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寢室約莫10張床，上下鋪，10個陌生的女孩子。入夜，大家去廁所洗漱，巨大的鐵門將整個三樓隔離起來，成為封閉的女生宿舍。晚上十點，準時熄燈。宿管挨間查寢，吩咐著不準夜不歸宿、不準使用電器、要疊被子、愛干凈講衛生等住宿規則。

宿管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中老年，看著卻不太好惹。這一晚，每一個人都靦腆的入睡了，月光從敞亮的玻璃斜照入房，窗外偶爾傳來有人跑過青石板的聲音。月光入水，照耀在宿舍里，安靜得落一根針的聲音都能聽見。

林玥望著雪白的天花板，感覺渾身空蕩蕩的，她凝視著清冷的光線，思緒飄了很遠很遠。她想不知道林建國在家怎么樣了，會不會吃穿不便，會不會......不過，王婆會照顧他的，她安慰自己道。

她望著慘白的周遭，慢慢搖曳出綠色，一大片一大片的竹林，在風中搖曳。白墻黛瓦掩映其中，村里的人在熱鬧的吃飯，一桌十來個，密密麻麻的擠在百來平米的地壩上，頭頂是曬谷子的膠紙和篷布，遮蔽著風雨烈日。

他們喝著五六十度的高粱酒，很快就臉紅脖子粗，嬉笑道：“你說，你這婆死了，哪個帶你哦?！?/p>

“嗐，要跟著她爸媽出去享福了，不在這個鄉咔咔頭了?！?/p>

“三個小娃，怕是困難哦?！?/p>

“嘿，莫不是沒人要，跟著我算了?！北娙撕逄么笮?，說著還拉扯林玥的胳膊。林玥怒拍桌子道：“你們打胡亂說?！闭f完就跳下桌子。

還有人不依不饒：“哎，你看那個小狗，偷吃死人的供品，要不成哦?！?/p>

林玥打橫抱起小花，回頭瞪了兩眼。又有人說道：“年紀不大，人倒還兇。難怪爹媽不喜歡?！?/p>

有人附和：“是啊，你看她婆死了，都沒哭，心腸硬得很?！?/p>

她回頭，看見石巖站在她旁邊，湊近她耳朵邊說：“聽他們說啊，你婆死了啊，你一點也沒有傷心啊，我們真是有些一樣，哈哈哈......”他拉扯著嘴角，形成好看的弧度，露出整齊的牙齒，確實讓她覺得非常刺眼。

她推開石巖，轉頭看見林建國對她溫和的笑。他說：“玥娃兒，過來吃麻花兒。你最愛吃麻花兒了嘛，我專門找那個擔挑挑的買的......”“地里番茄紅了，去摘了吃吧”

她點頭，轉身跑到山坡的菜地里，轉身就來到了一片玫瑰園，她跑進玫瑰園里，大片的玫瑰花瓣在天空飛舞，她也跟著舞蹈了起來。旋轉中，有人輕輕拉起來她的手，他們在花瓣中翩翩起舞，開懷大笑。

她問：“你是誰??？”

他凝眉：“你不記得我了嗎？”

說完就把她推進玫瑰園里，刺了一身鮮血，她一下子就哭起來了，哭得非常傷心。原來奶奶真的死了，那些人說的話像一顆顆針，她的心感覺一陣刺痛，眼淚抑制不住的留下了。

“醒醒，快醒醒?！彼郎I眼惺忪的睜開眼，宿管阿姨正站在床邊，一張大臉湊近她跟前。明亮的燈光晃眼的疼。宿管阿姨說：“怎么，做噩夢了嗎？”

她搖頭，沉默不語。宿管阿姨以為她第一次住校不習慣，開口安慰：“沒事啊，這多人跟你一起，過幾天就習慣了?！?/p>

聞言，她的眼淚流得更多了，她把頭埋在被子里。宿管見狀道：“行，那大家就趕緊睡了，明天還要上課?！?/p>

她整個人藏在被子里，頭捂得嚴嚴實實的，有個溫柔的女聲輕輕扯了她的被子道：“別捂著頭了，透透氣?！闭f完塞了一個東西進來，方方的，林玥也沒看是什么。她沉浸在個人的世界里，她想起來了，是爸爸媽媽不要她了，把她留給了林建國，她一個人亂跑，最后跑到玫瑰園刺得滿身是血?；貋砜匆娏纸▏粋€人躺在躺椅上，她害怕得要命，還偷偷跑去探他的鼻息。

