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魘

·4

“這小子……”秦漠狠狠的吸了口煙，嘲諷的笑了聲，眼底卻是少有的寵溺，有著對這熱鬧喧嘩的沉醉。

“我要入學了?！卑左虾龅卮驍嗔怂?。

秦漠晃了晃神，小姑娘的眼底依舊是一片清明，涼得他瞬間就醒了，抖了抖手中的煙，有些陰郁又有些慨嘆：“是啊，也早該上學的?！?/p>

白笙不語。那你還來夢殤嗎？秦漠心里默默地問了句，卻是繃著臉沒說。

“叮啷——”白笙放下兩杯黃藍漸變的飲料，氣泡翻滾幾下，冰塊逐漸下沉到杯底。

“有點烈?！卑左下唤浶牡靥嵝训?。

“濃煙烈酒，這才是我?！鼻啬e起杯子，一條疤痕從他的手背蜿蜒到小臂，白笙眼眸閃了閃，與他碰了碰杯。

清吧里的人們都有點微醺。秦羽哲把吉他放在一邊，拿起一旁調好的酒猛灌一口，倒在一旁的沙發上休息，白皙的手臂蓋住了雙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服務員小妹阿姝放下了手機，剛才哭得稀里糊涂的人仿佛不是她，清湯寡水的癱著一張臉去打掃前臺了。

夢殤的人就是這樣，每個人都有故事，只是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

不覺，夜色已經很深了，疲勞的人們終于要回家了，在這里他們釋放自我訴衷腸，回去，卻又要戴上面具，奔向生活。

秦漠咬著一支煙，目送著小姑娘走遠。打從她來的那一天，秦漠就知道，她不是個普通人，還記得剛來時她總是掛著清淺的笑，可他知道，那樣的笑，只是敷衍。

在她身上，他似乎找到了同樣的孤寂，正是因為這種相同的境遇，才會有這樣一群人聚在一起吧。

他釋懷的一笑，看了看逐漸空蕩的清吧，面癱阿姝還是繼續面癱，下臺后的秦羽哲又開始昏昏欲睡，白笙還是那般笑著，而他也是……稀里糊涂。

每個人都沒什么變化，只是，多了幾分人味。

沐安小鎮，沉入夜色之中。

“笙笙回來了啊?！被羧貙幰灰姲左?，匆匆忙忙的起身。

“奶奶?！卑左宵c點頭，上前兩步扶住霍蓉寧：“慢一點?！?/p>

霍蓉寧鼻頭一酸，憋回了快要溢出的淚水，穩了穩心神，小心翼翼地問道：“明天就要去學校??？”

“嗯?！卑左习矒岬呐牧伺乃氖?。

“可是……”霍蓉寧擔憂的看著白笙，卻對上了她堅定的眼神。白笙的笑意隱去，她明白霍老太在擔心什么：“?奶奶，我不能躲一輩子的?！?/p>

霍蓉寧震了震，是啊……躲不過的。半年前白笙傷痕累累的倒在她家門口，就像獨自舔傷的孤狼，強行愈合自己的傷口，建立起堅固的防御，白笙什么也不說，她縱有萬般疑問，還是守好本分，從不過問。這次，還是她第一次提起。

霍老太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她很快就穩住了心神：“明日我就托人帶你去辦入學手續?！?/p>

白笙點了點頭，回了房間。她仰躺在柔軟的床上，輕輕撫摸著掛在脖子上的金屬塊，記事以來，這個東西從沒變過樣，到底是什么……這半年來，她總是夢到過去的種種，她知道，這是她的心魔，更是支持著她繼續前行的動力。

戒不掉。

窗外又開始滴起了雨點。

她自嘲的笑了笑。是命吧。

“爸爸……媽媽！”如洋娃娃一般精致的女孩被幾個人護在身后，眼睜睜的看著兩道身影漸行漸遠，眼眶紅紅，淚水洶涌，哭的撕心裂肺。幾個仆人都有些心碎。

女孩雖然有些嬌蠻，但是向來很懂事。她知道，爸爸媽媽有他們必須要做的事，他們經常在這樣的雨夜出行，可是這一次，她很不安，看著他們的背影，總覺得，有什么就快要失去了……

