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冷戰

我很少想以后的事，可以說是幾乎不想。

我對自己長到這么大都感覺十分驚奇，即使這短短十幾年來只是一彈指間的事。我曾傻傻地以為，世界末日的那一年，世界與我就停在了2012年。

——2012.12.31記 天氣陰

2012年，這年的夏天來得格外熱烈。

燦陽流動的光輝灑在小城，牽動著行人。

快6月，除開升學年級，其他年級早就放了暑假，整個校園顯得空蕩蕩。

也是這年，姜顏正上初二，是升學的緊張時刻。

她下完晚課回家，離家還有一層的距離，就聽到了樓上傳來的爭吵聲。

樓道里傳來鄰居出門的聲響，姜顏不再呆站在階梯，趕快跑回了家。

父母沒有因孩子的歸來而有所顧忌，指責與埋怨充斥在耳邊。

姜顏將自己關在房內，在心里默默應允，這次一定不要去勸說，吵就吵吧。

難道，天還會被吵塌下來不成？

“離啊，誰不離誰孫子?！?/p>

馬靜嫻怒指著坐著沉默不語的姜浩，一邊邊重復著控訴。

“家里這么多年，倆個孩子你有好好管過嗎？你樂意和哪個女人一起鬼混就請快點去?！?/p>

“你以為你媽真那么好心??？她不就是想我們離婚嗎？我也早就不想浪費時間了?！?/p>

一提到自己母親，姜浩就坐不住了，“你別提我媽，我倆的事我倆自己解決?！?/p>

“憑什么不能提，她背后做的小偷小摸的事還少嗎？老家的人誰不知道你媽的做事風范啊，現在可好，這種風范還用到自己兒子身上了?！?/p>

聞言，姜浩那為數不多的自尊心徹底被踐踏，他直接上前推搡了馬靜嫻一把，馬靜嫻也因這一推而立馬爆發，抄起手邊的雜物就是亂扔。

客廳里互毆得正難分你我，姜顏一把打開房門，沖了上去。

“能不能別吵了啊?！?/p>

不知何時，姜顏已淚流滿面，看著一地的狼藉，和此時怒氣沖天的倆人。

“你倆壓根就不能在一個空間待過10分鐘，不吵的時候就是冷戰，誰也不理誰，不然就是現在這幅鬼樣子?！?/p>

指責中帶著哭腔，難過中夾帶憤怒。

“從我記事起，就一直吵吵吵。你們有沒有想過姜一宸啊，他還那么小?！?/p>

那時，姜一宸還在上小學5年級，被放在老家的奶奶家生活。

馬靜嫻倆人都各自有些氣急含淚，雙方算是停戰了一會兒。

一人站一邊，中間是瘦瘦小小的姜顏。

只聽見低頭的姜顏小聲地說道。

“你們，能不能，別互相折磨了?！?/p>

“你們，這次一定能離婚吧?！?/p>

“姜顏！”

馬靜嫻一聲呼喚響在身后。

姜顏不知道他們還接著吵沒有，想必肯定一時半會沒有了。

這會兒應該是擔心地尋找自己吧。

可是，石縣又不大。

奈何，姜顏也是才來半年，她原本在離老家近的鎮上初中就讀，因為升學的事情，今年春天才轉學來縣里。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一點細微的哭聲都沒有，只是淚流止不住地流。

