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漣漪散盡時

陳七月心底浮起的悸動化作一種新鮮刺激的興奮感，游蕩在她身上的每一處神經?，F在她的腦子還是一片混沌，顧著在新班級里社交。她和褚之勁本是舊識，破冰也比較容易。加之，褚之勁還是個外向的男生，他從心底向外投射出的熾熱早已把冰塊融化。

三個人并肩往宿舍樓走去，先到達的是女生宿舍。陳七月揚手和他們告別之后，腦袋嗡嗡地響——她的思緒聒噪了一整天了，突如其來的寂靜讓她一時之間適應不來。她暫時還不想投身于另一處嘈雜。

于是陳七月從褲袋里拿出電話卡，走到最遠離樓梯口的電話亭，嫻熟地撥通家里的電話，但她的心卻忐忑起來。

“七月，怎么啦？”

電話那邊的聲音被刻意壓低，夾雜著電話里隱隱的電流音，顯得不是很清楚。陳七月一聽就知道，父親已經睡下了，母親生怕驚擾到他。陳七月有好多話想對母親說，但是一開口或許會滔滔不絕。

然后就會影響父母的休息和他們明天的維持生計。

她略微吃力地對母親說：“沒什么，就是想跟你打打電話……”

“你在重點班學習還跟得上嗎？有不懂的一定要問老師，知道嗎？”陳母說道，“現在也晚了，你快點休息，明天還要上課呢?！?/p>

“媽，你也早點睡吧，晚安?！?/p>

陳七月甚至還沒等到母親的一聲晚安，電話那頭就只剩下“嘟嘟”的聲音。陳七月拔出電話卡，一口嘆息，早知如此，又何必浪費這點電話費呢？她轉身上樓，回到那熙熙攘攘的宿舍。

一眾女孩子只見陳七月掛著一張紅潤的笑臉，手上抱著筆記本走進來。她們看見她，忍不住起哄，問道：“陳七月，你真的是為一個女孩子才來文科班么？”

“我說的不是褚之勁嗎？”陳七月笑了笑，眼神有些飄忽。

有個叫秦晩芝的女孩子鍥而不舍地問：“你騙鬼呢！褚之勁只是你的推脫之詞吧！”

陳七月走到秦晩芝面前，伸出手，用手指抬起秦晩芝的的下巴，說：“非得打破砂鍋問到底是吧？可以??！我就是為了找到你才來文科班。既然我們都在一個宿舍了，要不你給我親一口？”

說完，陳七月的臉越來越靠近秦晩芝，當然她很明白分寸到底在哪里。在其他女孩子剛開始起哄之后，她停住了往前湊的身子，轉身把手上拿著的東西放在床上，提起換洗的衣服和水桶往公共浴室走去。

她抬手拿下花灑時，有意卻又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前臂——先前留下的那一道道整齊劃一的刀疤已經淡得若隱若現，已經不會有人能留意到。

事到如今她只覺得那些傷口都很不值得，即便是用盡全力在這所高中從普通班擠進重點班，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退而求其次”當中讓自己顯得稍微從容罷了。

陳七月回到宿舍，剛剛還在喧鬧的宿舍已經陷入一片曠日持久的寂靜當中——每個人都坐在自己的床鋪上，要么復習筆記，要么繼續寫作業。陳七月想起母親說的話，也不由自主地開始復習。

腦子里又冒出了那一道道刀疤。

在她出神之時，陳七月上鋪的韋鈺安摘下耳機，把頭往床下探，拍了拍陳七月的肩膀，問：“七月，你跟那個誰……褚……褚之勁以前認識嗎？”

“認識啊，我們是小學同學?！标惼咴禄卮?，“怎么了嗎？”

“沒?！表f鈺安迅速地把身子縮回去。

褚之勁很小就滋生了對原始欲望的遐想和探尋，只是從未有人跟他光明正大地討論過，所以無論是想法還是行動，始終帶有一股潮濕而發霉的味道。晚修結束的時候，葉九思那一番過于直白的話，著實讓他心驚膽戰。

