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孺彈劾九千歲，燕自遠南歸回京都(二)

燕自遠提著單刀望著前方遠處過來的敵人，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對方的對手，但他絕不愿作俘虜。而如今，唯有一死戰，才能明志，才算的上是真正的士兵。

他又想了一下，對小六說：“大哥對不住你了。我看金人的刀鈍，大哥只能先把你送走了?！?/p>

小六很清楚燕大哥的意思，他使勁地點點頭，是想表示他最后的不屈：“來吧！”小六大叫一聲。畢竟，與其做個俘虜，不如死在自己兄弟的刀下！

燕自遠提起單刀，蓄好力氣，他要保證下手的時候盡可能的快，不能給兄弟留一絲痛苦。

“來了！”

“來吧，大哥！”

燕自遠正準備下刀的時候，前面的金人卻突然大吼：“且慢！且慢！住手，兄弟??！”

一聽是漢語，燕自遠立馬將手中的刀放了下來。

前面的人下了馬，“我們都是漢人，和隊伍走散了，一路上都在搜尋還活著的士兵。穿著金人的衣服，是因為擔心被金人發現。不然打死我們也不穿后金狗的東西呀！這里有兩匹馬，趕快帶著那位兄弟上馬吧?！?/p>

燕自遠深嘆一口氣，只是虛驚一場。

“這位兄弟傷得有些重，恐怕我們得盡快找一個落腳的地方，不然的話……他性命堪憂?！毖嘧赃h說道。

“那我們就盡快騎馬去關內吧?！敝虚g那個大胡子黑臉的士兵說。

一路上了解到這四位兄弟分別叫作王志高，洪士通，白炔，曲遠歸。只有王兄弟是遼東人，他就是那個大胡子黑臉高個子的人，其余三人都來自內地。其中王和洪原本就認識。他們現在都要回關內去。因為燕自遠是京都人，所以大家決定先到北京修養一段時間，再回家去。

路上陸續又遇到了四位兄弟，都是士兵。他們分別叫作黃一山，張啟然，許灼，何靖?，F在他們總共是十個人，人多，也好相互有個照應。過了一會，小六的血終于止住了，大家的傷也都沒有什么大礙。他們決定快馬加鞭，盡快趕往北京。

一路上大家有說有笑，好像把戰敗的事情早已拋之腦后。但實際上大家內心深處都是無比沉重的，他們不僅打了敗仗，而且還成為了逃兵。他們對不起國家，他們是恥辱……

尤其是燕自遠，對他來說，他再次成為了逃兵。他懊悔，他苦惱，他不服，他悲傷……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正常，實際上他心如刀絞，腸子都覺得像是被人扯斷了一樣。

太恥辱了。

上馬后，大家就紛紛棄了甲，以加快行進的速度?？上飞蠠o酒無肉，只能喝些涼水，再配上干糧和路邊摘的野果子吃。

路上，燕自遠問大家：“諸位兄弟以后準備做什么？”

“回家吧。家里還有妻子孩子等著我回去呢。不過我家在貴州，回去的話估計要個小半年?！焙槭客ㄕf。

“這么遠呀。怎么跑這么遠來當兵的？在家里陪著妻兒豈不是很好？”白炔問。

“那不……總得有人當嘛?！北娙肆⒖虝?，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楚。

“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洪士通滿面笑容地接著說。

“我也一樣，回家?！?/p>

“我也是呀，好久沒回家了，當然只打算回家了?！鼻h歸說。

“回家的也算我一個?！币恢背聊狞S一山也應了聲。

“啟然兄弟呢？”洪士通興奮的笑著問道。雖然他年齡已經不小了，但還是整天笑嘻嘻的，跟個老孩子一樣。

“我，我想先回家安頓一下，然后再云游四海。不怕你們笑話，我覺得大明朝江山如此多嬌，我有很多都沒看過。趁著年輕，想多看看?！闭f著，他又唱起了一路上嘴巴都不舍得閉上的歌：

帶我看春天河邊柳

夏日池塘花

帶我看秋天百葉落

冬日飛雪花

乘著一扁舟

游遍江南百萬家

騎著一匹馬

踏破群山上山崖

……

“你可別唱了，多難聽！再唱我就給你拽下馬了！”白炔故意皺著臉說。

“我看你這歌是自己編的吧？”洪士通也玩笑道。

大家也都哄哄地笑起來。

“才不是呢，這是我老家的歌?！睆垎⑷灰荒樥J真地辯駁道。

“確實是好歌呀！”其他幾人紛紛感慨。

“那王兄弟呢？有什么打算？”大家把目光都齊齊地轉向王志高。

“我是遼東人，家就在這，也沒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的。再送你們幾十里我就要回去了?！蓖踔靖哒f的雖然很平淡，但好似心情是有些沉重的。

燕自遠馬上說：“正是因為有你們這樣的人，國家才能免受危難，百姓才能安居樂業?！比缓筻嵵氐叵蛩髁艘?。

眾人也紛紛作揖。

“那許灼、何靖你倆呢？”

“我也想去京城。長這么大了，還沒看過幾次。而且，我不想就這樣沉淪，一輩子就這樣平平常常地過去，大丈夫畢竟要做成一番大事！”許灼滿懷激動地說。

“講的好！我同意許兄弟的！”

“小六呢？”

