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天高云淡、秋高氣爽。他們約好了在橙灣村見面,石巖接應莫雪,林玥接應白楚辭。等到了時間,林玥還沒來得及出門,就透過竹籬笆一般的灶房外墻看見一席白衣出現在門外。她瞳孔地震,又湊近了身體,把臉趴在墻上,斜著眼神去探尋。竟然是白楚辭,他昕長的身軀,冷冽的側臉落入眼底,她瞬間雪盲了一般,站在原地。
她暗道:天哪,白楚辭?白楚辭!他竟然直接登門了,他怎么知道我家在哪兒的......
她還沒想出答案,就聽見林建國發言:“哎,你找誰?”
他道:“我找林玥?!?/p>
“你是誰呢?你找林玥什么事?”
“我是林玥的同學,就在隔壁大隊,我叫白楚辭?!?/p>
“哦哦,林玥就在灶房?!绷纸▏鴶D出一絲中氣喊,“玥娃兒,玥娃兒?!?/p>
“哎?!绷肢h回道。
“你同學找?!绷肢h內心翻江倒海的,猛拍了幾下胸膛,平順了語氣道:“啊,好?!?/p>
說著,就邁進堂屋,沿著門露出側顏。白楚辭見到她,自然的伸出手,遞給她一個塑料袋,袋子里裝著紅澄澄的柿子。他道:“給你的?!?/p>
“啊,這——”林玥雙手搓來搓去,遲遲不敢接。她用眼神征求林建國的意見,林建國卻在打盹。白楚辭跨進門,伸手就放在了離門不遠的桌子上,眼神示意她出去。林玥點點頭。他們并肩走了一截,竹風送爽,光影斑斕。林玥打破沉默的氣氛道:“石巖家就在對面,我們去叫他?!?/p>
說著,她就疾步向前,一路走在前面,臉紅得像白雪公主手上的紅蘋果。白楚辭在后面不遠不近的跟著,眼底泛濫淺淺的笑意。
他們站在香椿樹下,幾聲寒蟬嗚咽。林玥把雙手捂在嘴邊做成喇叭狀,喊道:“石巖,石巖?!卑壮o道:“你這么小聲,像做賊?!绷肢h嘴型形成一個“o”狀,疑問道:“有嗎?”
他說:“看我的?!?/p>
他雙手叉腰,深吸一口氣喊:“石巖?!边@一聲出來,幾個山坡都在回蕩著“石巖,石巖,石巖?!绷肢h聽著這響亮的聲音,不由得豎起了大拇指。這一聲也成功惹怒了石巖家院子里的狗,狗吠聲此起彼伏。有一條兇的狗直接掙脫了狗鏈子,沖了出來,嚇得林玥花容失色,縮成小小一個躲在白楚辭后面。
白楚辭安撫著她道:“別怕別怕?!鞭D眼自己就擺著半匍匐的架勢,林玥以為他憋了個大招,準備與狗大干一架。她想務必是白鶴展翅、天龍十八章一類,誰知他大喊一聲道:“嗚,汪~”原本嚇得半死,心臟都要蹦出來的林玥,被逗得哭笑不得。
她趕緊喊:“石巖,快來救命!”石巖箭一般沖出來,拉住了狗繩子,危機才算解除。
不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石巖栓完狗,并未下階梯,他踢了兩顆石頭道:“我去不成了,你們去吧?!绷肢h聞言,急切道:“為什么???不是約好了?!?/p>
石巖沒有耐心道:“我有事?!闭f完轉頭欲走,白楚辭接過話頭:“有什么事一起啊?!?/p>
石巖像塊硬石頭:“不關你們事?!?/p>
白楚辭有些慍怒:“莫雪還在等你,我也被你們架著來了,臨了你說不去?什么事情不能說,扭捏什么,像個女娃兒?!?/p>
石巖回過頭,傾斜著身子道:“討債。去不去?!?/p>
石巖眼神含著戲謔,頭卻半低著,透露著委屈。
林玥和白楚辭異口同聲:“去?!眱扇耸裁匆矝]問,言辭肯定,給了石巖極大的鼓舞。他露出一朵燦爛的微笑,從四五級臺階上一躍而下道:“走?!?/p>
三個人大踏步向前,雙腳帶風,眼神堅定,石巖薅著衣袖,走在最前面,硬生生走出了BGM的感覺。
三人行至荷塘邊,就遇到了莫雪。莫雪穿著小裙子,梳了一個歪斜的高馬尾,走起路來像個可愛軟萌的兔子。她老遠就蹦跶著,看見他們,眼里閃爍著光彩。她問:“你們三個走個路怎么殺氣騰騰的,演上海灘嗎?”幾人聞言,面面相覷,捧腹大笑起來。
林玥道:“石巖要去討債,你一起嗎?”