姜顏默默念著那還有未講出去的半句話，“就我一個人承受就夠了，為什么還要姜一宸繼續經歷你倆的風暴?！?/p>

迎面吹來一陣陣河風，姜顏才知道自己這是來到了南濱河。

因為已經來過這里很多次，所以姜顏記得很清楚。

等走到有人的附近，姜顏將淚水擦了干凈。

河道兩旁的涼亭長排木椅上沒了看報打牌的人群，她走上站有稀稀疏疏人群的吊橋，面對仿佛是大海的河流。

此時此刻，她一人如一粒渺小塵埃，海風肆無忌憚地吹拂著全身，一望無際的海水一浪又一浪拍打在海灘。

本以為已經枯竭的情緒，此時眼睛又淌下一顆眼淚來。

海水快要沾濕褲腳，姜顏急忙后退一步，不小心踩了過路人一腳。

回歸現實的姜顏雖然難過，但第一時間還是低頭說了句不好意思。

被踩了一腳的男生搖了搖頭，看著剛剛還在道歉的女生早已揚長而去。

葉昭沉在后頭喚了一聲，眼神疑惑剛剛還在身旁的人怎么掉落在橋頭。

“走啊，來不及了?！?/p>

“來了?！?/p>

三人撕破臉皮的那一晚后，父親姜浩就消失在了姜顏的生活。

在和馬靜嫻一起平平淡淡的日子里，一年后的中考結束，姜顏收獲了一個不上不下的成績。

馬靜嫻一貫埋怨式的教育，“永遠都是個第二，那就上明中，第一中學就別想了?！?/p>

那年冬至，也就是預言中的世界末日2012年12月21日。

姜顏不喜歡吃餃子，她去到了那橋上，可是想象不出冬日里的大海。

于是，嘟噥了一句，“都是騙人的?！?/p>

于是，少女的青春日記上就留下了那么一段話。

可真正到了那一天，我才發現，人們照樣吃飯睡覺，工作讀書，我站在人來人往的橋上想了一刻，接著回家吃飯了。

——2012.12.31記 天氣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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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睡到上午10點，姜顏懶懶地從外公家的大床上醒來。

屋里一個人也沒有，客廳的桌上留有一張紙條。

是外公的筆跡，工整有力——

姜顏，我和外婆出門了，下午才能回。

一宸已經早起上學，睡醒了鍋里有飯，熱一熱吃了去學校。

我和舅舅他們已經談過，你安心上學。

抬眼，書包不知何時也安放好了沙發上。

也許是馬老師已經來過？

昨晚到外公家，倆老人什么話沒多講，只是將熱毛巾燙好放在一邊。

一向愛犯賤的姜一宸也十分安靜，開門時主動問起姜顏想吃什么東西。

午后陽光懶懶的，班主任的數學課更是讓人提不起精神。

姜顏今天卻十分精神，難得認真聽完了整節課。

一會兒雙目有神看黑板，一會兒低頭奮筆疾書，時而手撐下巴思考，時而又抓耳撓腮面目愁容。

隆文婕在臺上講得熱火朝天，看大軍中又添一名忠實小兵，不免欣慰有加，一邊感嘆姜同學意志之堅定，一邊贊嘆自己的隨堂小考效果之顯著。

終于熬到下課，阮陳陳在后座上大伸懶腰，發出一陣陣咿呀啊呀的怪聲。

陸姿則在下課鈴響起的那刻，立馬繳械投降，一頭倒在了課桌上呼呼大睡。

阮陳陳倒是不想小憩，只覺無聊，伸著脖子找姜顏要筆記。

“筆記？什么筆記?！币荒樚煺媸墙?。

阮陳陳這才瞧了一眼姜顏桌上的本子，“致歉信？”

姜顏慌忙遮住桌上的紙張，“沒什么沒什么?！?/p>

被馬老師扇了一巴掌，夜晚出走的事，姜顏并沒有和阮陳陳倆人提及。

這件不太光彩說出去還有點讓人發笑的事情，她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

其實，最不應該知道的劉森，但他應該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那吧.....