直到回到宿舍，他還明顯地感覺到快速的心臟跳動，在敲打著自己的胸口。他與蔣士穎和其他文科班的男生住在同一個宿舍，大家基本上處于互相不認識的狀態，褚之勁只好和蔣士穎傾訴，以排解精神上心悸的感覺。

“士穎，你有留意到那個短頭發的女生么？”

蔣士穎放下手中的課本，那瞬間他只覺頭皮發麻。他暗自深呼吸，問道：“你說葉九思嗎？”

褚之勁點頭，說：“她說話好露骨……我聽得都面紅耳赤了?！?/p>

“你平時說話不是更露骨嗎？”蔣士穎歪了歪嘴角。

“可是她是女孩子誒！怎么會……”褚之勁說話的時候，心跳得愈發厲害——所有的一切都太具像化，她的下頜線，她脖頸上殘留的細微的汗珠，她柔軟的唇，然后順著她的衣領往下被社會公德稱之為“隱私”和“禁忌”的地方……一切都化成一團汽霧，裹挾著他的身體，似乎唾手可得。他深呼吸一口氣，想起來自己曾經聽說過這個名字。

“她姓葉，怎么學號會排在最后一個？”

“聽說她是借讀生，在我們學校是沒有學籍的?！笔Y士穎先前看過新同學高一時候的成績，對葉九思印象比較深刻，“她高一的時候成績其實很不好……還有些科目是零分，但是她為什么會在我們班？”

“聽說她后臺很硬……家里很有錢呢！”褚之勁喋喋不休地對蔣士穎說起她知道的關于葉九思的八卦。他不想聽褚之勁說起葉九思的事情——準確來說，是所有關于別人的事情。蔣士穎看了幾分鐘的復習資料，整顆心都墜入到了那白紙黑字寫出來的世界，聽不見褚之勁的高談闊論。

褚之勁見完全沒有人接他的話，疲憊感瞬間涌上他的身體。他翻了個身，凝望著角落里隱隱若現的斑駁霉點，注視著、注視著，然后就睡著了。此時房間的大燈都還沒關。

次日清晨。

鈴聲響起的那一瞬間，褚之勁和葉九思從走廊的兩個方向飛奔而來，都沒來得及走進教室。班主任翹著手臂，側身靠在門框上，看著這兩個人。教室里的陳七月和蔣士穎的桌面上雖然攤開了語文的背誦資料，但是余光都不約而同地飄到了門口那邊。

褚之勁一米八五的個子，在班主任和葉九思這兩個身高一米六的女孩子的襯托下，顯得高聳入天花板，但是他慵懶的姿態，馱背聳肩，顯得他風一吹就會轟然散架。他臉上的表情也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但葉九思始終昂首挺胸，眼神堅定，整張臉繃緊著，甚至都沒閑心整理因為飛奔而變得凌亂的齊劉海。

班主任說：“褚之勁，你一個住校生，占盡天時地利，怎么還遲到呢？站好點！”

“老師……”褚之勁臉上擠出了一絲搖晃的笑，“住得近才容易遲到嘛！宿舍條件太好了，我也不想的……”

教室里除了讀書聲，似乎還泛起了零散的笑聲。葉九思微微抬起頭，她還沒喘過氣，又聽見那細碎而帶有看戲色彩的笑聲，羞愧得臉都漲紅了。

“什么都被你說完了？”班主任揚起聲音，“你，拿出背誦資料在外面早讀！”班主任轉頭對葉九思說話時，聲音又溫柔了些：“葉九思，你先進去吧?！?/p>

笑聲散去之后，陳七月隱隱聽到了一些議論的聲音，她伸手戳了一下葉九思的后背，另一只手把卷起的資料伸到她面前，說：“現在讀到第30頁?！?/p>

葉九思低聲說了句謝謝之后，低下頭，把手伸進書包里，本想拿出她平時寫作的筆記本，但是陳七月剛才的舉動讓她猶豫一下，最終還是從抽屜里拿出背誦資料，翻到陳七月指給她的那一頁——奇怪，明明這么久了，她怎么還是覺得透不過氣？一直在大口呼吸，心跳在急促地敲打著她的胸口內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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