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庫米虧空人命喪

錢休原本是來送歷年賬冊備查，而非受審，無需下跪。但聽王丞相詢問起為何庫米供應商更換如此頻繁時，卻是急忙下跪，汗如雨下，連稱冤枉。

王丞相久經宦海，包拯精于獄訟，兩人見此情形即知其中必有隱情，會心相視。王丞相整理官服冠戴，端坐一旁，閉目凝神，如老僧入定，自有主張。包拯則換一副嚴肅表情，驚堂木敲下，大喝一聲：“有何冤情，你且招來！”

包拯汴京府尹一職自然無權審問內廷總管。但如今奉命協辦庫米一事，有八王爺在場，包拯代王爺審訊也是應當。

錢休多年來負責庫糧，恃權妄為，欺上瞞下，所打交道的都是宮女太監，何曾見過如此陣勢。當下磕頭如搗蒜，只說冤枉。

包拯厲聲喝道：“丞相問話，速速如實招來，為何商戶如此頻繁更換，你于其中到底有何仗勢欺人，肆意盤剝，監守自盜行徑，速速招來，免受皮肉之苦！”說罷，又是一聲驚堂木響。

錢休剛欲答話，旁邊書辦將賬冊算過后，說：“乞稟王爺、丞相、大人，若依賬冊，庫中湖州米、松江米在送王爺壽禮和大人斗米之前已虧空五萬斤！”說完，將賬冊呈交包拯，包拯看罷又呈給八王、丞相，三人均驚嚇不小，這個虧空份量別說一個內廷分管太監，就是當朝太師、丞相也夠滿門抄斬的了。

錢休聞此言直接面如死灰，忙胡亂爬到丞相腳前，抓住丞相官服喊冤求饒。

又是一聲驚堂木，包拯厲聲：“錢休，死到臨頭，你還不將如何虧空這五萬斤庫米，如何以次充好一一招來，更待何時！”

錢休立馬哭著答話：“大人，臨死之人，也沒什么隱瞞的了。以次充好，奴婢有過，不過是不足一萬兩之數，每次是奴婢借新還舊，十余年間調換了六七千斤新米。那虧空的五萬斤實在與奴婢無關。至于為何商戶變更頻繁，大人可傳來商戶和內庫總管詢問，此不在奴婢職權之內?！?/p>

調換六七千斤庫米以次充好，也夠本人填命，滿門受刑的了。

包拯命人將錢休押入刑部大牢，再依賬冊所載傳來十七家商戶東家。

既是供糧內庫的商戶，讓任何人想來都應是衣著華麗、腰纏萬貫、財大氣粗、滿面春風的生意人。讓人意外的卻是傳來的十七位東家，有七八位骨瘦如柴，三四位沉悶無光，衣著華麗的只有四人，還有兩位青年披麻戴孝，手持哭喪棒就上了堂來。

雖久理訴訟，但見此景，包拯也是驚訝，忙問衙役：“讓你們去請供應內庫的商戶，如何請來這哭喪之人？”

衙役還未回話，就有一位披麻戴孝青年開言道：“回包大人，家父就曾是供應內庫的糧商，也是因此命送黃泉。家父冤枉啊，若不是為朝廷供應糧米，也不會淪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啊，各位大人?！?/p>

包拯聞言：“不得胡言。這為朝廷供米與米家破人亡有何關系！”

青年道：“草民姓胡，汴京人士，四代糧商，家父生前是胡記糧行的東家。祖上經商，舍不得吃穿，有錢買糧，賣糧賺取銀兩，有了銀兩再去買糧販賣。家中常備存銀只有三十來兩，其余只見到糧食和待收賬款、欠別家的貨款。七年前搭上了內庫的生意，先父想能與內庫做生意也是好事，不會賠錢。最開始說是糧米錢貨到付款，這樣自然最好；后來是十日一結，小店艱辛維持，也能周轉開來；三個月后卻是推托到二十日一結，前面已搭進去許多糧米，小店也只得從命。之后是兩個月一結。再往后，內庫總管竟然說為防摻雜陳米，要扣留一成的米錢，另外，每次送米，內庫要扣減500文裝卸資費。大人，這米錢賬款是兩個月一結，但這扣的米錢和裝卸資費卻是當場扣下。不出兩年，小店已無法維持，傾家蕩產也無力再為朝廷供米。內庫總管則以未能按時供米，扣減未付米錢。先父去找內庫總管討要米錢，內庫總管卻說先父擾亂朝廷，咆哮京師，聯合官府杖責二十，拘了先父十日。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得答應內庫的法子。內庫欠我家商鋪五百兩銀子，扣減未能及時供應糧米七十兩，還余欠款四百三十兩，去掉零頭是四百兩，這四百兩，內庫付六成現銀，是二百四十兩。另外四成一百六十兩不付錢，入伙內庫總管開的鋪子?！?/p>

“那入伙占了幾成，收益如何？”

“收益？哪來的收益啊，大人。有十家商戶總共入伙三千兩銀子，只有三成的分成比例。雖說入了伙，但內庫總管的鋪子經營，商戶東家不得過問，收支賬目不得查看，到了年底，內庫總管告訴十家商戶東家是虧了五千兩，各家商戶需依入伙銀兩再補一千五百兩銀子。先父與曹記糧行東家氣不過，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家母受不了刺激，整日胡言亂語。內庫總管勢大，草民無處申冤，只得一直披麻戴孝?，F有歷年賬冊，供幾位大人查看?！?/p>

