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頂頭上司打招呼

呂毅光既沒士兵經歷，也沒軍校教育背景，典型的學生官兒。這類干部往往缺乏軍人應有的血性，他們沒有經歷過生與死的較量、血與火的考驗，但并非一無是處，就拿呂毅光本人來說，攝影書畫他都會，腦子靈活會站隊，其洞察能力非常人能比，想領導之所想，急領導之所急，只有領導考慮不全的，沒有他顧及不周的，以致聰明絕頂，碩大的腦殼油光锃亮，連個毛孔都沒有，就更別說頭發了。

論溜須拍馬，呂毅光絕對堪稱一流，他任政治部主任以后沒有什么突出政績，若非要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那就是培養出來一幫馬屁精，真可謂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政治部的干部，在領導面前那是一個更比一個乖。

此刻，呂毅光正在辦公室里數落他表弟——直工科長洪宏遠?！昂赛c貓尿就找不著北，你腦袋是被驢踢啦，三更半夜拎著兩瓶茅臺去找政委，政委家缺你那兩瓶酒??！還調正團，就你現在這副德行？做夢去吧！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我的臉都讓你給丟盡啦！”

洪宏遠不服不忿，“表哥，誰都想進步，我承認那天是喝高了，和政委說得有點多，但都是心里話，您犯得著為這點事兒小題大做！”

“小題大做？刮風下雨你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還不知道嗎？一個正團職的位置，多少人盯著，怎么輪也輪不到你頭上?！?/p>

“怎么就輪不到我頭上，張嘴三分力，我就是要讓政委知道，洪宏遠是要求上進的，別門縫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別說一個副參謀長，就是參謀長我也能干?！?/p>

“呸！恬不知恥的東西，刮風下雨不知道，自己什么德行你還不知道嗎？”

“我什么德行，我怎么了？”洪宏遠越說越起勁，“我還覺得當總隊長都還委屈我這塊材料呢?！?/p>

呂毅光肺管子都怪氣炸了，挖苦道：“行，你牛，你拽，你怎么不說去當指揮部司令呢？”

“真給我個司令照樣干，而且只比現任干得好，不必現任干的差！”

對洪宏遠所表現出的自信，呂毅光是哭笑不得，面對這么一個狗舔JB自美的主兒，自己能說什么，除了暗自叫苦，也只能用一個“滾”字，來結束二人之間的對話。

洪宏遠身高剛過1米6，腦袋脖子一般粗，乍一看去仿佛一顆82式手雷，八字眉、三角眼，還有點羅圈腿，軍人的威嚴和氣質在他身上沒有絲毫的體現。但此人偏偏自命不凡，總想干點大事，譬如說總隊的大宗物資采購、機關辦公樓的翻新改造、訓練館的屋頂修繕。

洪宏遠很不滿意現在所處的位置，他自認為自己應該擁有更廣闊的施展平臺。這不，前幾天酒壯慫人膽，頭腦一熱去找高海東談想法，他認為以自己的資質和條件，副參謀長的位置非他莫屬。

提著兩瓶茅臺，深更半夜去敲高海東的門，結果可想而知，被損挨罵不說，就連呂毅光也跟著吃瓜落，第二天被高海東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一頓數落，此事一經傳開，捎帶著呂毅光，這倆表兄弟成為了全總隊的笑柄。

直工科主抓機關的日常管理，在領導眼皮子底下，還是比較容易出成績的，要是干好了提個正團問題應該不大，可惜的是洪宏遠的心思完全沒有用在正地方，更沒有他表哥那兩把梳子。洪宏遠經手的每一件事目的都很明確，就是為了摟錢。但凡是經他手的事情，都會招致眾人的不滿。譬如說雨季做防水，讓原本就漏雨的機關樓變成了水簾洞；排水系統升級改造，錢花超了不說，還弄了個半截子工程，機關樓前廣場變成了游泳池。

呂毅光對洪宏遠雖說不滿，但是沒招，究其原因還是抹不開面兒。洪宏遠的母親是自己的親姑母，要不是靠著姑母的資助，呂毅光根本無法完成學業，更走不到今天。也正是因為這個，呂毅光才對洪宏遠格外的關照，是揪著小辮硬往上提，可惜的是爛泥糊不上墻，狗肉上不了席，洪宏遠根本不是當官的料，也就是靠著有個當主任的表哥，要單靠自己，無論如何他也爬不到直工科長的位置上。

