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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 補課

《無風有月》 江津九江水/著, 本章共10340字, 更新于: 2022-11-13 10:27

時光是流動的,像水而不是水。水可以觸摸得到,當用心去感受時光的流逝時,時光早已流成了無限的河。

時光把夢濤與毓紅帶到了初三下學期的緊張復習階段。夢濤一心想考上重點高中。子弟校建校以來,還沒人考上過重點高中。初中畢業后,大多數人都是考技工學校。然后去學?;靸赡?,回廠實習一年,就直接分配到廠里上班了。夢濤是沒有資格考技工學校的。他是農村戶口??技脊W校,必須是城鎮戶口才行。像夢濤這種農村戶口的孩子,到了一定年齡,可以與父親進行輪換。也就是說,余得水如果不想干了,又到了退休年齡,就可以由夢濤頂替他工作。

夢濤可不想頂替余得水,他全身心赴在學習上。他不想在廠里當個普通工人。他更不想做一個普通的人。他想要擺脫貧困。他知道,能讓他擺脫貧困唯一的途徑就是考上大學。

毓紅對書本沒太大的興趣,她抱著書本久了,就會頭痛。她看書,如果沒有姚澤麗的監督,恐怕她放學回家后,連書本都不會碰。

放學了。毓紅回家將書包一扔,想出去耍。姚澤麗把她叫住說,又想跑哪兒去?馬上升學考試了。

毓紅說,反正都是考技工學校,成績好壞都可以去。

姚澤麗說,多學點知識總是好事。

毓紅說得一點沒錯,技工學校是沒有分數限制的。主要是讓孩子去學?;斓焦ぷ髂挲g。技工學校的畢業證更是假得出奇。一些從技工學校畢業,回廠工作的人說,技工學校的老師,對學生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上課別講話。趴桌上睡覺都行。如果上課講了話,那么考試成績就是五十九點九分。別小看那零點一分。那得重新花錢補考才能拿到畢業證。

毓紅進了房間,拿起書本??礇]看進去,只有她自己知道。

晚上,歐國強與姚澤麗躺床上。

歐國強說,我欠你和女兒的太多了。

姚澤麗捂著他的嘴說,你說這些干什么?

歐國強輕輕拉著姚澤麗的手說,我們結婚十多年了,我一心只想著工作,對你和女兒的照顧太少了。

姚澤麗微微一笑說,都老夫老妻了。

歐國強長嘆一聲說,看看我們的女兒,都被我們慣壞了。

也難怪歐國強要這樣說了,他在廠里是堂堂的財務科長。他是那么希望毓紅能為他爭口氣,別去上什么技工學校。至少能上個高中,哪怕普通高中也行。

是啊,在大多數家長的心目中,孩子的學習成績,就是對家長的報答??墒?,知識得靠孩子自己學。又不可能將頭劈開,硬塞進去。這個道理,歐國強又何常不明白。但是,他只要看見毓紅對學習滿不在乎的樣子,心里就憋得慌。

姚澤麗撫摸著歐國強的啤酒肚說,我們女兒不是挺好的嗎?

歐國強說,一門心思都不在學習上。

姚澤麗說,她學不進去,也不可能勉強她呀。

歐國強說,我倆當知青下鄉時,要是不念書,能有今天嗎?那時,我們的條件是何等的艱苦。

姚澤麗說,是啊,那時我倆照著煤油燈學習。

歐國強說,要是她去念技工學校,真是把我的臉都丟盡了。

煙,對了就是煙。歐國強在心情煩亂的時候喜歡抽煙。煙對神經的刺激,能讓他的心情好轉。他說,澤麗,幫我點支煙吧。

姚澤麗從床頭柜上取來香煙,為歐國強點上。歐國強狠狠地吸了兩口。姚澤麗手里拿著煙灰缸,靠在床頭。

兩口煙入肺,歐國強心情平靜了許多。他將煙盒捏在手里,翻來復去地看。他說,澤麗,我要是不發奮讀書,能抽這么好的煙嗎?

是的,歐國強抽的是好煙,杜仲牌的。六毛二一包。普通工人,只能抽九分一包的經濟牌香煙或者一毛三分一包的向陽花。

姚澤麗說,煙抽得再好也填不飽肚子。

歐國強抖了抖煙灰說,毓紅的班上不是有個成績很好的學生嗎?