次日，林玥頂著腫的跟核桃一樣的雙眼來到教室。大家已經自行組了同桌，石巖把著位置，不停朝林玥招手。林玥只是一抬眼，就走到了石巖旁邊的座位上。石巖說：“你倒是一眼就找到我了?！?/p>

林玥道：“你那么招搖，很難不注意到?！?/p>

石巖說：“沒想到我這么耀眼?！?/p>

林玥沒有理他，興致缺缺。石巖感覺很奇怪，如是往常早就被她白眼毒舌問候了，今天卻是出奇安靜。他細看才發現她眼睛紅腫，像是徹夜哭過。本想再埋汰他兩句，班主任很快進來了，她右手腋下夾著一本書，編著魚骨辮，留著空氣劉海，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看起來溫和卻不好惹。

班主任在黑板上龍飛鳳舞：歡迎新同學！筆落下，她轉身雙手背在身后道：“大家做個自我介紹吧！”

“首先從我開始，我是你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我姓鄭，大家可以叫我鄭老師。好，從左邊第一桌靠窗的同學開始，大家互相認識一下?！?/p>

林玥全程游離，依稀記得，有個女生流著齊劉海，披著頭發，在人群中起哄，被鄭班點名到：“我看你是西施坐飛機，以為自己是美上了天?！比嗪逍?，送她外號蔣西施。還有一位自稱磨安街一霸，朝全班露出了邪魅一笑，引起全班嘩然。

介紹了一大半，差不多才輪到她們。林玥低著頭，驟然一聲清冷而熟悉的聲音響起：“大家好，我叫白楚辭?！边@個名字在林玥耳畔炸裂，她猛然回頭，發現身后就是那個身著白衣的少年，他淡漠的說著，陽光在他身上縈繞。

鄭班問：“白楚辭，聽著很別致，哪個楚辭呢？”

他回：“詩經、楚辭，屈原的楚辭?！?/p>

“哦，上來寫一下你的名字吧?！?/p>

他自然的上臺接過粉筆，修長的手指在黑板上落下幾個大字。林玥才知道，他的名字竟然是這樣寫的，她一直覺得他與眾不同，卻沒想到他們竟然會成為同班同學。那種感覺就像是夢幻化現實，天使降落在身旁。她的目光追著他，對他的疑慮更多了。

他坐回座位，她感覺后面像有兩道射線，讓她渾身不自在。糾結片刻，她還是忍不住回頭道：“好巧啊?！?/p>

白楚辭抬了抬眉毛，沒有搭話。她自顧自道：“那個，你的傷口好些了嗎？”

他聞言眼里升騰了幾分怒氣。但始終沒有講話。林玥識趣的轉過頭，腹誹道：“反倒我惹他了一樣，小氣?！?/p>

上午，全校進行了摸底考試。第一堂便是語文，林玥的強項。她很快便做完前面的題目，到了寫作文環節卻遲遲下不了筆。作文題目是你印象最深的人。林玥不知道該寫誰，她九轉回腸，也拿不了主意，咬著筆，寫了幾個字就斷墨了。她不得不一邊蘸著墨水，一邊甩兩下，斷斷續續的艱難繼續。

大概寫了兩三百字，她的思緒流暢了。后面的人卻踢了她的凳子，林玥往前挪了挪位置。過了一會，后面的女生慍怒道：“喂，同學！”林玥一驚，疑惑的回頭。那女生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林玥定睛一看，才發現她身上和臉上都是一溜墨水印，像是長滿了麻子。林玥瞬間漲紅了臉道：“對不起啊，我一定注意?！蹦桥灰啦火垼骸澳阌玫氖裁茨?，還有一股酸臭味?！绷肢h聞言，瞬間尷尬得無地自容，更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監考老師也發現了異常，咳嗽兩聲示意。林玥趕緊掏出一張衛生紙遞給女生說：“真對不起?！?/p>

她的目光不管直視，低著頭認錯。余光卻瞥見一旁的白楚辭笑得很開心。林玥囧，剛剛還一臉冷漠，這會兒就笑成一朵花，她撇嘴心想，這算是莫名生氣，莫名高興？

考完試，林玥為表歉意，約著后面的女生一起吃午飯，再試探性叫了白楚辭，出乎意料的沒有拒絕。石巖倒是一臉不滿道：“喲，不給介紹下新朋友？”

林玥閃了一記白眼道：“林玥，石巖，白楚辭，呃——”

