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歸巢

滴滴，還在吃飯的時候，家庭微信群里就發來了一條消息：老范啊，我到寧波了，剛剛下高鐵。你要不叫個小的開車過來接我一下，我在南廣場等著。

“老二啊，儂兒子吃飯快，叫他去趟寧波，老五到站了?！崩戏独掀虐⑵荚陲堊郎险f。

“好的，小阿姨，儂叫小爹在站里等一會兒，我馬上就開過去?！闭f著，他趕緊夾了幾筷子菜，放到碗里，吃上三兩口，就把碗放下了，椅子一抽，順便也就給大伙騰出了點地。

“你們看這平時在單位里上班的人就是不一樣，工作忙，食堂里去習慣了，吃飯就是快?！崩先α诵?，繼續說道，“阿拉阿星現在在快遞公司上班，忙得很，中午經常拖班到十二點多，下午一點又要開始工作，中午只能在食堂里湊合兩口，叫他回家吃個飯都喊不動?！?/p>

……

這會兒，所有人都擠在屋子前面的院子里。老房子落在街南側，為了方便進出，也就把門開在了北邊。屋子前面有一大塊水泥地，是個很大的院子，種了一棵芭蕉樹和一棵桂花樹，夏天可以在芭蕉葉地下乘涼，秋天可以聞著桂花的清香。屋子后面有一棵桃樹，不知哪吹來的種子，落在地上就生根發芽了。雖說桃子長得丑，但咬上一口，桃汁便從嘴角流了下來，可以讓你吮上半天。

幾個老的搬了三兩把藤椅，坐在院子里，曬曬太陽，嗑嗑瓜子，好生享受。院子里有兩口大水缸，女孩子們拿把小方凳，站在上面，小腳一踮，兩手一扶，專心致志地盯著水面，不知是在看自己漂亮的倒影，還是在看水里四處“玩?！钡男◎蝌?。而爸爸媽媽總是站在身邊，一只手扶在她們后背，生怕孩子不小心跌了下來。男孩子們從老四家的小店里拿來了一把摔炮，噼里啪啦的，在屋外的馬路上玩得起勁。其中屬老二家的孫子最調皮，偷偷把一個響炮擱在院子里，結果他爺爺一腳踩了上去，啪的一聲爆開了。老二被嚇得氣急敗壞的，揚手就想給這孩子后腦勺來一光，結果這小子一溜煙就跑得沒個蹤影。小家伙平日里戴著個眼鏡，看上去挺斯文的，沒想到在這里給老二“丟臉”。邊上還有一個小毛頭，躺在媽媽懷里，剛要睡著，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嚇得著實不輕，哇哇地哭了起來。這一下子，院子里更加熱鬧了。

嘟嘟——外邊突然響起了汽車喇叭聲。

是老五到了，老二兒子把車停好，就先行下來，走到后邊，給小爹把車門打開。這老五早些年就跑到上海工作，如今當上了局長，平日里也不用自己開車，都有專車司機接送。老二他兒子不敢怠慢，就當今天給小爹做了回專屬司機，一只手扶著，另一只手護著小爹的腦袋，生怕他坐不慣自己的車，一不小心把頭給磕了。

“哎，老范啊，中飯都吃過了伐？”老五走進門，開門見山就是這句。都到這個點了，其實大家心里都清楚，更何況老范就在廚房里洗碗呢。只不過寧波人見了面，第一句話總喜歡說——“飯吃了沒”。

“阿五啊，嘎長時間沒見到了，儂肚皮都鼓出來了，開始發福了嘛！”老大一聽到五弟的聲音，起身走了出來，高興得連眉毛都翹起來了，接著說，“快些進來，阿拉一大家子人就差你一個了，今天總算是來齊了?！?/p>

“阿哥啊，儂今年都七十三了，氣色還是嘎好嘛，這兩年身體好的嘍！”老五也應和道。

“小爹啊，阿斌怎么沒和儂一塊來??？是不是今年剛剛工作，比較忙啦？朋友有找伐？”楊鋒笑嘻嘻的問道。

“工作么是找好了的，女朋友我們就不曉得了誒，隨他自己吧，他自己喜歡就行，我們多說也沒用，儂說是伐?！币徽f到這談戀愛的事情，老五算是幾個兄弟姐妹里比較開放的。畢竟老五在上海當了個局長，平日里也有不少應酬，認識的人也多，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和他拉關系呢，兒子的婚事在酒局上也有不少人問，所以這點事老五一點都不擔心。