這些年來，洪宏遠依靠職務之便積攢了不少家底，房子是自己住一套，往外租一套，正在裝修的還有一套，家里的生活質量遠超小康，可他還是不知足，沒有他不想撈的油水，沒有他不想占的便宜。前一陣子他又打起警通勤務中隊的主意，炊事班的米面糧油以及其他副食，隔三差五的就往家倒騰。洪宏遠就是這么一個人，能在部隊順手牽羊的，自己絕不會掏腰包，就連衛生間里的衛生紙他也要往家順。

說來也巧，有一次，洪宏遠從警通勤務中隊食堂提了兩桶食用油，剛跨出食堂的大門，就和葛曉峰撞了個正面，不期而遇的尷尬引起二人的爭吵，當時正值機關體能訓練時間，圍觀和勸解的自然不少。按理說洪宏遠理虧，自己找個臺階下就算了，沒想到這家伙看到有人來，非但沒有收斂，還蹬鼻子上臉，硬是要和葛曉峰動手以彰顯自己的威嚴，真是不自量力。那天，多虧章紹堂副參謀長及時趕到，才平息了事態，要不以葛曉峰的脾氣，指不定還會發生什么，假如真要動起手來，洪宏遠非住院不可。呂毅光得知此事兒后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兒去，這不是往自己臉上抹屎嗎，真是丟人丟到底，現眼現到家。

洪宏遠沒少給他表哥捅婁子，每次都得呂毅光親自出面給他擦屁股，沒辦法，誰讓攤上這么一個表弟呢。機關無論干部還是戰士，都不怎么喜歡洪宏遠，和他交往無非是看著呂毅光的面子。

前一段兒洪宏遠的母親住院，前前后后都是門診部主任施文斌打理的，洪宏遠一個子兒都沒花。欠了這么大一個人情，不表示一下實在說不過去，怎么也得吃頓飯吧，為此，洪宏遠特地在一家高檔酒樓擺了一桌。

其實洪宏遠哪里知道，施文斌根本就沒打算讓他念自己的情，他洪宏遠才幾斤幾兩，要不是呂毅光授意，施文斌才懶得管這檔子閑事呢。

洪宏遠的酒量屬于不喝正好，一喝就多，喝多了還特愛吹牛逼，不是承諾，就是許愿。這次請施文斌吃飯也不例外，二兩酒下肚就開始胡謅亂侃了，大包大攬的跟施文斌保證，其小舅子學車的事包在他身上。其實施文斌心里清楚，這事單憑洪宏遠是辦不了的，到最后十有八九還得呂毅光出面。

果不其然，酒醒后洪宏遠十分后悔，以自己的能力，學車的事還真就辦不了，但拉出來的屎還能往回坐嗎？自己好歹也是站著撒尿的，失信于人，自己以后還怎么在機關混，想來想去，只好又硬著頭皮去找呂毅光。

洪宏遠話剛說了一半，就被呂毅光叫停了。近期總部巡視組要來，這個時候了，沒人敢插手基層敏感事宜，這不是明擺著往槍口上撞嗎！可洪宏遠卻不這么看，他認為是呂毅光還在記恨前幾天拌嘴的事兒，有意難為他，無非就是和下面打個招呼，舉手之勞。其實洪宏遠哪里知道，這事還真有點讓呂毅光為難。施文斌的小舅子在其他中隊還好說，呂毅光一個電話就能解決，可不巧的是施文斌他小舅子偏偏在警通勤務中隊，這就難辦了。葛曉峰是個不聽擺楞的主兒，就算張嘴也白搭，以前就碰過釘子，所以呂毅光是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自取其辱的。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呂毅光是他們村子里走出的第一個大學生，也是出得最大的一個官兒?？窟@層關系，親戚相鄰中適齡參軍的就不下二十多人，其中3人提干，15人轉士官。呂毅光的地域、老鄉觀念還特別重，在他看來利用職務之便給親戚相鄰牟利，就是給家鄉造福。

