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宮中,見到皋仁本抹淚,皋相梁笑道:“孩子,爹身體好著那?!?/p>
皋仁本再也忍不住了,趴在父親身上,大哭不止,皋相梁指著在旁的蘅皋,擠出一絲笑容,“你總說蘅皋愛哭鼻子,怎么還不如你妹妹那?!?/p>
聽到此言,強壓淚水的蘅皋再也無法抑制,頓時眼淚磅礴,見到兒女垂淚,皋相梁卻笑了,“傻孩子,人吃五谷雜糧,就有生老病死,南華真人說得好,夫天地者,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爹累了,要休息了?!?/p>
蒙正言道:“皋相莫做此想,多歇息就好了?!?/p>
皋相梁擺擺手,“當今之時,慕生而惡死,我倒是覺得,善生者所以善死?!?/p>
丁欽安上前笑道:“梁相,咱們不用生生死死的,活著多好?!?/p>
正在此時,公羊錯匆匆趕了過來,因為走的太急,滿臉都是汗水,進門就喊道:“義父?!鄙锨袄鸶尴嗔旱氖謥?,就感到瘦弱、無力和冰涼。
看到公羊錯,皋相梁似有千言萬語要講,可剛張開口,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久久之后,才言道:“君侯不要怨恨先君,覺得先君對你不理不踩,其實先君經??茨?,只不過君侯不知而已,其中很多錯誤都是我造成的?!?/p>
老人掀開塵封的歲月,講起了往事,“先君受封梁國后,臣就勸他,不能只坐在大梁城中發號施令,要了解民情,臣陪從先君輕裝簡從,游歷各地。等采訪西北高山,發現山梁上有人揮舞衣衫求救,等過去才發現是狼群圍攻放牧的父女,護衛將狼群趕走,才看清楚十三四歲的女孩,勞作讓其長的甚是矯健,蓬松的頭發被手帕隨意綁了起來,在山風吹拂下,隨風飄動,大大的眼睛閃爍著靈動,先君將其收入房中,二十多年了,我還記得那個羞澀少女?!?/p>
說到這里,皋相梁劇烈咳嗽起來,見到眾人要勸阻自己,倔強的言道:“有些話我今日一定要說,我不想讓君上留有遺憾?!鄙裆嵵?,言語凝沉,“我本是陽華城的牙儈,只求茍活人間,絕無想到能有今日。承蒙先君大恩,在帳下以供驅使,先君不責怪臣的駑鈍,君侯也屈尊拜我為義父,臣這一生難以報答你們父子的恩情??吹骄钊胱≈卸?,臣也知足了,等我在九泉之下見了先君,我把這些事情都告訴他,君侯長大了,成了皇領的主宰者,臣也下來供你驅使了?!?/p>
公羊錯淚如泉涌,“義父,我想讓皋仁本繼承你,擔任太宰?!?/p>
仁本趴在床上,抱頭痛哭,十多年來,他在父親的羽翼下過著無憂無慮,快活輕松的日子,看到父親舍棄自己而去,突然感覺自己的力量被抽空。
皋相梁搖頭,“國事豈可感情用事!仁本擔任中軍令已是德不配位,我中年得子,加之他的母親難產而死,對他嬌寵有加,沒有讓他經受磨難,古往今來,不經磨難,怎成大才?國家大事不能當做兒戲,不能耽誤天下蒼生?!?/p>
公羊錯抹淚言道:“仁本有眾人輔佐,慢慢磨練,也就會了?!?/p>
“若讓他做相國,不論是對中土百姓,對君侯,還是對我們皋家,都是災難,仁本哪經歷過大風大浪?做個富家翁,無憂無慮的度過此生,有什么不好?讓他卷入爭斗中去,君侯就是你想保他,都難??!”說到這里,皋相梁流出濁淚。
公羊錯點頭,“我會給予爵位封地,讓義兄前去梁國就藩?!?/p>
皋相梁堅決的搖頭,“他沒大功于朝廷,給他爵位,為天下人不服,不得人心,只會帶來禍患!我的祖父公孫宗道曾是公室弟子,擔任過芮豐郡將軍,抵擋剛浪林的兵馬,因為帶兵撤退,便被定為畏戰之罪,遭公室撲殺,褫奪身份,致使我們家族承受恥辱,他的名字至今還刻在封丘塔的恥辱臺上,讓農氏子孫踐踏?!?/p>
“義父的心意我懂,我讓邕梁公將他的名字從恥辱臺上鑿去,你的功業足矣贖回他的過失,你的大功,整個中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拯救了萬千生民,義父,看著那些碌碌無為之輩,你完全可以擔當得起伯爵,義兄不過是繼承你的爵位而已?!笨吹礁尴嗔哼€要堅持,公羊錯堅持道:“我意已決?!?/p>
公羊錯盯著蘅皋問道:“蘅皋也二十了吧!”
