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若不嫌棄，在下教你】

光陰飛逝，轉眼這天已過將近一半，李清月忍聲悶氣和太傅吃了頓午飯，吃完之后連忙就走。之前還會看他臉色，就是因為自己曾經抱過幻想……他是不是心里有母親，他有沒有難言之隱。

早晨一別，李清月才發覺她這個父親是有多么懦弱，是有多么無能。也讓李清月明白了一件事:父親早忘了。男人果然薄情。

她下午經過書房門時，里面添置了一些書本還有一張桌子，她即使心里高興，但是她笑不出來……不知是臉太痛了，還是嘴角已經僵住了。

扭過臉，不小心扯到傷口，疼的李清月樂眉頭立馬皺了起來，但是很快就平復下來，因為她看見了余穆。

米白色的單衣穿在他身上平添一層貴氣和疏離感，銀簪子插住頭發，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

梧桐一別，他正式開始上課后就再也沒有和他私下見過面，不僅是因為自己懶得去看他，畢竟是父親的弟子，心思肯定向著父親，還有就是……她不想和他扯上那種男男女女之間會被誤會的破事。

“怎么……余公子又迷路了?”李清月聲音含糊，但語氣依舊冰冷，讓人不敢接近。

“不……只是想去姑娘府里的梧桐樹，不知可否?”余穆淡笑，果然學習過的人連氣質都得更加有深度了。

“可以?！崩钋逶伦咴谇懊?，余穆跟在她的后面，兩人一路沒有說話，直至到了梧桐樹下。柳桃去拿院子里新到的衣服去了，所以整個屋里十分安靜，若不是有蟬鳴還以為時間就此靜止了般。

“余公子可有事?”李清月終于按耐不住，開口問到。

“若不嫌棄，在下可教你?！庇嗄碌穆曇羰中?，估計是太害羞，連耳根都紅透了，可惜他比李清月高出一個頭，她看不見他這窘迫的樣子。

“余公子說什么……”李清月站近了些，他聲音太小，聽都聽不見。

余穆看見李清月對過來的臉，慌忙抬頭，失了往常謹慎小心的樣子，“若不嫌棄，在下教你?！彼穆曇艨偹愦罅似饋?，但是聲音卻依舊羞澀。

“為何?”李清月雖不知道他為何要這樣，但肯定心懷不軌，讓她猜猜……是要借此讓她去和父親說關于他的好話，還是讓父親送他珠寶，或是讓他休息幾天。

“因為……在下覺得，姑娘值得敬佩?！彼哪樇t了，“姑娘不是想學習嗎，聽下人們說你不喜旁聽，所以，在下斗膽請問，可不可以教你，這樣也可以當復習了?！?/p>

“……”李清月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可是……我很難教的?！?/p>

“不，姑娘聰明，肯定一教就會?！?/p>

“你難道就因為敬佩就想來教我嗎……不至于，余公子還有什么企圖就說吧?！崩钋逶乱桓笨辞逵嗄伦炷樀哪?，一直盯著他的表情分析他的想法。

余穆愣了下，眼睛微垂，坐在了梧桐樹下的地上，紅暈淡了淡，眼里是傷感，默默嘆氣了一聲，“因為在下懂姑娘?！?/p>

“什么?”李清月疑惑。

“想要學習的感受，在下懂?！?/p>

李清月聽著有點難受，她開口，“既然此處只有你我二人，干嘛還要那么多繁文縟節，余公子就不必自稱‘在下’了，若心中有事，但說出來，無妨?！?/p>

“好，在x……”余穆連忙閉嘴，“我小時候，家族勢力還很強盛，兄弟們都想去爭爭繼位人，我的母親是妾，母族勢力也不強大，說是高攀了父親也說得過去。他們就對我拳打腳踢，幾出惡語傷害我和我母親……我卻什么都干不了?！?/p>

“所以，當我得知姑娘的經歷后，我覺得我們很像，那種被拉進沼澤而深陷不出的感覺，真的很難受……”

“嗯?！崩钋逶抡纠哿?，也坐了下來，但隔著余穆有一段距離。

“所以，那些可以碰到書的機會輪不到我的，我也想過去求父親，可是母親不讓我去……她寧愿被打死也不去求父親，我看著她被打死的，那些人拿著棒子一直打著母親，我不知道是誰派來的，也許是兄弟，也許是其他小妾，反正母親死的時候眼睛都沒有閉上，直勾勾地盯著父親居住的房間里……但是，后來，我的父親被查出貪污的證據，原本一家人都要被殺頭的……幸得太傅垂憐，經過救下了我，我就帶著水橋來府里學習了?！?/p>

“所以想學習的感受，我真的懂。我覺得姑娘的想法是對的，女子不必一直深居城墻之內，也可以如男子般站在朝廷之上，踏在藍天之下?！?/p>

李清月聞言愣了愣神，她有點吃驚于這個經歷，倒是比自己還慘，又驚訝于這個自己本不抱期望的男子竟然會同意自己的觀點，她心里……有了一種久違的依靠的感覺。

“公子比我更慘啊……但，公子卻比我更厲害?！崩钋逶骂D了頓，“我相信，余公子的母親此時看著你活的比先前開心，她應該也快樂極了?！?/p>

“姑娘的母親也是?！庇嗄旅佳蹚潖?。

就像是兩只都無家可歸的小狗，在寒冷的街上抱頭取暖一樣。溫暖但又難受，她不禁朝余穆坐近了幾分。

“我還未想過余公子會贊同我的觀點。畢竟公子是讀書人，對于女子想當官的決定不會太吃驚嗎?”