姚澤麗說,是有一個,廠里都傳遍了。

歐國強說,我想讓他來家陪毓紅念書。

姚澤麗思忖片刻說,辦法倒是好,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

歐國強說,不就是余得水,余師傅的兒子嗎?明天我去他家,找他說去。

歐國強在不知不覺中,抽完了一支煙。姚澤麗將煙灰缸放好說,你恐怕還不知道,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吧?

歐國強說,叫余,余什么濤。

姚澤麗說,余夢濤。

姚澤麗滅了燈說,睡了吧,我的科長大人。

第二天,夢濤家。歐國強坐在方凳上。方凳是用木頭的邊角料做成。邊角料是余得水從廠里撿來的。是余得水自己抽時間做的。一共做了四條。大小高低不一。相當牢實。

夢濤上學去了。余得水剛下夜班回來,滿臉的倦意。秀梅在門口燒開水。廠里的燃料只有木材不花錢,到處都能撿到。柴火灶是余得水親手砌的。其實,廠里很多人都燒蜂窩煤了。

余得水算過,燒蜂窩煤一個月,要燒掉好幾塊錢,他舍不得。在單職工宿舍,自己做飯的人少。廠里有規定,單職工宿舍,不允燒材做飯,因為燒柴火污染大。余得水可不管什么規定不規定,他只知道,一家子人要生活,就得一分一厘都要節約。

歐國強是廠里的大官,能來自己家,余得水和秀梅都覺得臉上,像涂了銀光粉似的。見到歐國強,余得水的倦意全然沒有了。

余得水喜歡抽煙,他抽的是地里種的葉子煙。俗稱葉裹皮。那煙便宜,稱一塊錢的,夠抽半個月。盡管如此,秀梅還是不只一次讓余得水戒煙。余得水說,把煙戒了,你不如要我的命算了。

余得水的煙齡快二十年了。剛下鄉那年,他就學上了。他學抽煙,一是因為煩躁。城里待得好好的,突然之間就讓背著鋪蓋卷去陌生,而且條件艱苦的農村,誰的心情能好呢?

余得水裹了支葉子煙,吧嗒起來。歐國強掏出杜仲牌香煙,遞了支給余得水說,余師傅,抽這個吧。

余得水受寵若驚了,他連煙都不敢去接。他說,抽葉子煙習慣了。

歐國強說,換換口味,說不定紙煙更習慣。

余得水說,以前抽過,勁道不夠,過不了癮

歐國強自己把煙點上。

余得水說,歐科長,你找我有事嗎?

歐國強說,是有事,是關于你兒子的。

秀梅一聽歐國強為夢濤而來,以為夢濤闖禍了。她放下火鉗,開水也不燒了,進屋問,我們家夢濤出什么事了?他是不是又搗蛋了?

歐國強笑著說,你們家夢濤沒搗蛋。

秀梅說,那你說是為了我們家夢濤的事?

歐國強說,我是有事請你們家夢濤幫忙來了。

余得水說,他一個小娃娃,能幫您什么忙?

歐國強說,夢濤學習成績好,將來一定能上重點大學。

秀梅樂了,急忙又去燒開水,燒好后,給歐國強沏了杯劣質苦丁茶。

秀梅說,謝謝歐科長吉言,我們家夢濤一定能出人頭地。

茶很燙。不好的茶葉,總是粗糙地浮在開水表面,很久都沉不下去。歐國強端起茶盅,用蓋子拔開漂浮的茶葉。茶盅上印有一九六八年下鄉留念字樣。這茶盅,歐國強看著是那么的親切。

歐國強說,余師傅也下過鄉?

余得水說,下過。

歐國強說,我也下過鄉。

余得水說,我差點回不了城了,幸虧秀梅爹,在我的婚姻上作了假。

歐國強呷了口茶,又抽了口煙說,余師傅啊,我今天來是想讓夢濤幫我們家毓紅補課。

余得水吧嗒著煙說,他能行嗎?

