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少年一飯情

千載名城，數朝都會，文章錦繡之地，富貴慷慨之鄉，此間自然別是一番景致。

汴京城內，日暖風清，行人如織，喧嚷紛雜，行商坐賈吆喝不斷。

雖難說承平日久，但畢竟那種刀兵不絕，殺伐難料的日子都已經是花甲長者回憶中的日子，不惑之年的男子上有老，下有小，基本沒精力回憶那種性命難料的時光，而立之年以下的人則是沒經歷過那個時代。

就此而言，這是一個很好的時代了。

養家糊口，給家人掙更好的日子，百姓的想法就是如此純樸。街面上三三兩兩的行人，為的也就是口腹之謀。高車大馬，有幾個仆從，那是很多人夢都夢不到的場景。

當然，這里是汴京城，這樣的人也不少。

千年世家，有；久貧乍富，有；三五代人從牙齒縫里省出來一個溫飽，有。

毫無疑問，當這些人出現在面前時，即使是不認識，也能感受到他們的完全不同。所謂的“氣”，幾十年沉浸出來的“氣”絕對不同。

此時的道路上就是如此。一位錦衣少年行走在途，左右半步身后，是兩位須發皆白而精神矍鑠的老人，不緊不慢而時緊時慢地跟在少年身后。少年信步走來，兩位老人總能保持在少年身后半步的距離，不多也不少，優雅從容毫無做作，三人談笑風生，一派祥和。

路上走來了巡城差官，百姓都沒在意，畢竟，這是他們的差事。讓人感到意外的是少年人身前兩步遠的前方有兩位尋常衣服的中年男子各自伸出左右手臂，兩人手臂交叉擋住了對面持劍官差。

“汴京府巡城，兩位請讓開！”為首的官差高聲說道。

對面兩位男子上首的一位拿出一個金屬牌子，亮在官腰間，開言低聲道：“展護衛，公子與龐老先生、王老先生出游?！憋@然，男子并不想讓更多人聽到。

不錯，為首的官差是供職于汴京府江湖人稱“南俠”的展昭。展昭看了眼男子腰牌，問道：“請將軍問下是否有屬下效力之處？”

一老人走上前來道：“展護衛，今日公子想四處走走看看，了解下市景民情，展護衛任職汴京，對民情自然了解，正好可以陪著公子一起?！?/p>

老者正是當朝丞相王延齡，與他同行的另一老者是太師龐洪，少年正是四帝仁宗。

展昭也是樂于從命，跟在王老先生身旁靠后一點。

不經意間來到一間酒樓，牌匾寫著“奉義樓”，進出客流不斷，看得出來，比周邊商戶生意要好很多。公子一行人到門前停下了腳步，抬頭看了眼牌匾，好奇道：“別家酒樓起名要么說自己菜好酒好，要么說自己是老店名店，要么直接用東家姓氏，怎么這家酒樓卻用’奉義’二字？而且生意比別家要好很多？”

展昭躬身回道：“回公子，這’奉義’二字恰恰是您所賜?！?/p>

公子好奇，展昭接著說：“此店為陷空島盧方兄弟五人所開，您賜名他們’五義’之后，他們便將名字改成’奉義’酒樓。至于生意好，想來是因為經營有方?！?/p>

公子聽后言道：“既然是他們的店，走，今天我做東?！?/p>

兩位老者請少年先進，兩位老者之后展昭隨行。掌柜和跑堂伙計雖不認識少年和老者，但見到展昭對他們恭敬有禮，自然不敢怠慢。掌柜前來迎接，問：“展護衛您是在大堂坐還是要雅間？”

展昭看向三人，一老者開口：“請掌柜安排一臨窗雅間吧?！?/p>

掌柜應聲從命，伙計帶著到二樓臨窗雅間。幾人點了些日常飯食，總共七百文錢。少年上首坐下，二位老者左右相陪，侍衛和展昭站著守護。

飯菜送來，少年問道：“可是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兩位老者自然說是。

少年又問：“那我今天吃了陷空島的飯，可是要付飯錢？”

確實，既然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么，皇帝吃自己的東西肯定不需要付錢；付錢了，那就說明不是“王土”了，這樣講，肯定不行；但是，皇帝帶人到酒樓吃飯，如果說皇帝不需要付錢，又有仗勢欺人，巧取豪奪之嫌，傳出去肯定有辱圣名，這罪名誰都擔不起。

兩位老者聞言一頓，但畢竟是久歷宦海之人，龐老先生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此乃圣人之言，斷然無疑。圣上吃自家的飯食肯定無需付錢?！?/p>

少年點頭稱是，戲言道：“那朕可就要落一個仗勢欺人的罪名，與市井無賴無異了?！?/p>

老者接著說道：“不然，剛才所說是其一。其二，圣上應天命而牧養四方，四方皆是萬歲的子民，圣上仁心淳厚，自然不肯見萬民受累。故此，圣上自然會付飯食之錢?！?/p>

少年繼續點頭。老者接著講道：“其三，老臣等深受皇恩，自然要為圣上分憂，此次酒席之錢，老臣與丞相平攤，無需圣上費錢?！?/p>

另一老者點頭稱是。

少年攔住，道：“說了我來做東，豈能讓兩位卿家破費?！甭砸怀烈?，接著吩咐道：“展護衛，你讓店家取筆墨來?！闭拐颜辙k，店家送來筆墨，躬身侍立一旁，少年問掌柜“你們幾位東家今天可在店里？”