“我叫莫雪?！彼Φ寐渎浯蠓?，一掃剛才的陰霾。林玥這才發現，莫雪長得又白又美，如瀑的黑發，月牙般的眼睛，笑起來露出可愛的小米牙，看得人入迷。

她被感染著露出微笑道：“莫雪，你好，剛真是對不起?！?/p>

莫雪擺擺手：“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我們快去吃飯吧，考試考得腦細胞都快餓死了?！?/p>

石巖道：“跟哥走?！笔瘞r很快就摸清了學校的布局，當他們還在蒙圈的時候，他已經找到小道前往食堂了。那時他們時興蒸飯，帶一周的酸菜、咸菜，咸菜用菜油滾了放在搪瓷盅里，也可以在食堂加一份新鮮菜——無非是炒洋芋絲、青椒炒肉一類。

今天，林玥為了賠罪奢侈了一把，打了個青椒炒肉，一人分了一些。他們坐在食堂側邊，靠近一片小樹林的臺階上。石巖狼吞虎咽、風卷殘云的掃蕩，林玥道：“你餓死鬼投胎啊，又沒人跟你搶?！笔瘞r道:“你懂什么。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白楚辭坐在林玥邊上，他輕聲問：“你為什么不吃肉?！闭f著從碗里夾了一片，林玥尷尬：“啊，我不是很愛吃?！彼胍欢?，肉差點就掉了。莫雪坐在林玥下面一階臺階，見狀倒是一笑道：“林玥別躲了，可差點掉我碗里?！?/p>

兩人臉一紅一白，白楚辭將肉放回飯盒，過了一會兒趁林玥不注意放了一塊進去：“嘗嘗吧?！蹦┩敌?，林玥戳了戳飯盒里的飯，來回饒了好幾轉，石巖看不下去道：“不如給我?！绷肢h嘟嘴道：“想得美?！绷ⅠR把肉放進嘴里。白楚辭輕笑，也不再多話。

吃著飯，幾個人開始聊起天來。石巖把林玥暑假上廁所被狗追的事情、幾個人防火燒蜂包被馬蜂叮的事情添油加醋、描述得繪聲繪色，莫雪聽得哈哈大笑。莫雪道：“你們真是太好玩了，哈哈哈?！?/p>

“那白楚辭跟你們是怎么認識的呢？”莫雪燃著八卦的眼神，石巖聞言也露出同款眼神。

林玥抬眼，話卡在脖子里，被飯嗆到咳嗽不止。她也不知道怎么說，白楚辭拍拍她的后背，也不知道怎么開口。林玥心想難不成要說我去偷玫瑰被他逮了認識的嗎？于是她咳嗽得更厲害了，臉都漲紅了。

莫雪道：“沒事吧，沒事吧?！绷肢h說：“我去接點說壓一下?！闭f罷落荒而逃，白楚辭也隨之而去，話題戛然而止。

自從住校后，一切都變得不太一樣。晚上他們擠在一大間教室，做一個小時家庭作業，看一個小時動畫片，看得最多的就是神廚小福貴。晚上還會在校門口買零食，辣條是最暢銷的，其中大長今是爆。莫雪是走讀生，不上晚自習，所以每到晚上他們三個就坐成一排，在一起吃一包大長今。

九月快要結束的時候，白楚辭問她為何暑期再沒來找過他？

林玥沒有答復。白楚辭略顯失落道：“是不是沒有玫瑰，你就不來了？”林玥看著白楚辭，啞口無言。她心想，確實這也是很大的原因，但是她感覺說是，白楚辭會很傷心。她再次選擇了沉默。白楚辭把她的沉默當成了默認，更是失落了。

翌日，白楚辭有意無意的冷落林玥。莫雪察覺了異常，問道：“怎么了？”林玥搖頭。莫雪見幾人低氣壓圍繞著，提議道：“不如周末你們帶我去坡上玩吧，聽你們說得很好玩的樣子?！?/p>

石巖應和：“沒問題啊?！绷肢h點頭：“是啊，這個季節，菊花開得可好看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像油畫?！?/p>

大家都滿眼希冀的看著白楚辭。白楚辭冷冷道：“哼，現在又是看菊花了?！绷肢h尷尬的看著他。莫雪道：“菊花好啊，不是說采菊東籬下，我們去采菊去?！?/p>

“好啊?！笔瘞r附和。大家又齊刷刷看向白楚辭，白楚辭冷哼，眾人交換眼神，默認他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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