歐國強說,他肯定能行。

秀梅也坐下了,她說,這還不簡單,讓他去給毓紅補就得了。

歐國強說,不能這么簡單,必須要保證不影響夢濤學習的情況下才行。

秀梅說,放心影響不了。

歐國強說,那就讓他每天下午放學去我家,補習一小時。晚飯就留我家吃。

余得水說,這事得征求夢濤的同意。

秀梅說,同什么意?他不同意,我就拿黃荊棍打到他同意。

歐國強抽完了一支煙,他不知將煙蒂扔在哪兒。余得水家沒有煙灰缸。余得水抽葉子煙,是用煙斗,一直抽到只剩煙油。清理煙斗時,他是用細鐵絲往煙斗里捅。把煙油捅出來就行了。所以,余得水沒煙蒂可扔。本來余得水住這地方,就臟兮兮的。煙蒂扔哪兒都可以。歐國強是財務科長,他可不愿因為一個煙蒂而自毀形象。他拿著煙蒂有點尷尬。秀梅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把將煙蒂搶手上,順手扔在了地上說,歐科長,我家不如你家講究,窮人邋遢慣了。

歐國強走了。余得水上床睡覺。夜班,讓他一宿都沒合眼了。

夢濤中午放學回家,余得水起床了。秀梅弄好了午飯。

秀梅擺好碗筷。

按理說,碗筷應該擺在桌子上??墒羌依餂]有桌子。余得水去廠里的木工房,弄了塊比桌子小得多的木板,吃飯時,將木板擺在凳子上。吃過飯,再將它收起來放墻角,一點也不占地方。

一家人,圍著木板坐下來。剛端碗,余得水說,濤兒,今天歐科長來我們家了。夢濤說,他來干什么?余得水說,讓你幫毓紅補課。夢濤又驚又喜,他有種幸福來得太突然的感覺。他強作鎮定說,歐毓紅的課沒法補。

秀梅聽著不樂意了,說,什么叫沒法補?夢濤說,太差了,補了也沒用。余得水說,她爹是財務科長,在廠里是有頭有面的人物,看她爹的面子上,你去試試吧。

夢濤沉思片刻說,那行吧,我明天就去。

同一時刻,歐國強一家子也正在利用吃飯時間談論這事。歐國強說,女兒哪,我今天去找余夢濤家了。毓紅說,你他家干什么?歐國強說,還不是為了你。

毓紅以為自己與夢濤之間的秘密被發現了,一時驚慌失措,飯碗都差點掉地上了。姚澤麗問她怎么了?她急急忙忙說,沒事,沒事。

歐國強說,你成績不好。毓紅紅著臉說,我成績不好,關他什么事?歐國強說,我想讓他幫你補課。毓紅說,他愿意嗎?歐國強說,不知道,我給他爸說了。

毓紅心里美滋滋的,口是心非地說,他又不是老師,我才不稀罕他幫我補。

姚澤麗說,人家學習比你好,能者為師。

就這樣,夢濤當起了毓紅的補課老師。毓紅這個學生很調皮,至少在夢濤面前是。不過,有了夢濤給她補課,她特別認真。而且,頭腦還特別好使。在學校,老師講了又講她都不懂的問題,夢濤輕輕一點,她就會了。很多時候,她都已經會了,還顛三倒四地讓夢濤給她講。夢濤呢?以為她真沒懂,還是一本正經,不厭其煩地講解,生怕哪兒說漏掉了。

看著夢濤的認真勁,毓紅偷著樂。有時,夢濤知道毓紅是故意逗他。他不僅不生氣,還會像個大哥哥似的,用手輕輕地去捏毓紅的臉蛋。有好幾次,毓紅都任由他捏,可這次,毓紅故作反抗了。她不僅不讓夢濤捏她的臉蛋,還用書本挑逗性地打夢濤的腦袋。于是,二人就打成了一片。毓紅肯定打不過夢濤,她也情愿輸給夢濤。她被夢濤壓在了身體下面。然后,她的臉紅了。夢濤的臉也紅了。二人的呼吸也急促起來。這時,毓紅說,快起來,我爸媽回來了。夢濤很清楚毓紅是在騙人,但他還是順從地起來。毓紅會在心里笑著罵他傻瓜。