“現在人也都齊了，阿鋒你們幾個年紀輕的開車，阿拉一塊到你爺爺墳頭去?！卑⑵几鷹钿h說。

“阿爹，儂把小齊他們兩娘叫一聲，阿拉先早點過去了?！逼饺绽飾钿h在家總是最積極的一個。

“阿鋒啊，路還認得的吧，屋前面那條路筆直開過去，到老橋那邊右轉彎，一直開到清福路……”這會阿萍又叮囑了兩句。

“曉得個，沒事，小阿姨?，F在都有導航了，聽它開，肯定不會走錯的。小阿姨啊，你們要用的香啊什么的都先放到我車后備箱里好了，我先帶帶過去?！?/p>

沒過一會兒，幾輛車陸陸續續都開到了墓地。

家里的老墳是那種土墓，做在半上腰上，上山也沒有石階，只有這么多年用腳踏出來的的一條小路。昨天這里剛剛下過大雨，山里的路很濘，不好走。這兩年山里開發，好多地方都有點不一樣了，好在老墳頭有兩棵很大的大松樹，像是兩個守靈人，站在山腳下就看的很清楚。沿著泥路向上，走了差不多有一刻鐘，終于到了。

擺上水果，點上香，大家輪流拜了拜，燒了些紙錢。阿萍一個人則抱著墓冢，哭得涕淚橫流。老太太在世的時候，八個孩子里最喜歡的就是阿萍。后來年紀大了，生活不方便了，也是阿萍和老范兩個人照顧的。老大則蹲在墓碑前，拿著毛筆補著掉色的油漆，嘴里念叨著老太太當年養自己幾兄弟的艱苦，時不時嘆上一口氣。唯獨小齊一個人，站到一旁，手里拿著掃把，心不在焉地掃著地上的落葉。面前的墓里，躺著的是小齊的太爺爺和太奶奶?？上麄冏叩迷?，那時候小齊也只有五歲，自然沒有什么印象。在家中爺爺奶奶的屋里，墻上有一張大全家福，照片里太奶奶抱著的是剛出生的小齊。

小齊只顧著掃樹葉，一個勁往后退，結果不小心摔了下去。索性底下山坡上都是灌木叢，小齊只是被卡在了里面，幾個大人合力把他拉了上來。

“看看你，真是不小心，這是你太奶奶在天上給你一個提醒，以后可不能這么麻痹大意了?？禳c拜兩下，給她道個歉?！睏钿h拍了拍小齊，順手給他點起了三柱香。

下山的路上，楊鋒看見了好幾輛車掛的是上海牌照。上去問了兩句，才得知，現在上海土地緊張，郊區的公墓也都是漫天要價，好多上海人都選擇把墓做回老家，比如說寧波。如今跨海大橋通車了，從上海到寧波開車只要兩個小時，方便得很。

開車回到家，已經是五點多了。下午老范沒去，忙了一下午，把晚上的飯菜都準備好了。大家放下手中的東西，洗洗手，就坐下吃飯了。晚上吃飯的人少了，兩張桌正好能坐下。這會兒八個兄弟姐妹也都到齊了，老大便帶頭，開了兩瓶好酒，幾個人又喝了起來。