說到蘅皋,皋相梁灰白的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公羊錯言道:“我想娶她為妻?!?/p>
“不可?!备尴嗔黑s緊阻止,“君上賜蘅皋為馬君真妻,把馬君真和甘恒留在中都,讓他們執掌龍武衛,只有二人最為干凈,用著最放心?!?/p>
公羊錯很是不解,“義父為何不讓蘅皋為后?”
皋相梁搖頭,“內宮是非太多,蘅皋單純善良?!?/p>
見公羊錯點頭,皋相梁言道:“臣不能幫你了,只能來世再報。我要去見父母兄長了,希望他們能原諒我這個不孝子,五十多年了,當我閉上眼睛,就會想起他們,君侯,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母親在臨終前對我說了什么?!?/p>
“我知道?!惫蝈e隱隱猜到這人倫慘變。
皋相梁眼中流出濁累,“善待天下子民,讓他們有飯吃,有衣穿,不要凍著餓著他們,你志在統一天下,建立不世之功,可是這統一天下,就要打仗,打仗受苦的還是百姓,亂世小民活的還不如盛世狗,能不打仗就不要打仗?!?/p>
公羊錯鄭重點頭,“義父放心,我一定會善待百姓的?!?/p>
皋相梁一聲長長的嘆息?!笆篱g風云變幻,天下之事,誰人能知?”親昵的撫摸著愛子,“仁本,你怨恨父親沒讓你做太宰嗎?”
皋仁本搖頭,“兒子不怨父親,兒子不是那塊料?!?/p>
“仁本,要學著稼穡,不要總是飛鷹走狗的,等妹妹出嫁了,家里就你自己了,要能維持住這個家?!备尴嗔河帽M所有的力氣,抬起枯瘦的右手,輕輕愛撫女兒的頭發,他迷離的眼神又凝聚起來,眼中充滿了慈愛,燃盡最后一絲生命的能量,輕聲言道:“蘅皋!父親就要走了,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p>
公羊錯知道最后的時刻了,看著文武大臣,鄭重言道:“自即日起,改流民城為相梁城,為皋仁本采邑,蘅皋賜婚馬君真,擇日成婚?!?/p>
皋相梁感覺靈魂正在脫離軀體,此生無憾,可以含笑九泉了!
眾人久久默哀,蒙正拿起一份遺書,“君侯,這是梁相遺書?!币姽蝈e點頭,便高聲朗誦,“天地萬物,有生有死,此乃自然之道,無甚可哀。吾生而駑鈍,承君侯父子不棄,忝列相位,羞愧不已。厚葬重服,以致破業傷生,吾等不取,吾死之后,不起陵,不建廟,取向陽之地三尺,有棺無槨,立三尺高碑便可?!?/p>
聽聞此遺詔,公羊錯言道:“將此遺書示天下,以彰義父之德?!?/p>
轉過身來,對眾人言道:“梁相受遺輔政,信感陰陽,誠動天地,格于皇天,光于四表,謚號忠武,以表其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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