毓紅在夢濤的輔導下,似乎對考高中有了信心。她居然愛上了讀書。她想和夢濤一起考上高中。學校的測試成績下來了,毓紅突飛猛進,考了全班第二名,僅次于夢濤。不過總分還是差了夢濤好幾十分。這樣的成績,在歐國強與姚澤麗看來,已經很不錯了。特別是歐國強,只要與人聊到毓紅畢業后,要考的學校。他都會說,我們家毓紅,現在成績上去了,我會讓她上高中,將來上大學。說話時,歐國強臉上堆滿了驕傲的笑容。

歐國強打心眼里喜歡夢濤這孩子。他的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那念頭讓他背溝涼了一下。他在心里說,我想什么呢?他倆還是孩子。

還有一天就升學考試了,夢濤幫毓紅補課的任務結束了。天氣較好,他的心情也舒暢。平日里,他少有打藍球,今天放了學,他也去藍球場蹦跳起來。

天熱,他剛投了幾個球,就出了一身的汗。汗水將他的汗衫與身體粘在一起。他將汗衫脫下來掛在藍球架上。很久沒運動了,覺著有點累,他坐在藍球架下休息。毓紅在一邊喊他,夢濤,你快過來。

夢濤從藍球架上取下汗衫搭在肩上,小跑到毓紅面前。說,有事嗎?

毓紅抿起小嘴,笑了笑,拉著夢濤的手甩了甩說,走到我家去。

夢濤說,今天不是不補課了嗎?

毓紅松開夢濤的手說,不用你補課。

夢濤說,那去干什么?

毓紅故作神秘說,你猜。

夢濤說,我懶得猜。

毓紅說,呆子,我爸媽要請你吃好吃的。

夢濤用手揩了揩額頭上的汗珠子說,我去洗個澡。

毓紅說,你是該去洗個澡,一身臭汗多難聞。

夢濤的手很臟,所以在揩額頭時,把額頭也弄臟了。就像在額頭上畫了塊地圖。毓紅看著他格格地笑。夢濤還以為自己身上在無意之中沾上了什么東西。他是轉著圈在自己身上找。這下可好了,把毓紅逗得捧腹大笑。笑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夢濤轉了幾圈,沒發現身上有東西說,你到底在笑什么?

毓紅戳了戳夢濤的額頭說,你的額頭。

夢濤問,我的額頭怎么了?

毓紅說,弄臟了。

毓紅笑得蹲在了地上。

夢濤看看自己的手,終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索性用手又在臉上抹了幾下說,不礙事,馬上洗澡去了。

毓紅笑夠了,也就不笑了。她站起來說,那你快點,我在澡堂旁邊的理發店等你。

夢濤跑步回家拿洗澡帕與肥皂。秀梅問他,為什么把臉弄得這么臟?夢濤說,打藍球了。秀梅說,天熱,少運動,萬一中暑就麻煩了。夢濤說,媽,你放心,我沒你說的那么嬌氣。

職工澡堂。淋浴的。只要是廠里的單身職工,無論男女,都在澡堂洗澡。當然了,澡堂也如廁所一般分男女。雙職工家庭,住的是家屬樓,套房。自然不用在澡堂洗澡。

有句話叫,人窮水不窮。澡堂里連水都窮。夢濤剛調好水溫,把身上淋濕,抹上肥皂。突然就停水了。澡堂里可不只夢濤一個人。夏天的下午,洗澡的人多。他們大多數都如夢濤一樣,一身的肥皂泡沒來得及沖洗。很多人在罵娘說,早不停,晚不停,偏偏這個節骨眼上停。夢濤也生氣,他也在罵,不同的是,他在心里罵。

水停了差不多半小時才來。毓紅在理發店等得有點不奈煩了。

理發店,是廠里的理發店。就在澡堂邊上。負責理發的曾婆婆。是廠里請來的臨時工。剛開始,理發店只對內,不對外。廠里的職工理發不花錢。曾婆婆從早忙到晚都忙不過來。曾婆婆有怨言了,她說,我一個月才幾十快錢工資,干的活比誰都累。于是,她去找廠長,要求辭職不干了。曾婆婆理發技術好,她真要是不干了,很難再找到她那樣的人了。于是,廠長就讓她把理發店承包了,每月只交水電費和少許的租金。理發的價格得由廠里訂。曾婆婆滿口答應。從此廠里理發,無論男女收三毛錢每人。染發燙發收一元錢每人。這樣一來,曾婆婆沒以前那么忙了。收入卻比以前還多了人少。