姜顏摸上自己的臉，拼命回憶。

夜晚漆黑，灰暗路燈，還有一排排的行道樹為相遇遮蓋起一層薄紗。

這張臉應該沒有因為被打一巴掌而直接變成一頭被燒得通紅的過年豬頭吧。

想著想著，整個腦袋都埋在了課桌下。

邊上的阮陳陳和陸姿交換眼神，用零食誘惑起沮喪的人。

臉上那道還泛著紅的手印讓她倆無聲點頭，雙方都自然地言語其他。

下午的課結束之后，姜顏就回了家。

隆文婕在面對姜顏的時候更加露出了一副知心大姐姐的面貌，

“還好，現在臉也沒什么。今天晚課你就別上了，就先回家吧昂?！?/p>

得咧，又多一個人知道。

馬老師就不能瞎編個理由嗎？

姜顏緊緊攥著衣角，一到家就栽倒在床，帶著幾分怒氣將那封“致歉信”扔到了角落里。

事實證明，多吃幾年干飯還是有用的。

已經畢業開始工作的姜顏開始多少理解馬靜嫻，她開始不再那么自我獨特地一味幻想，也嘗試張開懷抱迎接世俗。

去更切實際地考慮馬老師的心境，去抱一抱那也會傷心的母親。

可是真要正兒八經地面對面互訴衷腸，十分正式遞出那份“致歉信”也太矯情，說不定還會被馬老師笑話。

索性，順其自然發展。

“何況，是她脾氣暴，先誹謗我的。談屁戀愛??！我可沒談?！?/p>

姜顏又開始不爽起來，一心覺得這完全是對方的問題。

不一會兒，門口傳來鑰匙聲。

姜顏趕緊起床，輕聲地關上房門，裝作無人在家。

接著，房門就被打開了，本以為會是馬靜嫻。

“欸，這會兒你不上課嗎？”

姜顏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了起來。

“回來關心關心你嘛?！苯诲诽嶂?碗酸辣粉靠在門邊，朝客廳沙發走去，“不過看來，貌似不用關心?！?/p>

“什么啊?！苯伈壬贤闲?，追了出去。

看著紅油滿滿的酸辣粉，姜顏口水都快流下來，一下盤坐在沙發上，一手去攏頭發，一手伸出奪走姜一宸手里的筷子。

“是南門口那家吧。真香，是特辣嗎？”

姜一宸看著與昨晚截然不同的姜顏，眼珠子就快掉下來，沒想到這姐治愈能力是越來越強了。

“是是是，你慢點，跟豬一樣?！?/p>

姜顏邊吃，邊從紙碗上方發送出一個白眼。嘴里發出含糊不清的話，“不許說我豬?！?/p>

心急吃不了豆腐和喜歡的酸辣粉。

下一秒，姜顏就發出瘋狂的咳嗽聲，危機關頭接過姜一宸手里的水，一口悶完。

她不停地用手在嘴邊扇風，“好辣好辣?！?/p>

姜顏整個臉都開始通紅，活像個......

“你不是挺能吃辣的嗎？”姜一宸在一邊想笑，實在憋到不行，干脆擺手叫絕，“猴屁股?！?/p>

“你再說一遍？”

姜顏一下炸毛，一把推倒笑得前仰后翻的人，“你個外星人?！?/p>

姜一宸倒在沙發上直接發出狂笑，姜顏索性站在沙發上，撐著墻壁，對著笑得發抖的身子踩了一腳又一腳。

姜一宸也適可而止，“停停停，會出人命的?！?/p>

“嘁?！苯伌螳@全勝般，從沙發上下來，“煩不煩，你才是猴屁股?！?/p>

姜顏特別容易臉紅，一害羞，或者受熱或受冷，那張臉都會立馬變得紅彤彤。

好聽的叫她紅蘋果，也有討厭的就叫猴屁股。

不知道，在劉森那里，姜顏有過多少次這樣的“紅蘋果”和“猴屁股”。

可惜，昨晚是只走失的豬頭。

“更像猴了?！?/p>

姜一宸又發出狂笑，指著姜顏凌冽的頭發，再配上那還通紅的臉蛋。

姜顏剛平復心情，直接與姜一宸扭打在一起。

“你給我閉嘴?。?！”

“把這個給馬老師拿去?！?/p>

“呃.....她不是在客廳嗎？”

“快去?！?/p>

姜一宸只好從床上爬起來，接受這突然的客氣。

自從母女倆吵架，雙方都變得客氣而疏離，盡可能地不發生交談。

這讓家里唯一的活人姜一宸成為了連接線。

“諾，老姐說給你的?！?/p>

馬靜嫻頭也不抬地接過，酌了一口清水，“謝謝你，我的小兒子?！?/p>

姜顏從一旁飄過，飄進自己的房間。

“叫你姐去給自己的多肉澆澆水。都快干死了?！?/p>

姜一宸又從床上爬起，僵尸一般的步伐邁到姜顏的門前。

“媽讓你去.....”