長大點的她回想起，不禁感慨，這輩子的直覺可能都靈驗在了那一刻，真的再也沒見過那兩人了。

那個坐在她床頭給她講故事的溫柔女人，那個時常爭風吃醋把她寵成公主的幼稚男人，仿佛人間蒸發。

畫面一轉。

一個小小的身影瘋狂的翻著垃圾桶，柔順的長發已然不見，干枯沒有光澤的短發炸起，似是個小男孩，滿臉臟污，卻仍舊難以遮掩精致的五官。

一個臟兮兮的果骸被翻出，還有些許果肉，她驚喜的瞪大了雙眼。

一只黑乎乎的手從她的頭頂伸過，直接奪走了果骸。她警惕而又憤怒的轉過身，只見一個同樣一身襤褸的邋遢男人有些戲謔的揚了揚戰利品，還挑釁的咬了一口。

小手緊緊的攥著，雙眸中再沒有以前的嬌憨，而是充滿了狠絕，仿佛一只小狼，隨時會沖過來咬斷面前人的脖頸。

男人挑了挑眉，并沒有看見自己滿意的表情，他忽地笑了，起了幾分心思，掏了掏自己的破布兜，示好般的遞過去一小塊紅薯干：“小鬼，在咱們這個破落巷里，一個人可活不下去，正巧你哥哥我也一個人，不如我們搭個伴？”

畫面再次一轉。小孩的衣服不再那么破爛了。

她和三個破破爛爛的孩子圍著一個小桌子坐著，耳邊掛著一支煙，手里抓著一大把牌，漂亮的眼睛發著狠光：“拿錢來！”

被逼的兩眼通紅的孩子掖了掖口袋，囁嚅著：“沒……沒錢！”

小孩二話不說，手里一把好牌砸在小桌子上，揪起對面孩子的衣領就是一個巴掌。

屋里打著牌的大人們聽見動靜紛紛一愣，很快又恢復了常態，哄笑起來：“六小，你這小兄弟不錯啊?！?/p>

被叫做六小的男人扯了扯花襯衫的領子，看了眼外面揍人的小孩，笑道：“那是！”

眾人散了伙。小孩滿臉傷痕，鼻青臉腫的進了屋，嗤笑著扔在桌上幾張破舊的鈔票。

六小扯下她掛在耳朵上的煙，麻木的點著了猛吸了口，吐她一臉的煙。小孩皺了皺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男人愣了愣，有點不好意思，熄滅了煙：“我倒是忘了，你討厭這味道?！彼槌鰩讖堚n票：“去買點藥吧。我可不想一個人?！?/p>

再后來，來了一批大人物。

幾個黑衣男子接走了小孩，留給了六小一筆錢。

小孩仍舊沒什么表情，復雜的看了眼六小。半輩子鉆進錢眼的六小攥著一沓錢，愣愣的看著他們像押犯人一樣看著小孩。

六小掏了掏口袋，卻發現沒有煙了，他摸了摸鼻子：“你若是有好去處，那就去吧?！彼行┗艁y的抽出好幾張錢塞給小孩，向來機靈的人突然間不知說什么了，干巴巴地擠出一句：“保重?！?/p>

小孩看傻子一樣地看著他。他才后知后覺，是啊，人家可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哪里差他這幾張錢了……他惡狠狠地搶了回來攥在手里。

他看著那小孩頭也不回的上了車，他這輩子都沒坐過車。不知為何鼻頭有些酸楚，也許是嫉妒吧，他這樣安慰著自己。

“其實……我叫易小六！——”看著車子即將駛遠，他撕心裂肺的喊著。一直攥緊的錢散落了一半，引得人們爭相搶了起來，打紅了眼。

易小六卻還沒回過神來，怔怔地看著汽車遠去……仿佛有什么失去了，他這樣想著。

他不知道的是，車上的小孩緊閉雙眼，心里默念著，易小六……

“野種！你算什么東西！”一個趾高氣昂的男孩狠狠地砸過足球：“也趕來和我爭東西？”

一群孩子圍起一個瘦小的身影，拳打腳踢，像一群惡犬。小孩護住要害，咬緊牙關，不言不語，擋住了自己瘋狂的神色——對，就是這樣，隱藏起自己。

白笙猛地坐起身，一身冷汗，窗外天色漸亮，雨也停了。

她殘忍地笑了起來，天，總是要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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