衙役將賬冊呈上，包拯察看后，八王、丞相先后過目。包拯又問了其他東家，各家經歷大體相同。包拯是突然審訊，也絕無串供可能，各家糧行賬冊也都在，筆跡核驗無誤。

事涉內庫總管太監，只得由八王下令緝拿。涉事官員，包拯傳令緝拿。

延緩糧米銀錢給付，能夠讓內庫總管挪用銀錢牟取私利，可以理解；扣減米錢，能夠中飽私囊，也能理解；勾結官府，仗勢欺人，也是貪官惡霸行徑。

讓人不解的是入伙內庫總管的商鋪生意，卻落得個虧空。內庫總管俸祿不薄，吃住由朝廷供應，身份所在又不許飲酒誤事，也不能爛賭，全無可揮霍之處。朝廷官員出于討好，還要照顧其生意，如此一來，就是交給一個十歲小童經營也是穩賺不賠，何至于虧空五千兩銀錢。

內庫總管姓欒，被緝拿而來，帶著家中十本賬冊。拋開朝廷官宣賄賂、巧取豪奪民財的不說，單就其所入伙的商鋪而言，計有五家。內庫供糧商入伙的商鋪名叫何記商鋪，取聯合的“合”字諧音，經營了兩年，是五家商鋪中時間最短的。

書辦查看賬冊后向八王爺、王丞相、包拯告知其中蹊蹺之處：欒總管的五家商鋪，除何記以外，另外四家商鋪每年的初始成本不過二百兩銀子，少的一百一二十兩，多的一百八九十兩銀子。經過經營，每家商鋪除去各種開支，每年少則盈利七八百兩，多的一千二三百兩銀子。唯獨這何記商鋪起始銀兩最高，卻是虧空最多。

還有就是按各東家所說，三千兩銀子只占三成比例，那么，合計的最初經營資金應為一萬兩銀子，而賬冊中最初銀兩只有一千兩銀子，之后都是這一千兩銀子采買商品，支付店租，給雇工支取工價，上繳官府商稅。絕無起始萬兩銀子的流水。

更驚奇之處在于何記商鋪的賬冊，除了店租、工價、商稅外，只跟一家駱記商鋪有生意往來。

或許讀者已經猜到，這駱記商鋪也是欒總管的生意。不錯，駱記商鋪也是欒總管的生意，駱記的賬冊也在此次查看范圍之內。

覽之讓人驚駭，賬冊所載：駱記商鋪賣給別的客人五兩銀子一份的糧食，賣給何記是二十兩銀子，隔十日，卻被何記以一兩銀子一份的價格賣回給駱記。何記商鋪這是高價買，低價賣，正常生意人怎會如此，明顯是欒總管侵吞糧商入伙銀兩。

還有就是：欒總管的另外四家商鋪，其中兩家商鋪雇工分別在何記商鋪的雇工名下。這兩家商鋪的賬冊歷年都是盈利，最新一年卻無雇工工價開支；何記商鋪經營了一年，卻承擔了雇工的工價開支。

白紙黑字，且人證物證充足，再加審訊，總管也只得招認其惡行：最開始，其從內庫取糧向外賣出，賺了錢，買些普通糧米歸還內庫，利潤歸于自己，就這樣做起無本生意，掙了不少銀子。掙了銀子，開的商鋪越來越多，從一家到兩家。誰知銀子掙的多了，則更不知足，連這樣取庫糧、還市糧的無本買賣都看不上了。開始欺壓糧商，延遲糧款給付，扣留糧款中飽私囊，用扣留的糧款經營起當鋪。直到最后，與官府勾結，加害討要糧款的糧商，只給付少部分糧款，強逼糧商入伙生意，卻又不許糧商干預合伙生意的經營，不準糧商查看賬冊，用糧商的錢做自己的生意，盈利歸自己，虧空由糧商填補（其實根本沒有虧空，是欒總管人為制造賬面虧空），以至于最后朝廷內庫庫米虧空，糧商生意無法維持，鬧出人命。

八王爺生于深宮，雖也知曉些官場貪墨手法，畢竟養尊處優，對市井商賈欺上瞞下、閃轉騰挪、瞞天過海之法知之甚少。王丞相狀元出身，知曉些民情，也知道些商人欺詐手法；包拯久于訴訟，對此已司空見慣。

欒總管招認后，八王爺大怒。包拯擬訂好對欒總管、分管總管、內庫守備、涉及加害糧商之官員的刑罰方案，及對糧商的賠付方案，請示八王和丞相，八王對別的刑罰都是照準，唯獨對欒總管的刑罰，八王要求包拯從嚴懲處，以警后人，包拯從命。

刑罰后，八王、王丞相、包拯上奏天子，天子亦震驚，命身邊總管太監嚴整內庫，此是后話。

天子重新調撥湖州米和松江米為八王爺賀壽，讓汴京府參與斗米，京師仍是一派繁華祥和。

兩月后，鎮北府與汴京府交界處一酒肆，一白衣青年正在飲酒，道路上一位四十來歲中年男子推著一車糧米，旁邊跟著一十三四歲少年，守界衙役攔下了中年男子，不攔還好，攔了他則是惹出許多事端。

本書首發來自17K小說網，第一時間看正版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