曾婆婆六十來歲的人??赡苁锹殬I的原因,讓她成了廠里出名的長舌婦。也不怪她。她的職業就是要邊理發,邊聊天,才不會無聊。

曾婆婆頭發都白了一半了。戴著老花眼鏡??慈藭r,眼光不從鏡片出來,而是從眼片與眼睛之間的縫隙出來。

曾婆婆建廠時就在這兒理發了。廠里的人,就沒有他叫不出名字的。

曾婆婆信基督教。她很有號召力。廠里很多老頭老太太,都被她煽動信了耶穌。她說,耶穌是來拯救人類的上帝。曾婆婆信耶穌入了魔,只要是她一個人在理發店時,她準在唱贊美耶穌的歌。只要有人進理發店,她首先說的,肯定也是贊美耶穌的話。只要有人問她,耶穌到底是真是假時?她會回答,昨晚耶穌托夢給我了,讓你們趕快到他面前去懺悔贖罪。

毓紅,按曾婆婆的話說,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曾婆婆邊給人剃頭,邊問毓紅在等誰?

毓紅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她說,曾婆婆,你和我說話,就不怕一剪子下去,把別人的頭發剪沒了嗎?

曾婆婆笑著說,我的手藝好著呢。

毓紅說,手藝好,也不能分心是不?

曾婆婆說,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等余夢濤,我還知道他給你補課。

毓紅走到鏡子面前,抓起梳子梳了梳頭說,你知道又怎樣?

曾婆婆說,余夢濤真是好福氣呀。

毓紅干脆坐在了理發的椅子上。當然,理發的椅子有好幾張,都在鏡子面前安放著。

毓紅說,他有什么好福氣?

曾婆婆說,連你都坐這兒等他了,難道他的福氣還不好嗎?

曾婆婆將她的老花鏡往鼻梁上推了推。又開始專注地理發了。也許,只有理發時,她眼光才會透過鏡片。

毓紅說,他是我最好的同學。

說這話時,毓紅的臉有點泛紅。

曾婆婆說,真的就好同學那么簡單?

曾婆婆停下手中的活。理發的人不樂意了說,曾婆婆,你是管別人的閑事要緊,還是給我理發要緊?

曾婆婆的雙手又動起來了說,給你理發要緊。

理發的人說,這就對了,別人是同學關系也好,不是也罷,與你沒有什么關系?

毓紅覺得曾婆婆神經兮兮的,她不想待在理發店了,她來到了理發店外的棗樹下。

曾婆婆看著毓紅的背影說,還害羞了,換著舊社會,媒人都過好幾拔了。

曾婆婆真是口無遮攔,也許,這跟她的人生經歷有關。據說,她十四歲就做了人家的媳婦。十六歲就生下了第一個孩子。

夢濤出來了,毓紅迎上去問,為什么洗這么久?

夢濤說,停水了。

毓紅說,走吧。

夢濤說,我先回趟家,把洗澡帕,肥皂放了。

毓紅說,先放理發店吧。

夢濤進了理發店,將洗澡帕與肥皂放在窗臺上說,曾婆婆,我等一下來拿。

曾婆婆說,你去吧,你爸還沒下班,等一下,我看見他,讓他帶回去。

夢濤說,那麻煩你順便告訴他,我不回家吃晚飯了。

夢濤與毓紅肩并著肩走了。

曾婆婆看著二人的背影,露出讓人難以琢磨的笑容。笑容中,充滿了羨慕,也隱藏了嫉妒。像曾婆婆那代人,她們沒有嘗到過愛情的甜蜜。也難怪她的笑容是那么的讓人難以琢磨了。

余得水回家經過理發店,他習慣性地向曾婆婆打招呼說,曾婆婆,還不回家吃飯?曾婆婆說,要不是為了等你,我早回去了。余得水說,你等我干什么?曾婆婆說,你兒子把肥皂和洗澡帕放我這兒了,讓你帶回去。余得水問,他去哪兒了?