莫雪答:“義不容辭?!闭f完就做出一臉悲壯的表情,但一會兒就擰著眉頭,“可我以為來看花,還穿了我漂亮的公主裙?!彼D了個圈,漂亮的蓬蓬裙襯托得她格外璀璨奪目。林玥眨了眨眼睛:“是哦,這周花兒再不看,下周就蔫了吧?!?/p>
白楚辭提建議道:“要不先去看花,然后再去討債?”
大家看著石巖,石巖道:“我受不住這眼神啊,走,先看花看花?!?/p>
一群人又急哄哄的跑到林玥家后坡的半山間,那是個緩坡,側邊還有一大片天然沙堆,沙堆形成幾個滑梯,滑梯下便是一大片金黃的野菊花。晌午的陽光灑在這片金黃色的菊花上,像是燃燒的火焰,在藍天碧野中升騰,絢爛。莫雪忍不住張開雙手,像小鳥一樣扎入其中。
她不由得呼喚道:“好美??!”
石巖從沙子上滑下來,發出一聲“哦”的聲音。白楚辭則摘了幾朵鮮艷的菊花,輕嗅了兩下道“有點苦?!蹦┰诨ǖ乩锉寂?,喊道:“林玥,你也快來啊,太美了?!绷肢h受到感染:“好?!彼齻冃v如花,他們各有所樂。
石巖道:“你看這個沙子里有個洞?!绷肢h來了興致:“那是推屎爬的洞,快找根棍子,就能找到它?!卑壮o順手遞過菊花梗,幾個就開始樂此不疲的挖洞。莫雪摘了菊花發在發間,跑過來問:“怎么樣好看嗎?”
幾人點頭。然后繼續挖。最終還是沒有挖到,石巖泄氣的把菊花往地上一扔。白楚辭則撿起來,拂去沙塵,插進了林玥發間道:“你也戴一朵?!笔瘞r看見,脫口而出:“你這不是,鮮花插在牛糞上嗎?”林玥氣急攻心,抬手就想拔下來,莫雪笑盈盈的說:“好看好看,好姐妹戴著吧?!卑壮o也趕緊道:“你什么眼光,明明是人比花嬌,不懂別亂說話?!?/p>
石巖做嘔吐狀。幾人哄然大笑。
烈日當空,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遠遠聽見母雞下單打鳴的聲音。他們玩累了也餓了。林玥道:“該吃飯了。不然去地里摘點吃的吧!”眾人欣然同意。林玥帶他們去自家菜地里摘了幾根黃瓜、幾個番茄,他們在黃瓜藤間轉悠,尋找著心儀的目標。不多時,便是收獲滿滿,幾人大快朵頤,酸甜、脆嫩的口感讓幾人吃得心滿意足。
歡樂之余,幾人沿著小路呈一路縱隊,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前往“討債目的地”。
白楚辭道:“你先說說情況,我們商量個對策?!?/p>
石巖聳肩說:“找我爺爺和婆要點學費。我爸的賠償款?!?/p>
莫雪問:“憑啥不給?”