“不會?！庇嗄聯u頭，“要是女子能當官，我的母親和姑娘的母親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姑娘……你說的很對?！?/p>

李清月看他，心里一堵，眼睛發酸。突然覺得眼前這人很是落魄，他有沒有想過，他唯一依靠的稻草都是對他有目的性的接近。

“可是，余公子有沒有想過……父親當時不是無意經過余府的?！?/p>

“我知道?！庇嗄卵鄣资亲猿?，“我知道，我來那天聽見太傅和管事的談話了，他們說話聲也太大了?！麄兿Ｍ课铱忌峡瓶?，站在朝廷上對皇帝說太傅府的好話，給太傅升官進爵?！庇嗄碌_口。

他都知道！他全知道！

“明知這是個陷阱，干嘛還要來?你可知前七個弟子之所以和父親鬧掰就是他們怕得罪皇帝陛下，到時候落了個殺頭的重罪。你不怕嗎……干嘛還來?”

余穆看李清月激動地站起來，她獨自呢喃，“這件事本與你無關，把你牽扯進來著實為難，要不……”剛要說下去，李清月就被余穆重新拉下來坐在了地上。

“不要?！?/p>

“我還沒說?！?/p>

“猜到了……姑娘要送我走?！庇嗄驴此?，李清月不說話了。

“我先前是想過要不逃跑，但是啊，有點不甘心，一不甘心:我的母親，她還沒有學過知識，我要幫她學，替她看看這世上的書本。二不甘心:好不容易來的讀書的機會，我真的不想錯過。三不甘心:姑娘那日鼓勵我，說‘守初’是你小弟的小字，你讓我繼續努力，我就覺得我必須要學下去，而且要學的最好?！?/p>

李清月看著他這么認真，沒想到那日隨口一句的奉承話他竟當真了，還把這個當做自己學習的動力，她覺得這個人……聰明是聰明，但是太軸了些。

“如此說，公子是想考狀元?”

余穆被點名心思，臉一紅，“我也知道不可能……但我會努力?！?/p>

“不，我相信公子可以?！崩钋逶屡牧伺挠嗄?，艱難的擠著傷口撐出個笑。

“真的……你相信我?”

“當然，余穆這個名字這么有深意，讓它出現在名榜上不是更好看嗎？”

余穆竟一時呆了，他的心臟狂跳，這幾年來他一直飽受欺辱，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墒沁@位李姑娘，不僅夸自己的名字有深意，現在又相信自己定能高中。她……僅僅是真的人好嗎？就算是人好，這便夠了。

“況且，我李清月的老師，怎么能說自己不行呢?”李清月繼續開口。

“……”余穆一愣，才反應過來，“姑娘……這是，答應了?”

“是，小女資質愚鈍，還望公子好好教導我?！崩钋逶氯讨呀浗┑舻哪?，強撐笑意。

“嗯，很榮幸?！庇嗄卵劾锏娜崆樵接吭蕉?，幾乎快要把這熱浪給吞噬，只給李清月一席陰涼之地。他笑的很溫暖，惹得李清月心尖一顫，又很疑惑他是不是真的有資質……笑成這副傻樣子。

“好，如果公子沒有其他事，清月現行離開了?！崩钋逶屡Φ刂С制鹕眢w，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F在不僅是臉疼，連全身的肉都是生疼生疼的。

“就要……”余穆眼中泛出不舍，現在的他倒像是要被拋棄一樣。

她站了起來，突然想到件事，她又回頭看他，卻是看見這幅模樣，不由得一驚，“余公子……你可是還有事?”

“無事?！庇嗄掳杨^低下去，語氣卻可見地冰冷起來，他倒也是覺得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溫馨也不愿久留。

“啊，公子若無事，我有事?！崩钋逶伦哌M了會兒，“公子明日下午上完了課，就來梧桐樹下尋我……還有就是，我不講究那么多禮儀，當初學著也只是怕父親生氣而已，所以公子此后見我就不必講那么多規矩了。方便一點的話，我可以喚你為余穆嗎？”

“為什么不叫我小字呢？”

“你的小字……是我弟，叫著怪別扭?！崩钋逶碌哪樣悬c疼，她是在忍不住了，拔腿就要走。

“清月！”余穆喊著。

李清月聞言回頭看他，一臉詫異。

“我可以這么喊姑娘嗎？”

“當然可以?！崩钋逶沦r了笑臉，捧著疼臉轉身走了。衣袖飄飛，在風中顯得她那么不可捉摸，就算抓住了，也會消散在手指的罅隙中，隨風而去。

……

“清月……清月……”余穆坐在原地看著李清月離開的地方輕聲反復地嘀咕。他的心像是被裝滿了，一處可容其他人的地方都不曾留下。

夏風吹動湖水，泛起漣漪，久久不愿散去?？上娜盏奶鞖庹f邊就會變，待到大雨落下，這樣的觸動……又怎能永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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