曾婆婆笑得合不攏嘴說,你兒子可比你能耐多了。余得水進了理發店說,他有什么能耐?曾婆婆說,歐科長的女兒都親自來請他去家里吃飯了,你說他比不比你能耐?余得水走到窗臺邊,拿起肥皂和洗澡帕說,這小子,真沒規矩。曾婆婆樂呵呵地說,他有規矩,有規矩。

曾婆婆的話,讓余得水心里美滋滋的,像喝了白糖開水。

歐國強家。姚澤麗正殺雞宰魚地忙碌著。菜刀與菜板不停地碰撞,發出有節奏的哐哐聲。姚澤麗已經很久沒這樣下過廚了。

歐國強還沒回家,按理說該回來了??赡苁怯惺碌R了。姚澤麗這樣想道。

毓紅領著夢濤到了家門口,門虛掩著。毓紅推開門就嚷嚷著,媽,夢濤來了。

姚澤麗說,你陪他先坐會兒。

毓紅說,我想看電視。

姚澤麗說,還沒到轉播時間,看不了。

毓紅說,我不信。

毓紅讓夢濤坐沙發上,她打開電視機。果然看不了,電視機里面全是雪花點點。

電視機對夢濤來講是稀罕的。他給毓紅補課時,都沒真正的瞧見過電視機的樣子。因為,每次來補課,電視機都被一個布套子罩著。他問過毓紅,罩子里面是什么?毓紅說是電視機。他有好幾次都想讓毓紅將罩子揭開,讓他看看電視機是什么樣子?可是,他又沒有那樣的勇氣。因為,電視機太貴重了,他擔心看一眼就看壞了。而他,又沒有賠償的能力。真的一點也不夸張,電視機對夢濤那樣的家庭的人,很多連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整個廠里,能買電視機的,只有那么兩三家人。

很多年以后,廠里為了豐富職工業余文化生活,才買了一臺電視機。還專門騰了間屋子來擺放。職工們把那間屋子叫電視房。每晚六點半,電視房內就會擠滿了人。里三層,外三層,好不熱鬧。為了這臺電視,廠里還安排了電視管理員。吃住都在電視房。

今天雖然沒看成電視,夢濤也算大飽眼福了。他終于知道電視機是什么樣子了。夢濤在想,什么時候他家也能買上一臺就好了。

姚澤麗從廚房出來了。她從碗柜中拿來了兩瓶汽水,一瓶給了夢濤,一瓶給了毓紅。她說,天熱,先解解渴。

夢濤從來沒喝過汽水,他舍不得喝,他說,我不渴,我帶回家喝。

姚澤麗說,你先喝了吧,等會兒回家,我再給你一瓶。

在自己家,毓紅一點也不拘束,她抓起汽水,擰開蓋,一口氣,咕咚咕咚就喝了半瓶。還直說,好喝。夢濤能看出,毓紅也很少喝汽水。所以,他不好意思再拿一瓶,他說,姚阿姨,我真的不口渴。

姚澤麗看穿了夢濤的心思,她拍了拍毓紅的腦袋說,看看你,一點不懂規矩,長大了,看誰敢娶你?

毓紅很不服氣,嚕嚕小嘴說,沒人娶就算了,我一輩子住家里煩死你。

毓紅將喝剩的半瓶汽水遞給夢濤說,喝了吧。

夢濤說,我真不想喝。

毓紅指著夢濤的嘴巴說,都饞得吞口水了,還說不想喝?

姚澤麗也說,喝了吧。

夢濤這才接過半瓶汽水,一飲而盡。那感覺,真是從頭爽到腳。仿佛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因那半瓶汽水流入肚子而變得興奮起來。喝完了,夢濤開始后悔了,后悔喝得太快,沒有去細細的品嘗其中的味道。他真想將汽水吐水來,重新喝一次。他打了個嗝,那味道沖得他差點流淚。

姚澤麗進廚房去了。她將魚在鍋里翻了個面。魚的香味,彌漫了整個屋子。夢濤聞著那香味,口水都差點流出來了。

魚,對夢濤來說,是相當奢侈的食物了。只有逢年過節,秀梅才會去買上一條。嗅覺告訴了夢濤,秀梅弄魚的味道,不如姚澤麗的香。

毓紅有些無聊了說,夢濤,我們玩會撲克牌吧?

