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小年紀

如果謊言是溫柔的，那么溫柔本身就是謊言。

好像一直以來，在姜顏小小的宇宙里，遇見的都是些小美好的人。

她傻傻地，向往所有美好的東西，妙贊整個宇宙；又警覺十分，看過臟臟的溝渠，小心翼翼著懷疑這個世界。

感到委屈，睡一覺就好了，遇到困難，飽餐一頓就好了。

如此一來，睡醒了就可以精神抖擻地繼續去面對這個世界，吃飽了便可度過所謂的險阻。

然后此刻，飯吃不了，覺不能睡。

姜顏坐在寂靜無聲的街道上，吹著晚風。

腦海里一直回響著那些激烈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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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習下課后，姜顏帶著耳機聽著歌，身子隨著音樂不止地搖擺晃動。像一條四肢不協調的蜥蜴精。

到了家門口，隱約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姜顏取下耳機，鑰匙正要插進鎖孔的那時，屋內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像在說著“離婚”話題。

——“怎么就要離婚了？你這一天是在干什么！”

——“怎么，生活得不愉快還不能離婚了，那你不是一個離過婚的人嘛?！?/p>

天啊。

外公外婆啊。

馬老師居然找一個已婚男。

還為這男的該離婚不離婚吵架。

這是什么驚世駭俗的電視劇情上演在我家！

啪地一下打開門，因為緊張和激動，姜顏倚靠在大門上，整個人輕微顫抖著。

“媽！”

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

這種行為太過魯莽，屋內倆人被驚得停止了爭執。

雙雙注意力轉向在大門口。

慌亂間，姜顏不忘深吸一口氣，掉轉腦殼，準備對陌生男人來一通說教。

下一刻立馬傻眼。

“欸.......”

對面的馬文也張大了嘴巴，一時無措。

“昂.....姜顏，放學了啊?！?/p>

“舅舅？??？”

快一年不見的舅舅馬文一手叉著腰，掐滅了手里的煙。

他人瘦了些，一臉的疲憊，那顆發際線后移嚴重的腦袋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明顯。

方才的義憤填膺隨那煙霧一下子消散。

姜顏當即思緒貫穿回來，意亂心煩填滿了胸腔。

“你叫什么叫?！瘪R靜嫻打破施法，命令起呆站著的少女關門。

差點就要跌坐在地，姜顏撐著關上了門，在馬老師的催促下進了自己的房間。

時針滴滴答答，外面還在爭執不休。

姜顏緊緊貼在門上，完全聽不清外面霹靂吧啦在說什么。

但主題就是“離婚”沒錯。

姜顏突然感覺家里吵鬧也安靜，這才察覺姜一宸不在家。

陽臺上，馬靜嫻和馬文一個冷漠坐在凳子上，一個站著雙手揮舞說著自己的苦楚。

“這些先別和爹媽講，我有安排?！?/p>

“你有安排？你有安排你還去打什么牌，鬧到現在這種田地。馬文，我告訴你，就沒有不透風的墻?！?/p>

聽了這些話，馬文更加激動，雙手掩面，盡可能壓低聲音。

“我的姐啊，現在還說這些干什么。你是不知道那姓姜的有多厲害，天天和我吵，和我鬧。我快要瘋了?！?/p>

“你瘋也是你活該?！瘪R靜嫻仍然嗤之以鼻。

姓姜的人，姜顏知道說的是姜小艷，馬文的前妻。

這個女人一直是個嘴巴厲害的狠角色，從小姜顏就害怕她，是被同姓的姜小艷一句“你叫我舅媽還是叫表姑??？”給嚇大的。

姜顏躲在兩個大人的視野盲角偷聽，不料下秒就被發現。

“你在這干嘛？”馬靜嫻扶額，瞥見不知何時出現的姜顏，“怎么還不睡?！?/p>

“沒干嘛啊?！苯佉砸环N極其不自然的步伐移步到對著陽臺的落地窗前，“姜一宸沒在家唉?！?/p>

“你管他干什么，睡你的覺去?！憋@然，馬靜嫻不想姜顏慘進到大人的談話中來。

馬文拿起地上裝有煙灰水的小碗，與姜顏擦身而過的時候，苦笑著小聲應了一句，“一宸去外公那了?！?/p>

“哦?！苯伩粗司似v的身影，大腦不受控制地說出了那句話來。

“離婚吧舅舅，反正最后都會離的?！?/p>

姜顏就著事實說出了這句話來，反正到最后，雙方親戚都會勸說無果，舅舅舅媽倆人會在彼此的謾罵和打鬧中分開，還不如就趁現在，趁外公還有可能治療康復的情況下，先解決好婚姻問題，再好好醫治外公。

這句話直接讓馬靜嫻震驚地站了起來，在她聽來，姜顏這已經不止是魯莽地沖進大人的世界，更是對自己的一種變相嘲諷。

馬文還沉在外甥女過激的言語中沒有回過神來，姜顏也還未察覺馬老師的異樣憤怒，繼續說著，“這樣就可以早點帶外公去......”

