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聽老者的話,張淵心中雖然疑惑,但還是搖頭說道: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p>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我也不是為了讓你報答才背你下山的,只是出于本心罷了?!?/p>
要說張淵不算一個好人,畢竟他在流亡途中見到過不止一般的惡,但他也見到了如大夫那般犧牲自身只為挽救他人的善,所以張淵下定決心,自己做不到舍己為人,但也絕對不能見死不救。
老翁笑了笑說道:“我當然知道?!?/p>
咚——咚、鐺~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p>
此刻有打更人敲著梆子銅鑼走了過來,他瞥了一眼張淵,倒是像沒看到背上老頭一般,不緊不慢的說道:
“今夜怕是有大雪,你穿著單薄衣裳在外面,怕不是要凍死,快快回家去?!?/p>
這打更人身著藍黑色的棉襖,看起來很久沒有洗過,帶了一套黑色獸皮做的手套,腰間掛了一個水壺,不過里面裝的是烈酒。
打更人和打工人一樣,歷來都是個苦差事,尤其冬日里更是辛苦。偶爾喝口烈酒,潤喉提神同時也能暖暖身子,只要不是很過分的醉倒在路邊,便也無妨。
張淵道謝一聲,讓開道路,目送打更人離開后就背著老翁一步步朝著家中走去。
那打更人往前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一事,正要回頭去問少年,卻只見他一步步踏行,姿態從容卻如龍行虎步般撞入了風雪之中,幾步便沒了身影。
打更人不由愣了愣:
“奇怪,這小子今日腳程怎么如此之快?走的和跑的一樣,也不嫌累?!?/p>
他擦了擦眼睛,又晃了晃腰間的水壺,烈酒還有一大半,于是越發狐疑:
“我沒喝多呀?!?/p>
山下小鎮雖偏僻,但卻頗大,人口過萬,鎮子中心的是官員處理事務的地方,在外一圈是鎮中富戶、員外們的居所,再外一圈是有些家資的中產,像張淵這樣的外來流民,雖被收留也只是在鎮子的最外圍生存。
小鎮外圍的角落里有一座小木屋,原是山中守林人所建,用來抵御野獸的,后來朝廷派遣軍隊上山清理,導致野獸的活動范圍后退,自此守林人這一職業就消失了。
小屋也由此荒廢多年,早已破敗不堪。當年流亡至此的流民雖多,但也沒人看得上,寧愿再往前走去往州府求生,當時年方九歲的張淵留在這里。
背著老翁走不過片刻就到了木屋,自打那股奇異氣息入體之后,他的體力充沛不已,感覺渾身充滿力氣,便是背著個人都比往日回家還要早上幾分。
張淵雖然內心有些奇怪,但也并未深究,只當今日風雪吹人,自己腳步快了些。
推開小屋的木門,讓老翁先坐在板凳上,然后又取來干草點火。片刻,滿屋暖和了起來。
隨后他拿出一片薄紗做成的小囊,晃了晃,頓時小囊發出了光亮,使得滿屋皆明,原來里面放著不少異蟲。
老翁接過張淵遞過來的熱水,看了看那些異蟲,面露訝異的笑道:“小兄弟倒是靈巧?!?/p>
“沒辦法,家里窮,只能這樣干了?!?/p>
老翁贊許的點點頭,環顧著小屋。
只見原本破敗的小屋,破舊的地方早已修繕完畢,屋子里的陳設不多,但都整齊的擺放著,窗臺一側還放著幾盆冬日里也能生長的綠植,整體顯得清爽干凈。
房梁上還懸著幾塊臘肉,看上去都是山中的野獸品種,被剝去皮毛,做成了肉干兒。
小鎮臨山,但草木豐茂,無害野獸多的地方,都被皇室王族劃為自己的狩獵場,他們在春秋兩季中會縱馬游獵,其余時候讓這些野獸繁衍生息。
尋常百姓萬不可能進入其中打獵的,一旦被人發現手持弓弩入內,輕則暴力驅逐,重則鋃鐺入獄。
而這些兔兒之類的野獸也是偶爾才能被抓住,但眼下的數目確實不少,可見少年心靈手巧。
能獵到這些肉食,估計也是因為年關將近,為了過冬準備的。老者由此判斷,這少年雖然窮苦,但對生活卻充滿了希望。
老翁微微點頭,就見到張淵在熬藥的同時已經取了一些粗糙的米糧于鍋中,加水莫過三指,隨后又取過臘肉切下一小部分,猶豫了一番,又多切一部分下來。
將臘肉放入鍋中,又取來被霜打過更為清甜的白菜,混在一起在鍋中煮,不出片刻,已有香氣彌漫,暖意升騰。
待給老者的傷腿換好藥,這一鍋肉粥已經做好了,盛了兩碗粥放在桌子上,又有添了一碟腌菜,張淵這才說道:
“家中貧寒,沒什么可招待的,希望老先生不要見怪?!?/p>
老翁看著眼前面容略顯稚嫩卻平靜的少年,卻感覺到他似乎對家中能有人和自己一起吃飯這件事頗為高興,不過高興歸高興,但臉上卻平靜如常。
老翁喝了一口粥,覺得頗為鮮美,又夾了一塊的腌菜,清脆爽口,笑道:“不錯不錯,還不知道小兄弟你高姓大名?”