石巖攤手:“到嘴的鴨子,豈能吐出來啊?!?/p>
林玥道:“是因為你媽媽嫁出來了嗎?”
石巖眼底閃過一絲黯然。白楚辭岔開話題:“還是想想怎么討吧?!?/p>
莫雪靈光一閃:“我知道?!北娙似诖目聪蛩?,她道,“一哭二鬧三上吊?!?/p>
三人同時“切”一聲。莫雪吃癟,像個漏氣的氣球,“那怎么辦呀?”
石巖道:“不行我就干他一架?!?/p>
白楚辭轉了轉眼珠說:“我倒是覺得可以一試?!闭f著就伸出他修長的手指,搖手示意他們圍在一起,幾人湊過耳朵。聽完,石巖一拍大腿道:“有料啊兄弟!”
幾人來到目的地,正是下午三四點的樣子,日頭還有些毒辣。他們順著一條小路一路朝下,來到屋子后面。整個小青瓦房掩映在綠林里,面朝一大片魚塘,不由感慨這地方真是青山綠水好個秋。
一串人走到地壩上,水泥打成的地壩,光滑細膩。只是常年綠蔭籠罩,長滿了青苔,屋子也顯得陰森森。屋檐下,一個老頭正在編竹篾筐,屋內一個老婆婆正搖著蒲扇,吃著酸豇豆伴稀飯。見到他們,并不熱絡,也沒有多大的情緒起伏。
白楚辭給了個眼神。石巖秒懂,開口道:“爺爺,婆?!?/p>
兩位老人緩緩抬頭:“啊,你咋個有事情過來哇?”
“嗯,我媽喊我來看下你們?!笔瘞r先使出第一招,動之以情。他走到兩人跟前,拿著扇子給老頭扇風,還拍蚊子。見老婆婆要添飯,趕緊沖上去接過碗。
忙活了一陣子,兩位老人雙眼微醺,眨巴了一分鐘,問道:“說吧,你來是有什么事情?”
石巖被盯著尷尬,白楚辭不停使眼色。他才幽幽開口:“就是老師在催交學費,還差點兒?!?/p>
兩位老人鼻孔出了一口氣:“差點是差多少啊?!?/p>
“兩,兩三百?!?/p>
“兩三百?!”老婆婆音量提得老高,瞳孔也放大了幾倍,“這是個小數目嗎?我們兩個老不死,編點背簍竹筐,一個月賣得好也才兩三百。你輕飄飄說出來,以為錢是大風刮來的嗎?”石巖滿臉漲紅,老頭抬手打斷了老婆婆的話,平聲道:“是你媽叫你來的嗎?”
石巖誠實的點頭。老頭嗤笑一聲:“你也看見了,我們也沒錢?!?/p>
“可是,我爸的賠償費——”
老頭笑得大聲:“哈,原來是盯著這個呢?!彼料履?,“那筆錢是我們的棺材本,誰也動不得?!崩掀牌乓矃柭暤溃骸澳銈?,你們真是打得好算盤。都滾出去?!?/p>
老婆婆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一把高粱梗扎成的掃把,像發揮絕世武功一樣,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們“掃地出門”了。白楚辭道:“既然說不通,那就第二招——以潑制潑!”
說完,莫雪就立馬倒地,大喊道:“大家快來看啊,打小孩了,要打死人了!”