“??！”

話還在喉，一聲低吼和臉頰的疼痛使得姜顏低下了頭。

馬靜嫻就那么扇了姜顏一巴掌，她胸口起伏不定，打過姜顏的那一只手指著低頭的人兇道。

“都會離婚？我和你舅舅都離婚你很高興是吧。

姜顏，我告訴你.....你要是在學校談情情愛愛，你就別給我去上學了，你就自生自滅吧你?！?/p>

“姐！”馬文也被這一巴掌嚇到，拉著馬靜嫻讓她別再說了?！敖?，你先回房睡覺啊?！?/p>

姜顏還低著頭，動也不動。

她知道，馬靜嫻還有話要講。她要聽她這次還要講些什么。

這次又要因為生活的不悅，為自己扣上什么帽子。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上周五你和誰干嘛去了？

你小小年紀還想瞞過我？你舅舅都看到了的啊，我可沒有胡編亂造你啊，

當時我就不該聽他的，就應該走過去直接給你一巴掌?！?/p>

小小年紀？

是的，哪怕我都已經20多歲，對你來說，我永遠都是不懂事的年紀，就可以任由你隨時的打罵。

姜顏無聲抗爭著，一點無當下解釋的意思。

馬靜嫻氣喘吁吁地對著低頭的姜顏不斷輸出，任由馬文怎么拉都不管用。

“馬靜嫻，你冷靜點行不行。你也給我一巴掌好了，你能不能了解情況了再講話啊?！?/p>

“你閉嘴馬文，我教育我的孩子，還輪不到你來教育我，你要離婚，明天就去離，自己和爸媽說?！?/p>

馬靜嫻掉轉頭來，對姜顏發出通牒。

“告訴你，明天就給我待家里，學校別去了?！?/p>

哦，原來這些天還真是辛苦你了，馬靜嫻。

辛苦大人大量的你，憋了這么久。

姜顏抬起頭來，左臉上那道巴掌印清晰可見。她不去看馬靜嫻，只是對著馬文，面無表情。

“舅舅，你一定要帶外公去檢查身體，讓他好好治療好好吃藥?！?/p>

馬靜嫻看語言教育毫無結果，正想上前，又被馬文拉住。

趁這機會，姜顏奪門而出。

她一直跑一直跑，沿著街道，誓要跑到一個人都沒有的地方，去到一個人都不認識的地方。

一口氣跑出了好幾條街，姜顏才慢下來。

奇怪，這次居然沒有流淚。

她伸手一摸，臉上全是汗水，左邊臉頰還有點火辣辣地疼。

兩手摸褲兜，才發現跑的太急，根本沒拿手機出門。

就這樣隨意地走啊走，姜顏才發現走到了體育館附近。

路燈照在地面，她看著自己的影子發著呆。

這一片住宅樓、商戶樓較少，更多的是一些小型商鋪商戶，此時多半已經關門打烊。

對面忽明忽暗的在建工地使整條正街，顯得更為空蕩和可怖。

而再往前走些，就是外公家了。

姜顏不想這么快就投降，在街邊找了一個較為隱蔽的角落，蹲在樹下。

漸漸地腿麻了，索性就坐了下來，姜顏盤算著已經出來了半個小時。

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著急，也真是的，居然忘記拿手機。

肚子居然還有點餓了，怎么辦，也不想去打擾外公外婆。

不知怎么，工地上發出了一聲狗叫。

“??！”驚地姜顏也跟著叫了一聲。

倒不是因為狗叫，而是突然出現的人，讓姜顏嚇了一跳。

劉森腳踩在地，手捏緊車把手，高高地看著坐在地上的人，十分驚訝，“怎么在這兒?！?/p>

姜顏立馬從地上站了起來，下意識地捂了一下左臉，并沒有馬上回答。

她還準備反問“那你怎么還在這兒”時，卻發現開不了口。

姜顏低下頭來——

好死不死，這會兒怎么會有點想淚流。

見姜顏深深低著頭，劉森將自行車停好在路邊，走上前溫聲詢問。

“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姜顏還是不講話，腦袋死死地盯在地面。

接著，肩膀便開始上下輕輕地一聳一聳。

又這么委屈啊。

劉森呆呆地摸了一個額頭，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那猶豫著要不要伸手安慰一下的手也被姜顏后退一步而躲開。