許淵放下碗筷道:“不敢稱大名,我姓張,單名一個淵字,父母希望我學識如淵,將來能夠中舉?!?/p>
老翁感慨:“淵,回水也,水出地而不流,是為深也,好名字。
老夫姓呂,名字嘛太久不用了,你就叫我呂老就行了?!?/p>
說著,老翁不知想到什么,微微停頓,看著眼前少年,自己初見他只感覺其神魂有異,遠超常人,還以為是什么邪門歪道奪舍身魄。
但他背了一路卻感到其身魂契合,元神純正,絕非奪舍的可能,于是手在桌下掐算一番后,笑道:
“你既背負我下山,又是幫我治傷,又是給我吃飯,老夫得好好報答你,來來來,小兄弟,你想要什么盡管給我說,我一定滿足你?!?/p>
張淵聞言愣了愣,隨后就搖頭道:“我可說過了,背你下山可不是為了這些?!?/p>
老翁笑著撫須道:“先別急著拒絕,你先聽老夫說完再言不遲?!?/p>
老翁指著破爛門房笑道:“看你住在這陋室,我給你金銀千兩,車馬十駕,三進三出的宅院,如何?”
張淵笑著搖頭:“金銀車馬雖好,三進宅院也不錯,但此非我所愿,我不能要?!?/p>
老翁愣了愣,又開口道:“那這樣如何,我看你流亡于此,孤苦伶仃,老夫也算小有名氣,認得些名門望族,其中崔家小女兒貌美如仙,尚待字閨中,你救我一命,我愿為你保媒,如何?
到時候你得崔家相助,從此嬌妻美眷相伴左右,紅袖添香,豈不快活?”
張淵搖了搖頭,繼續道:“崔家小女兒便是貌美如仙,但我可不想做贅婿。
而且和一個沒有見過面的女子結為夫婦,不好不好?!?/p>
老翁還要繼續,張淵說著指了指他面前的粥道:“粥要涼了,先吃飯?!?/p>
這老翁聞言也不覺得生氣,反而笑意更濃,點了點頭,喝了口粥道:“你這小子,這也不要,那也不要,看來我真得拿出點東西來了?!?/p>
他放下碗,嘴角輕笑道:“你既背我下山,我便傳你上山之術,授你仙緣,如何?”
授你仙緣!
連紗囊之中的異蟲都似乎恍惚了下,張淵內心也是一震,心底迸發出一股喜意,猛然抬起頭看向老翁,嘴里咀嚼的動作都慢了下來,道:
“呂老,你莫不是在開玩笑!”
呂老聞言哈哈大笑道:“自然是玩笑了,誰讓你這家伙這也不要,那也不要,老頭子心中生氣……呵呵,哎,別鬧,別鬧,留下老夫的肉粥?!?/p>
呂老還想要調笑幾句,但看張淵動作利索的就要將他面前的肉粥端走,他趕忙停止調笑才把碗放回去。
張淵雖然失落,但也沒有跟這老頭子計較,吃過飯還將床讓給了他,自己準備打地鋪。
他在逃難途中就明白了,這個世界并不尋常,大抵是真的有仙人的,畢竟已經有妖魔存在了,但仙跡難覓,他不會認為自己隨便救了個山中老翁就能得遇仙緣。
……
張淵住的位置雖然在小鎮的偏遠處,但是消息傳的很快,逃難來的張家小兒背回來一個老頭的事情很快傳遍了附近的幾條街。
有說著老頭是他家中的長輩兒的,有說是他上趕著認親的,還有說張淵貪圖這老頭身家的,畢竟看那老頭一身衣衫材質,便是整個鎮子上誰能比的了?
你不是貪圖他身家,一個窮酸的少年為何會好心救助呢?
這些閑言碎語傳來傳去的,好似成了真,但張淵一概不理。他雖是少年性情敦厚,但心性成熟,自然不稀罕和這些傳流言的人去計較。
又過了十天,大雪茫茫落下,鎮子也越發的清靜,仿佛與世隔絕般,這一天,呂老慢悠悠煮著茶,看著張淵在院子里劈柴。
張淵不知為何,只是感覺這十天里氣力越發強橫起來,海碗粗細的木頭便是成年人也要三五下才能劈開,但他只需一斧。
他揮舞著斧頭劈下,只聽咔嚓一聲,木頭應聲而開,但斧頭的去勢卻并未停下,反而深深劈在地面,斧刃都嵌入其中,一時都拔不出來。
張淵愣神。
一旁泡茶的呂老卻笑著刀:“呦,沒想到張小兄弟你有一身武藝傍身,莫不是練過什么神功秘籍?”
張淵搖頭道:“沒有?!?/p>
這幾天的相處,他也不禁懷疑這老頭真是仙人,但每次想到這里都會感覺不太像。
將劈好的木材放好,不由暗道,應該是這些木頭放的久了,有些松軟了。
此時,門外傳來敲門聲。
張淵這小屋也是帶有一個特別小的院子的,但原來的院門已經破敗,于是他用木樁做了個簡單的木門,一推即開,粗暴的一腳就能踹開,來人既然敲門,他大概也能猜到是誰來了。
放下劈柴的斧頭,張淵整理一下衣襟,快步走去開門。
吱嘎一聲門被打開,門外站著的正是那日的先生,一身厚重的青袍穿在身上卻顯得文氣十足,他身后是一個穿天藍色繡金牡丹對襟襖的女子,男女氣質清雅,和這偏僻小鎮格格不入,旁人看去和那穿黑色短衫的窮苦少年相差何其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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