話還沒說完，姜顏就開門出來了，“你澆，我出門了?！?/p>

在一次一次的臥倒又起來，起來又臥倒。

姜一宸抓耳撓腮，又不能把他倆怎么樣。

“喂喂喂，小子??！”

剛提起褲子的姜一宸，一臉幽怨。

這倆女的遲早把我逼瘋。

姜一宸一把打開衛生間的門，“干嘛??？在拉屎，剛拉完屎，可臭可臭的屎。咱媽耳朵好著呢，你嘴也沒有壞??！”

“......”姜顏露出苦笑，默默捂住口鼻倆個酒窩都不想在此刻出現。

“早讀來不及了，我只是催你快一點?！?/p>

姜顏轉身背好書包，不免也有些反胃，“真夠惡心的?！?/p>

母女間的戰火燒得無聲又慘烈。

持續一周后，姜一宸腸胃都被倆人整得有些怪異，慘的只有他一人。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紙終究關不住火。

周末晚上，馬文主動現身，通知全家人一起吃個飯，決心將事情都坦白。

飯桌上，大家吃到最后，就剩下姜顏還在低頭干飯。

“爸媽，我和小艷決定離婚了，欠下的債款我已經都還了，不會讓您老擔心?！?/p>

想必墻早就不嚴密，馬奎元聽完沉默不語，只是一個勁地抽煙。

姜顏此時也放下了筷子，看向外婆譚矜玉無助又無奈的神情，也跟著輕嘆了一口氣。

譚矜玉接連嘆了幾下氣，便起身收拾碗筷。

馬靜嫻這次什么話也沒多說，跟著也站起來收拾，看到盤子里還剩下一塊酥肉，自然地夾起來放到姜顏碗里。

姜顏眨著大眼睛，一愣一愣地，不見有所動作。

旁邊的姜一宸好似還有點嘴饞，拿起筷子就樂哉樂哉。

“都不吃啊，那我吃了，真好吃?！?/p>

“誰說不吃，我最愛吃酥肉了?！苯佭B忙捧起飯碗，將唯一的酥肉下肚。

還忍不住向沒得逞的姜一宸炫耀，“嗯嗯真好吃?！?/p>

馬靜嫻轉過身來，嘴角也展露微笑。

自此，冷戰結束。

也是當天晚上，馬文在和姜顏下樓買飲料時，袒露了自己的心聲。

“其實這么多年，真的很謝謝你媽媽。你媽媽她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我和她其實都很愛你們的?！?/p>

姜顏多少覺得這話有點當說客的意味，但也沒直說，只是默默聽著。

“姜顏啊，你這么大了，舅舅相信你一定能多少諒解我們的?！?/p>

說到這，馬文猛吸最后一口煙，將煙頭丟在地，低頭踩煙頭。

“我已經預約了明天的醫院檢查，你外公的身體之前就有了征兆，怪我一直沒有放心上。

但相信舅舅，只要舅舅有能力，就不會不管他們兩個老人?！?/p>

地上的煙頭被踩滅，只剩黑灰和軀殼。

“好?！苯伱忘c頭，卻不敢多說什么，只怕眼淚又奪眶而出。

馬文拍拍姜顏的肩膀，往家里走。

姜顏卻杵著不動，接過舅舅手里的袋子。

“別亂扔垃圾啊?！?/p>

姜顏教育完老舅，蹦跶著向前。

馬文露出久違的笑來，結婚多年，自己一個孩子都沒有，他早就視姜顏倆姐弟為己出。

馬文彎腰撿起煙頭，追逐起姜顏。

煙頭掉進暗無天日的深淵，直至多年，那一口濃煙還游離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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