。他不像有些男生，經常傳出花邊新聞，今天喜歡這個，明天喜歡那個，他似乎只對她情有獨鐘。她有時也煩，似乎他喜歡她，就代表她一定也喜歡他一樣而不需要做任何的表示。只是為了考大學，她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有些念頭在腦袋過過也就去了。

學校周一舉行升旗儀式，政教處都會對上一周工作做個總結，同時對下一周工作做個布置。對做得好的班級和個人會進行表彰，學生代表或是個人就有上臺領獎的機會。對做得不好的班級或是個人會點名批評，嚴重違紀的學生還會被叫到國旗臺上亮相。李飛虎上過國旗臺多次，每次都是因為嚴重違紀。進入高三不久，李飛虎像犯人一樣再次被叫到了國旗臺上亮相。政教處主任指著他的腦袋當眾宣布：李飛虎，打桌球賭博，還因此打架斗毆，本來已是開除學籍、留校察看，現在給予最后一次機會，如果再犯，堅決開除！

那時大街小巷流行打桌球，不少人還因此賭起了錢。一次周末，李飛虎跟幾個朋友從外面回學校，在校門外遇見幾個其他班級的同學在打桌球。他閑來無事，就停下來準備看看再走。沒想到其中一個同學帶著挑釁性的口吻對他說道：“玩玩？！五十塊錢，三打二勝！”他們彼此之間認識，只是李飛虎不太喜歡他，他認為他跟自己不是一條道上的。只是對方的語氣，似乎激起了他的好斗性。

李飛虎看了他一眼，說道：“玩就玩，誰怕誰！”他接著說道：“不過說話要算數！”對方不甘示弱地說道：“愿賭服輸，絕對算數！”兩人于是拿起球桿，玩了起來。李飛虎接下來連贏了兩局，按道理，第三局就沒必要再打了。他把球桿往桌球臺上一放，看著對方，等著他給錢。沒想到對方耍起了無賴，他說道：“再玩一局定輸贏，一局五十塊錢，怎么樣？！”李飛虎說道：“是你主動找我賭球的，你應該懂得愿賭服輸的道理。你把輸的五十塊錢先給我，再問我還玩不玩下一局以及怎么玩！”

對于大多數高中生來說，五十塊錢可是接近了一個月的生活費了。不知對方是沒有，還是拖著不肯給，他說道：“你如果不玩，那前面的就不算！”李飛虎本就窩著氣，他罵道：“操你媽的，你敢玩我？！”對方說道：“我說了，最后一局定輸贏！”李飛虎說道：“那行！”他從桌球臺上拿起球桿，只是他不是去擊球，而是直接朝對方腦袋拍了下去。只聽見一聲脆響，球桿斷裂了，對方腦袋也開了花，鮮血直流。

這事最終還是鬧到了學校，李飛虎父母也被叫到到了學校。他父母當面給對方道了歉，還賠付了一百塊錢醫藥費。他父母跟政教主任說盡了好話，最后暫且維持李飛虎開除學籍留校察看的處理。只是政教主任一再強調，如果再犯事，那就是天王老子來也沒辦法了。

那天升旗儀式以后，一整天的課，向慧芳覺得自己都沒怎么聽進去。她不時用余光去看看李飛虎，他好像跟往常一樣，任然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她看著就氣，真想走過去把他大罵一頓，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她不時又想著李飛虎站在國旗臺上的樣子，老師的話也不時在她耳邊響起：李飛虎，打桌球賭博，還因此打架斗毆......如果再犯，堅決開除！她很是著急，可又不知怎么辦。那天晚自習時，她在教室里又發了一個晚上的呆。最后，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下晚自習后，向慧芳在路邊攔住了他。她左顧右盼了一會兒，急促地對他說道：“你跟我來一下！”說完她就朝一邊走了去。他不知道她突然找他有什么事，就跟著她一路走去。到了一個僻靜處，她站定了。她猶豫了一會兒，確定無人之后，就生氣地問道：“你不是跟別人說喜歡我嗎？”李飛虎沒想到這突如其來的問話，一時不知所措。向慧芳幾乎是帶著哭泣的聲音再次問道：“你確定是喜歡我嗎？”李飛虎定了定神，然后嚴肅認真地回道：“那是當然的，我對天發誓，如有半句假話......”他沒說完，她已經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她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嗚咽著說道：“我不要你發誓！不過你給我記住，你若是真心喜歡我，除非你能考上大學，這是唯一的可能，記住沒？！”說完這句話，她頭也不回地跑開了，留下他一個人傻傻的站在那里。