林玥幫腔:“你這人怎么打人呢,人家幾百塊的裙子都被你弄臟了?!?/p>
白楚辭道:“鄉親們,都來看一看了,打人了?!睅讉€人哭鬧成一團,引來幾個好事的人,看了幾眼,在旁邊指指點點的。幾人見有效,便開始哭得更大聲。
老婆婆也見慣了大風大浪,鄙夷道:“你們還耍賴了!我還治不了你們了?!闭f完就撫著心口,扶著額頭,大喊:“哎喲,哎喲!”圍觀的人見狀,風向大轉,幾人上前扶著,幾個人道:“還不快走,你要氣死你婆,一點也不懂事?!?/p>
幾人瞬間成為眾矢之的,第二個計劃也隨之流產,白楚辭小聲道:“現在我們不占上風,先撤”。幾人敗北而歸,順著小路,爬到了一個山坡上,恰好可以俯視整個魚塘。
傍晚,太陽鉆進了云層,給天邊的云染了色、鑲了金邊。那紅彤彤的霞光和綠油油的青山交織在一起,原來紅配綠也是一種絕色。他們看著彩霞在天邊變幻形狀,眼神里閃著清澈的光。白楚辭道:“看來,只能兵行險招了?!绷肢h皺眉,對此表示質疑。他們對第三招沒有達成統一意見,白楚辭說這第三招叫劫富濟貧,盜亦有道;林玥說第三招就是不問自取,是為賊也。
兩個人爭執了半天,最后石巖說:“拿不到錢,我就只能輟學了?!痹诂F實面前,林玥最終偃旗息鼓的妥協。莫雪林玥去探風,白楚辭跟著石巖機動配合,石巖實施行動。幾人輕腳輕手的潛入,利用樹干等做著遮擋,暮色漸黑,老人點著昏黃的煤油燈,也看不明朗。
幾人很快就打入內部。石巖說他們的錢就藏在一口大柜子里,用鎖鎖著,鑰匙一般就藏在一件呢子大衣里面。林玥和莫雪在外面等了許久,也不見兩人回來,陰森黑暗的環境還有些許害怕。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忍不住抱成一團。約莫一個小時,另兩個人才顯露了模糊的輪廓。林玥悄聲問:“怎么樣?”走近了,借著微弱昏黃的燈光,發現兩人灰頭土臉的。
“失敗了?”林玥又問。
石巖搖搖頭,又點點頭。莫雪和林玥看得莫名其妙。
石巖道:“錢成功拿到了。但我們的行動失敗了?!?/p>
“什么意思?”兩人異口同聲。
白楚辭道:“我們進去,很快找到了柜子,但呢子大衣不見影蹤,找了一圈沒找到。最后石巖發現柜子抬起來有很大的縫隙,他半吊在柜子上,伸著胳膊往里拿錢。我則在一邊望風。石巖果真拿到了錢,我湊近去看,我們非常興奮。正準備蓋上柜門就出門匯合,誰知柜子邦邦一聲合上,我們一回頭就看見他爺爺奶奶站在門口......”
白楚辭停頓了幾秒。莫雪追問:“然后呢?”
“然后他們沖上來捏住我的手臂,我的錢都沒來及藏,就被逮了正著?!笔瘞r接著道。
“那豈不是太倒霉了,那你的學費怎么辦呀?”
“你聽他說完?!?/p>
“是啊,我們都以為沒戲了??烧l知他們抽走了我手上的錢,又從衣服口袋里扯出三張紅票子,讓我拿去交學費?!闭f著,他拿出錢給他們看,幾個人眼神閃爍,心里有一些悶悶的。
白楚辭道:“天太晚了,快回家吧?!?/p>
林玥抬頭看,月亮已經掛在樹梢上,樹木像是身披黑灰色的鐵甲,肅穆的站在山坡上。他們加快了步伐,朝著家的方向往回趕。因為錯過了末班班車,莫雪就在林玥家留宿了。
路上,莫雪朝著亮堂堂的地方踩去,嘩啦的水花濺了滿身。她道:“啊,這亮的竟然是水坑?!?/p>
林玥道:“是啊,因為水是鏡面,她照著月亮的影子,月亮在發光,所以它就是亮的了?!?/p>
“哦哦?!闭f著,她又踩了一腳水坑。林玥道:“莫雪,你......”
莫雪道:“我忍不住啊,看它亮堂堂的,我就想踩過去?!?/p>
“你沒常識啊?!笔瘞r道。
眾人嘻嘻哈哈的,在月光下追逐著,奔跑著,藏進了無邊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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