“我，我，我跟著燕大哥?！毙×е嵛岬卣f。把大家都弄笑了，這小子怎么跟個女人似的！

馬雖然還沒累，但是天卻黑了，已經看不清路了。眾人決定到了前方的林子就落腳，休息一晚，第二天天一亮就出發。

他們生了火，喝了點水，又吃了點干糧，然后決定由傷勢較輕的六人輪流守夜，一人守半個時辰的樣子。

大概是五更天的時候，燕自遠和小六被叫醒了。天還是黑乎乎的，雖有月亮，但月光卻很是微弱。

“金人來了！”守夜的王兄弟壓低聲音說。

燕自遠抬頭看了眼天空，又看了看四周：月作彎鉤狀，樹似鬼魅影。

遠處則是一片火光并伴隨著連綿不斷的馬蹄聲。

敵人很多。

燕自遠馬上把小六拉了起來，然后把他扶上了馬。小六還迷迷糊糊的沒睡醒。然后燕自遠拿起長刀也上了馬，對身后的小六說：“抱穩我了！”說著便揚鞭快騎。

這個時候和這個地點，出現金軍，很是出人意料。眾人根本沒有想到金軍這時候會出現在這。他們現在只能快逃，因為身后的金軍約莫有二十來人，就是一對一，對于這些驍勇善戰的蒙古人來說，以他們此刻的狀態來看，他們也不是對方的對手。逃跑，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金兵也發現了他們的動靜，馬上追了過來?？赡苁茄嘧赃h他們的馬累的原因，金人離他們越來越近。

“這樣下來會被追到的，怎么辦？”

“如果被追到了，那我們十個人都會死！”

“這樣吧，你們帶小六走，我斷后！”燕自遠說。

“大哥！”小六說。

“要斷后也是我斷后，我是遼東人，生在遼東，死在遼東！”王兄弟說罷，直接轉頭沖向金軍。

“王大哥，等等我！”洪兄弟說。

“你給我回去！你是要回家的，還有家人等著你呢！”

“不是說好的嘛，有難同當，要死一起死！你救過我一命，我怎么能一個人跑了！”

“唉！”王志高長嘆了口氣。他知道洪老弟是倔驢，他認定的事，八匹馬也拉不回來。

其余人聽到后，也紛紛轉向金人，只有燕自遠因為小六的原因，還在猶豫。

白炔聽到，罵了幾句，然后道：“只可惜沒有弓箭，不然不射死這幫鳥人！”

“我這有幾支箭！”曲遠歸說。

白炔拿過弓，放上箭，拉滿弦，瞄準后，只聽得弓弦沉悶的嘣了一聲，一個金人就從馬上跌落。

“好箭法！”曲遠歸大叫道。

“只可惜就一支箭?！?/p>

“我們去幫他們吧？”曲遠歸說，然后駕著馬向金軍方向靠近。

“你們都給我回去！除了洪老弟，誰過來我殺誰！”

但還是有幾人過去了，王兄弟舉起刀就去砍走在前面的人。但沒有真砍，讓那人躲過去了。

“走！你們都給我走！快滾！用你豬腦子想想，我們幾個人，必須有人死，才能有人活——！”王兄弟吼道。

聽罷，其他人只能悲嘆一聲，與他們兩個告別，不敢耽誤時間，都馬上快馬加鞭往回走。

“洪老弟，死在我的家鄉，不會覺得遺憾吧？！”

“不遺憾！能和大哥死在一塊兒，我求之不得！”

兩個人都扯著嗓子喊。

“哈哈哈！沒想到我王宏天死的時候還能有好兄弟陪！哈哈哈，哈哈哈！狗娘養的女真狗，都給老子去死??！”

金人沖過來了，王宏天舉起刀就砍過去，被那人躲過去了；又是一刀，直接將那人砍下馬了。

又有金人向前撲，王宏天提起砍馬刀，只聽得咔嚓一聲，那個金兵的頭顱落地。

“爽！”王宏天大吼道。

他們倆都被三四個金人同時圍攻，身上一瞬間就多了十幾處刀傷，但還是拼了命硬抗。

王宏天一手死拽著韁繩，一手揮著刀去砍金人，由于受傷嚴重，已經直不起腰，胸膛直接貼在了馬背上。他臉上身上滿是血與汗，還在發著嘶吼，使勁余下的力氣去砍敵兵。他知道，只要他多堅持一會兒，那走了的八位兄弟就少一份被追上的可能。為此，他必須堅持，直到使完全身所有的力氣。

撲咚一聲，洪兄弟已經倒下了。他想對洪弟喊一聲，但嗓子已經發不出聲了。他嘴里冒著鮮血，身上多處也都在流血。他的刀也被震掉了，但他依然死死抓著韁繩不放，整個人就趴在馬背上。

他是在用最后的掙扎來顯示自己的不屈。

我還能堅持，我還能堅持……他心里不斷想著。

這時候一個金兵從遠處騎馬飛奔過來，到了王宏天跟前時，舉起刀，嘩的一下，王宏天的頭就被整個砍下來了。

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像極了一大片蝗蟲經過的莊稼地，只是一瞬間，兩個人的性命都沒了。

戰爭，總是會流血死人的。

至少現在燕自遠他們安全了，就這樣走了幾天也沒有碰到敵人。照這個速度，再過半個多月，應該可以到北京。燕自遠在北京有家，雖只是普通的村舍，但大家好歹能有個落腳的地，修養一下身體。

進入關內后眾人也仍然感慨：因為后金屢次的破壞，很少看到有人居住在這里了。這次又打了個大敗仗，軍隊的元氣估計一時也難以恢復過來。這樣后金估計又要南下一些了。講到了這里，想到大明的土地又要變少一些，燕自遠氣得直咳嗽。

因為某些原因，他們多耽擱了一個多月才接近北京。就這樣又走了幾天，人煙越來越密集，最后，京城的模樣終于展現在了他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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