“回客官，幾位東家今日都在?！?/p>

“那好”少年自言自語，接著提筆一會兒就，對掌柜說“把這個送給你們五東家，讓他來見?！?/p>

掌柜遲疑一下，展昭忙對掌柜說：“不用擔心，按吩咐的做，請你們白玉堂東家來一趟?！?/p>

掌柜應聲照辦。

后廳，五位東家依次而坐，掌柜將少年所書呈交給白玉堂，只見紙上寫著：

嘗盡海山水陸豐，今與元輔享閑情。

相求盜佩留書人，天水少年一飯情。

大廳正中端坐著盧方，開口問掌柜：“盧財，你可認出了來人?！?/p>

掌柜回復：“回大東家，那少年和兩位老者，小的不認識，但展護衛對他們三人恭敬有禮，想來是及尊貴之人?！?/p>

盧方言：“不錯，他所寫的氣度非等閑人家。五弟，既然他點名要你相見，你便會一會他?！?/p>

座上白玉堂言道：“無妨，就去會他一會?！?/p>

白玉堂離座，掌柜盧財引路來到酒樓二樓雅間。雅間外，兩名侍衛站立兩旁，展昭持劍站在當中，見掌柜引著白玉堂走上前來相離三四步時，言道：“白中隨我進來即可，掌柜無需進入?！闭乒裢讼?。

白玉堂隨展昭進來，見上首端坐的少年目似朗星，面如冠玉，唇似涂丹，一臉隨和又讓人頓覺其富貴無雙，此正是仁宗天子。

白玉堂一驚，隨即口稱“草民”撩袍要跪，未等白玉堂跪下，仁宗開口道：“不必行禮了，今日朕是微服出游，察看民情，也感知下市井生活?！甭砸怀烈?，看了眼桌上的飯菜，興致大起，接著言道：“今日不分君臣，只分食客與酒樓東家?！?/p>

白玉堂稱是。

太師與丞相見天子有了閑聊玩笑的興致，丞相便戲言言：“白東家，這頓飯食是趙公子請客，五兩銀子，你可想好如何收錢了？”

開店做生意那是在商言商，吃飯給錢是天經地義。但如今皇帝帶著太師、丞相來吃飯，說是微服，也總不能真的向他們要錢。

“三位是貴客，小店想請還沒有門路。今日大駕光臨，是給小店增光，這頓飯，算是小店請客?！?/p>

仁宗道：“那可不成，總不能讓人說我們三人仗勢欺人，白吃白喝了陷空島的酒飯吧?！?/p>

白玉堂道：“剛才萬歲說了今日是微服，不分君臣，這便沒有仗勢一說。諸位既是食客，東家給免一份單，也是生意上常有的事，今后諸位常來照顧小店生意就是了?！?/p>

太師在旁幫腔：“公子，白少俠言之有理。東家給食客免單，食客今后常來照顧生意，也是市井生活，商人慣用的路數?！?/p>

仁宗笑到：“好你個白玉堂，這么快就在商言商了?！北娙伺阈χd。

仁宗又問了些江湖有何趣事，白玉堂作答。

仁宗久居深宮，每日面對著三朝老臣，文武百官，后宮佳麗，皇子皇親，講論的要么國家大事，要么圣人之道。今日閑聊些市井之事，興趣大增，頓感開懷，對白玉堂市井江湖生活竟然有些羨慕。問白玉堂：“白玉堂你今年年齒幾何？”

“草民今年二十二歲?！?/p>

“比我大了一歲，如果結拜，你要做我大哥了?！比首谥v道，白玉堂連推不敢，仁宗卻是執意要結拜。

仁宗詢問兩位老臣有何方法，太師講：“丞相是狀元出身，智計過人，熟知典故，想來必有良方?！?/p>

丞相道：“天子結拜，是與民同樂。身為天子，稱弟自然不變。不過，既為天子，自然可天為萬歲加壽一歲，太師為百官之首，又是國丈，于公于私，太師也可為圣上加壽半歲。如此，圣上便年長白玉堂半歲，與之結拜，圣上為兄?！?/p>

眾人均覺有理，仁宗天子便與白玉堂約為兄弟，仁宗為兄，白玉堂為弟，仁宗將一隨身御扇送與白玉堂，白玉堂送一玉佩給仁宗。眾人賀喜。

仁宗又叫來了盧方，問了些酒樓生意之事，盧方、白玉堂一一做答。

仁宗興致不減：“既然說這間酒樓是你們每人十五兩銀子入股，每年每人可分十兩銀子。那朕要入伙的話，盧大東家可同意？”

盧方一驚，旋即稱頌。仁宗隨身總管給了盧方十五兩銀子作為皇帝出資。

仁宗又問太師、丞相是否要出資入伙，二人自然不能敗興，二人各出百兩，其中十五兩算作入伙，其余八十五兩說是備用，畢竟，二人總不能和皇帝出一樣多的錢，分一樣多的利潤。王丞相書法精妙，不免被要求題寫牌匾。

又聊了些，仁宗一行人乘興而歸。

從此，酒樓生意自是蒸蒸日上，暫且不表。

旬月后，汴京府更是熱鬧，各處府衙、各個商戶、各大戶人家都免費送米給過往行人，一派盛世歡愉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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