夢濤說,玩什么?

毓紅說,上下游。

夢濤很小的時候,秀梅不知從哪兒去撿來了一副舊撲克,只要有空,娘兒倆就會玩上下游。沒想到,今兒派上用場了。

剛玩兩次,歐國強回來了。毓紅放下撲克說,爸,我給你倒水去。

歐國強微笑著說,還是我自己來吧,你陪夢濤玩撲克。

毓紅哼了一聲說,你不領情就算了。

歐國強又是微微一笑說,好好好,那你幫爸爸倒來吧。

毓紅還沒來得及去倒開水,姚澤麗在廚房喊道,把桌子收拾一下,準備吃飯了。

毓紅笑著對歐國強說,爸,不好意思,開水只有麻煩你自己倒了。她還對著歐國強做了個鬼臉。

菜很豐盛,滿滿的一桌。夢濤默數了一下,足足有八道菜。都是他平日里吃不到的。十六歲了,夢濤從來沒見過這么多好吃的。在鄉下時,逢喜事擺宴席也沒這么豐盛。況且,在鄉下擺宴席,像夢濤這樣的孩子是不能入席的。只能端著碗,夾點菜,在邊上吃。夢濤是頭一回得到別人的盛情款待,而且款待他的人是廠里的財務科長。他受寵若驚了??粗鴿M桌子的佳肴,他直吞口水。他希望,吞下的口水就是吞下的菜肴。他巴不得將滿桌的菜肴統統消滅在肚子里。

這頓飯,夢濤吃得很飽??梢哉f,在他的記憶里,他從來沒吃這么飽過。

吃飯時,姚澤麗與歐國強一個勁地往他碗里夾菜,生怕他不夠吃。他想,他爸爸媽媽一定也沒吃過這么豐盛的飯菜,要是他爸爸媽媽也能來這兒一塊吃該多好啊。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暫且不說,歐國強請與不請了。就算請了,余得水與秀梅也不會來。

吃過飯,夢濤要去幫忙洗碗。姚澤麗不讓,說,你是客,怎么能讓你洗碗呢?你乖乖的坐著就行了。夢濤說,在家里,每天吃過飯,都是我洗碗。姚澤麗說,那是在家里。

毓紅用紙巾揩完嘴,嘻皮笑臉說,媽,我幫你吧。

姚澤麗說,算了吧,你別添亂就好了。

毓紅不服氣說,不就洗個碗嗎?

毓紅將飯桌上的空碗空盤摞在一起,端到廚房去了。

姚澤麗看著她賭氣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姚澤麗說,好,今天讓你表現表現。

夢濤說,叔叔,阿姨我要回去了,麻煩你們了。

歐國強說,再坐會吧,我有話和你說。

夢濤狐疑了,歐國強接著說,你們住單工宿舍還習慣吧?

夢濤說,不習慣也只能這樣了。

歐國強說,后廠門有一套單間配套的家屬房空著,讓你父親明天來辦公室找我,我把鑰匙給他。

夢濤說,謝謝歐叔叔。

別小看了單間配套,按廠里的規定,只有年輕已婚雙職工才能分得到。單間配套比單工宿舍寬了很多,帶廚房和廁所。有了孩子的職工,一般把廚房撤了,改裝成一間小的臥室。至于廚房,自己勤快點,去廠里撿點爛磚頭,在外面的空地上砌一間就可以了。所以,后廠門供休息的埧子,因為修廚房,被占得只剩下一條過道了。

歐國強說,不用謝我,應該謝你自己。要是毓紅能考上高中,我對你另有嘉獎。

毓紅洗完碗出來了,她說,爸,你放心,我一定考上高中。

天色漸晚,夢濤起身告辭。

毓紅說,我送送你吧。

夢濤說,不用了。

毓紅說,那你等等。她從櫥柜里拿出兩個蘋果,很大,很紅。

蘋果當然是給了夢濤。揣著兩個鮮紅的蘋果,夢濤借著路燈的光亮回家。一路上,他思緒萬千。

蘋果,夢濤沒舍得吃,連同那瓶汽水被他一并帶回了家。他將蘋果汽水都給了父母。秀梅和余得水本來是想留著夢濤以后吃,夢濤說,他吃了很大一個蘋果,也喝了瓶汽水,他還假裝打了個嗝,讓秀梅和余得水聞聞是不是有蘋果和汽水的味道?