“小阿姨，那我們先回去了?！睏钿h在門口喊道。

“這么早就走啦，再住兩天嘛，到時候把你爹一塊帶走?！卑⑵挤畔驴曜?，從屋里走了出來。

“不了不了，明早小齊還要上課呢。儂幫我看著點，別叫阿爹晚上麻將搓得很晚?，F在年紀大了，身體吃不消的?！睏钿h還特意叮囑一句。

“儂看你爹好不容易來一趟，隨他自己吧。我曉得了，你們放心，先回去吧?！卑⑵柬樖置嗣↓R的頭，把楊鋒一家送上了車。

回到屋里，阿萍看到老三和老五已經把放在角落的麻將桌給拖出來了。

“小妹啊，儂零錢罐頭放在哪里啊，給阿拉換一點銅鈿！”老大問道。

“麻將桌邊上的抽屜里都有，早給你們準備好了，曉得你們幾個不會帶?！?/p>

“阿楠，儂下樓來，阿拉麻將三缺一你賠你大爹玩會！”老三朝樓上喊道。

“這多不好意思啊，吃飯就已經讓你們出錢了?！闭f著，老大順手把一張一百塊放進來抽屜里。

“哎呦，大哥啊，你們到時候讓著點，叫我女婿多贏點，不就賺回來了！”阿萍笑了笑，又朝樓上喊了句，“阿楠，你快些，大爹要等不及了！”

“不急不急，叫他慢慢來，阿拉先去泡一杯茶?！崩先酒鹕?，就要去拿熱水壺。

“那壺都冷掉了，我給你們重新燒一壺，正好阿囡帶回來一些茶葉，你們都喝喝看?！卑⑵寄闷馃崴畨?，把水倒了，叫老范幫忙燒一壺水。

“你沒看見我還有那么多碗要洗啊，自己燒一下！”老范不耐煩地說。

“今天儂忙一下，晚上好好休息，我要陪大哥他們幾個玩會麻將嘞?！睕]等老范繼續開口，阿萍就笑呵呵地轉身走開了。

那邊麻將局已經開始，先扔了個篩子，再一按桌子中央的按鈕，里邊就開始發出嘩啦嘩啦的響動，一會兒麻將桌就把洗完的排整整齊齊地自動送了上來。

幾個老頭打起麻將來，那可叫一個起勁。平日里也沒有這二個機會，只要到了小妹家里，那肯定是要晚上個好幾天。老大總是撓撓頭，想著下一步該怎么走。雖說年紀大了，腦子轉得慢，也是輸多贏少，但他一年里最開心的就是和幾兄弟搓麻將的時候。老三一邊喝茶，一邊不緊不慢的擺弄著手中的麻將牌，一副很有把握的樣子。老五抽了一張牌過來，先把它壓在桌子上，再慢慢把牌掀起來，生怕會被別人看到的樣子。老范女婿則是不緊不慢，一只手敲著牌，另一只手則是抓著手機，時不時刷兩條抖音，看兩眼微信。幾個老太婆則是靠在邊上“觀戰”，這其中就屬阿萍最激動，幫著自個兒女婿，在一旁“指點江山”?？吹脚鲒A了不少錢，她心里真是樂開了花。

看了一會兒，二姐手心發癢，便把阿萍和大姐叫上，三個人在一旁也玩起了撲克。搬了四把椅子，其中一把用來放牌。抽掉大小王、三張2、三張A和一張K，這是當地獨有的撲克玩法，算是適合女人們消遣。

一會兒，老范提著水壺過來了，找了一疊一次性紙杯，在桌上分開擺好，放上茶葉，拿水一沖，茶香片刻就把屋子給充滿了。

“老范，這什么茶啊，嘎香？”老三一邊摸牌一邊問道。

“先不說，你們喝了看能不能說得上來?！边@下老范也賣了個關子，繼續說道，“我給你們都擺在這兒，稍微涼一會而，到時候別忘了喝！我上樓去照顧晨晨了?！?/p>

這下好了，這頭麻將搓的正歡，那頭牌打得正盛，全把喝茶這事給忘到腦后。多虧了阿萍的手機放在桌上，一個電話打了進來，這才發現八杯茶還絲毫未動，趕忙叫女婿過來給大家分了。

“十一點多了，我有點熬不住了?！贝蟾缡堑谝粋€犯困的。

“大爹你在陪我們玩兩把，好不容易來一趟，開心開心。再說你看今天你還沒怎么贏呢，說不定待會兒手氣就上來了，把先前輸的都贏回去?！卑㈤s緊把大爹拉了回來。

又玩了一個多小時，八個人才散了，各自洗了洗，上樓。房間不夠，幾個人就打了個地鋪，湊合著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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