收回手的劉森只好側身而站，不再去面對面地看著。

也不知道過去了具體多久，也許是幾十秒，或許也有幾個光年那么久。

無聲的哭泣讓人覺得，就這樣一起待著，就是最好的安慰了。

等余光差不多感覺到對方身體不再抖動的時候，劉森掏出一包紙巾來，遞了過去。

姜顏這會兒終于算是平靜下來了，她迅速地擦干了淚痕，仿佛活力重現。

“學長怎么這會兒在這?！苯佂徇^頭來，恢復平常。

“去修理店取自行車?！眲⑸p輕回應，看著強裝無事的臉龐，只是那雙紅紅的眼還帶著一絲絲陰霾的不快。

“我有點餓了，跟我去便利店?！?/p>

劉森眼不離姜顏，手指向街道還亮著光亮的店。

姜顏拒絕的話沒有說出去，轉眼就已經坐在便利店里唯一的桌子上開始吃甜品。

她一口接著一口，好吃不膩的果桃小蛋糕一下被干去了半個。

劉森從店員那里借來了一個充電寶，將手機充上并開了機。

“給?！?/p>

姜顏抬起頭來，望著劉森遞過來的手機，卻也不去接。

劉森跟著也坐了下來，還是那樣柔聲細語，“給家里打個電話，說和朋友在一起，等會就回去，讓他們別擔心?！?/p>

望著劉森堅定的眼神，姜顏不再有脾氣，接過了手機。

姜顏握著手機，癡癡盯著地板，聽筒里剛嘟出了一聲，電話那頭就有人接聽了。

在劉森的目光追問下，姜顏也鼓足勇氣開口。

“外婆，我是姜顏?！?/p>

撥的是外婆的號碼，接電話的人卻是外公。

“姜顏啊?！?/p>

外公深深喚了一聲，語氣激動。

“我現在正和朋友一起的，等會去你們那?！?/p>

說到“朋友”一詞，姜顏回看了一眼劉森，他正若無其事地拿起叉子準備吃那剩下的一半蛋糕。

“差不多10分鐘后到，你們別擔心?！?/p>

說完幾句臺詞，姜顏就掛掉了電話，伸手一把攔住了劉森將一口蛋糕正下嘴的動作。

“這我用過的?！?/p>

劉森發出眼神疑惑，看著姜顏眼疾手快地取下了自己手里的叉子，又撕開新的包裝，將新的叉子放在自己手里。

姜顏將那一口蛋糕吃進了嘴里。

時間已是不早，在劉森吃下最后一口蛋糕的時候，姜顏望著對面人的頭頂，淺淺說了一句謝謝。

便起身匆匆走了。

劉森看著少女背影，不禁覺得姜顏好像跟初相識有些不一樣了。

卻也說不上有哪里不一樣，可能是更相熟的默契，再加上更深沉的執著。

看看時間，劉森拿起書包，也快步離開了便利店。

姜顏可不想繼續丟人了。

三步一回頭，確認身后沒有劉森的身影，口氣。

走著走著，路邊有一對情侶好像在鬧別扭，女生一直低著頭，男生則一聲不吭地看著女生。

姜顏從旁邊悄悄溜過，不敢驚擾倆人。

姜顏也一下子回想起剛剛的路邊場景。

不知為何，被馬老師打那一巴掌時沒有疼哭，委屈跑出家門也沒哭，跟個可憐狗一樣在街邊也沒哭.....卻在劉森出現的那刻哭了。

是因為他是自己被誤會的“始作俑者”？

還是害怕他看見自己狼狽模樣？

所以在眼眶再也兜不住熱淚的時候后退到陰影下，

不想讓他看見。

也還好劉森沒有多問。

就這樣想著，走到了外公家樓下，姜顏雙手舉過頭頂，向有著點點星辰的夜空，大喊一聲。

“真是驚心動魄的一晚??！”

樓里還有未入眠的可憐人臭罵了一句神經病。

姜顏立馬捂嘴，嚇住一團。

在跑進樓里的時候，又振臂大喊一聲。

“不好意思，大家晚安?！?/p>

這個夜晚，最后就只剩下車輪子一陣陣沙沙聲遠去的行進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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