夢濤知道,父母也很少吃蘋果和汽水。他讓余得水和秀梅先把蘋果吃了,說吃完了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他們。

余得水先咬了口蘋果,根本沒在意夢濤口中的好消息。他說,濤兒,歐科長待你好嗎?

秀梅則打開汽水,喝了一口說,廢話,歐科長待我們家濤兒不好,你能有蘋果吃?

蘋果很甜,余得水接連咬了幾口說,無論好不好,下次不能去了。

夢濤說,為什么?

余得水說,不能去就是不能去。

夢濤看了看秀梅,氣鼓鼓的不說話了。

秀梅說,你爸說得有道理。

夢濤說,有什么道理?

秀梅說,人家是有錢人,我們窮。

夢濤說,歐叔叔和姚阿姨沒嫌我們家窮。

秀梅說,你還小,很多事還不懂。

夢濤躺在了床上,用床單蒙著頭。良久,才說,爸,歐叔叔讓你明天去他辦公室拿鑰匙。

余得水說,拿什么鑰匙?

夢濤說,你去了就知道了。

晚上,夢濤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很多。

毓紅家,同一個晚上,歐國強與姚澤麗久久不能入睡。歐國強說,夢濤這孩子真不錯。

姚澤麗說,看得出你喜歡他。

歐國強說,難道你不喜歡他?

姚澤麗說,要是他長大了能和毓紅在一起就好了。

歐國強說,瞧你,他倆都是孩子,你說些什么呢?

姚澤麗說,你我十六歲下鄉,不就對彼此有好感了嗎?

歐國強說,懶得和你說了。

姚澤麗說,你那點心思我還不明白,回來這么晚,不就是為了后廠門房子的事情嗎?

歐國強說,夢濤那孩子,家庭條件是差了點,但是依我看,將來必定有出息。

姚澤麗說,我也這樣看。

歐國強騎上姚澤麗的身體,說,我們干正事。

姚澤麗在歐國強的臂膀上打了幾下,她本來不想打歐國強,只是歐國強突然騎上她的身體,把她嚇了一跳。

夜在蔓延……

歐國強辦公室。

歐國強正在給科員們開會。余得水來了,他就解散了會議。他讓余得水坐到藤椅上,他呢?給余得水泡了開茶說,余師傅,雖然你的家屬和孩子是農村戶口,但是,你在廠里任勞任怨地干了十多年了?,F在,你家屬孩子來到了廠里,居住不方便。昨天下班后,我找到廠長,把你的情況說了。后廠門正好空有一套房子。廠長決定把那套房子分給你們住。

歐國強從抽屜里取出鑰匙,交給了余得水。余得水是感激涕零,只差沒下跪了。余得水清楚,說什么他任勞任怨,這些全是場面話。廠里比他實干的人多了去了,在這些實干的人中,比他情況更困難的人也多了去了。擺明了,這是歐國強在幫他們一家。余得水想拒絕,可是他沒有勇氣拒絕,就是為了秀梅和夢濤,他也不能拒絕。余得水說,謝謝,謝謝歐科長。

歐國強說,別謝了,抓緊時間搬過去吧。

當天,余得水就搬了家。他還花了二十塊錢,請人把廚房拆了,又重新在壩子的空處,砌了間廚房。以前的廚房安上床就成了夢濤的臥室。

新家新氣象。余得水去木工房讓木工師傅做了張吃飯用的桌子。木工師傅不可能白白地幫他做。余得水也是明白人,雖然,材料都是廠里的,但是,木工師傅得利用工余時間做,還得偷著做,萬一被領導發現做私活,還會被扣工資,挨處分。余得水,給木工師傅買了兩包煙,花了八毛錢。

桌子做好了,安上。一家人圍著桌子吃飯,余得水說,終于像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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