正是因為這次對話，幾乎改變了李飛虎的一生。從那以后，他跟他所有的哥們都暫時斷交了。李飛虎對他們說：“如果你們真正把我當兄弟看，高考之前任何事都不要找我！”用他自己的話說，為了自己的前程，為了自己的誓言，他要閉關半年。他真還說到做到了，就是周日（高三周六也上課），他大部分時間也都是在教室搞學習。他知道，自己落下的東西太多了，不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想要考上大學是不可能的?？刂撇蛔∽约旱臅r候，他就想想向慧芳那天晚上跟他說的話，或是看看她的身影，躁動的心就活生生的被拉回來了。他不懂的地方，向慧芳就抽空輔導他，他煩惱的時候，她就給他鼓勁。他基礎本來就好，再加上對于數理化，他似乎有一種先天的優勢，成績看著看著也就慢慢上來了。向慧芳就住在城里，是走讀生，家里條件很好?？粗铒w虎開始努力了，成績也慢慢上來了，她很是開心，覺得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她除了督促他學習，還經常從家里給他帶來一些好吃的。愛情的力量簡直是太偉大了，他的成績日漸好轉，他和向慧芳的戀情慢慢在同學面前已經公開化了。只是老師們不明白，這么調皮搗蛋的學生，怎么一夜之間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憑實力而言，向慧芳是完全可以考上大學的。只是她在考英語的時候，犯了個天大的錯誤。在終考鈴敲響之前幾分鐘，她才記得自己的客觀題答案還沒填涂到答題卡上去。最后，終考鈴響了，她還有很多答案沒有填涂完。對于英語來說，大部分都是客觀題，答案沒有填涂完，她知道這意味著什么。英語考完以后，李飛虎在校門外等她。她出來時，情緒低落到了極點。他走上前去，關心地問道：“怎么啦？”她強忍住哭泣，只是淚水已經在眼眶中轉動。她說道：“完了，全完了！”他焦急地問道：“到底怎么啦？”她無力地說道：“我的選擇題答案沒有填涂完！”她話說出口，眼淚也就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李飛虎知道，這可是一個無法容忍的失誤。他接著問道：“有多少？”她低下頭，回道：“別問啦，具體我也不記得，估計一半還不到?！彼参康溃骸胺謹颠€沒出來呢？也許其他科目超常發揮呢?！敝皇遣还芩趺窗参?，她只是一個勁地哭泣。李飛虎知道，她的理想是當醫生，她想報考醫科大學，只是英語出現如此大的失誤，估計是不可能了。

高考成績揭榜以后，他正常發揮，金榜題名。而她，因為失誤，名落孫山，只是上了個中專線。對一般的人而言，能考上個中專也不錯，畢業之后畢竟也可以分配工作。只是對于她而言，落差也確實太大了。每年高考，像她這種情況，因為失誤而沒考上大學的，也不是絕無僅有。她思來想去，最后，還是決定讀一年補習。

李飛虎去大學前的頭一天，他去了她就讀的補習學校跟她告別。補習學校暑假里就開課了，她的成績遙遙領先，她也慢慢適應了那里的生活。經過一個暑假的調整，她已經從陰影里走了出來，精神狀態好了不少。李飛虎牽著她的手，開心地說道：“看到你這樣，我就放心了?！彼嘈σ宦暤溃骸拔乙呀洀哪抢铮幱袄铮┳叱鰜砹??！彼f道：“我相信你，你會的，你已經做到了?！彼龑λf道：“高考失敗，對我來說，有種死地重生的感覺。接下來的一年，我會更加努力的！”李飛虎回道：“第一次高考，你把好運給了我。自己失敗了，卻成就了我！我相信，命運虧待了你一次，一定不會再有第二次！”

她看著他，說道：“明天你就要進大學了，我再次祝福你！”李飛虎調皮地回道：“你祝福我什么？”她說道：“祝福你考上了大學啊?！彼氐溃骸澳悴桓鼞撟８Ｎ覄e的嗎？”她問道：“還有什么？”他說道：“我生命里最重要的東西？”她追問道：“到底是什么？”他指著她的鼻子說道：“你??！”她羞紅了臉，回道：“你真討厭！”后來，她幾乎是以命令似的口吻說道：“進大學后，沒人管著你了，你得控制住你自己。既然得到，就要好好去珍惜?！?/p>

晚自習的鈴聲響了，她依依不舍地說道：“我該回教室了?！闭f完，她箍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嘴唇上親了一下。李飛虎還沒反應過來，她接著一轉身，往教室跑去了。向慧芳往教室跑去了，也跑出了李飛虎的視線，他從回憶里回到了窗前。他知道，此時此刻，她在教室里，或許正在做著做不完的試卷，也或許在思念著自己。他拿出她送給他的“派克”筆來，在信紙上開始寫下對她的鼓勵和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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