去年年底，一個同村發小為孩子轉士官的事找上了家門，慣性思維讓呂毅光沒加任何思考，當即就拍了板，單憑政治部主任的身份，辦個士官那還不是一句話，可萬萬沒想到，這次卻吃了閉門羹。親戚的孩子在警通勤務中隊，要換成其他中隊的中隊長，那對呂毅光絕對是言聽計從，巴不得給政治部主任辦點事，以求留個好印象?？筛饡苑逵彩遣毁I賬，這讓呂毅光很是下不來臺，滿口應承的事情到頭來沒辦成，顏面盡失、尷尬至極，也就是因為這個，呂毅光和葛曉峰之間結下了梁子。

在外人看來，葛曉峰無疑是在太歲頭上動土，簡直是拿政治前途挑戰政治部主任的權威，可葛曉峰全然不在乎，用他的話說：依章辦事，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

呂毅光打招呼的兵還真就不是什么好鳥兒，暫不提日常表現，單拿退伍那幾天來說就沒消停過，地方找他要賬的就不下5撥兒。這哥們兒光欠門口小賣店就達3萬之多，退伍費扣了還差8000，錢還是葛曉峰幫忙墊上的。這還不算，剛處理完債務，又來了感情糾紛，一個自稱懷孕的女青年賴在中隊不走，3個中隊干部又湊了兩萬多才息事寧人，就是這么一個禍害，要是讓他轉士官，那才是天理難容呢！

這幾天，洪宏遠是喜憂參半，喜得是訓練館設施更換，他從中獲利十二萬；憂的是今年駕駛學兵報到在即，施文斌的小舅子沒在中隊考慮之列。這該如何是好？思來想去理不出個頭緒。最后，洪宏遠心一橫，索性親自出馬，縣官不如現管，再怎么說自己也是葛曉峰的頂頭上司，

葛曉峰打心眼里看不起洪宏遠這個人，雖說是團職干部，但能力水平還不如一個士官班長，也就仗著呂毅光給他撐著，要不是因為這層關系，他這號人早就打背包滾蛋了。

洪宏遠辦公室的門敞開著，葛曉峰站在門口極不情愿的喊道 ：“報告?！?/p>

“曉峰來啦！”洪宏遠不親假親、不近加近，起身把葛曉峰迎進屋里，又是端茶又是倒水。

葛曉峰早就有心理準備，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看著洪宏遠忙前忙后的，心里暗罵：操，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待洪宏遠忙活完，葛曉峰問：“科長，叫我來什么指示?！?/p>

“談不上指示，就是把兄弟喊過來聊聊?！焙楹赀h裝作很關心的樣子，“曉峰，干部馬上就要調整，有什么想法嗎？”

“沒有，服從組織安排?！?/p>

“嗯，在個人的成長進步上我們要相信組織。這次擬提副營職干部，司令部把你排在第一位，雖說報到政治部后有了雜音，但是我相信組織對待每個同志都是公平的?！?/p>

葛曉峰象征性的客氣道：“謝謝科長關心，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坦然面對?！?/p>

“好！我們當干部的就應該正確面對個人利益得失”，說著洪宏遠話鋒一轉，“曉峰啊，這個社會不是真空，部隊也一樣，干工作不光是要低頭拉車，更要抬頭看路，想沒想過自己為什么在警通勤務中隊窩了6年?！?/p>

“這個不是我該考慮的問題?！?/p>

“該考慮的還是要考慮，不要光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人際關系也不容忽視，因為工作樹敵在所難免，但為此耽誤前程，那就得不償失了”。

這些年來在部署的成長進步上，洪宏遠從來都是不管不問，今天冷不丁來這么一出兒，還真是出人意料。說得對也好，錯也罷，總之洪宏遠的今天的表現讓葛曉峰覺得很不正常。

“曉峰，咱們中隊有個叫盧光耀的兵吧？”

“有”。

“嗯！今天找你來啊有倆件事兒，一個是聊聊你的事兒，再一個就是聊聊盧光耀的事兒，駕駛員培訓馬上就要開始了，你看這個盧光耀……”洪宏遠有意把話說一半兒，借機觀察葛曉峰的臉色。

葛曉峰馬上明白了，“我說洪科長，如果今天叫我來是因為這事兒的話，我看咱倆就別費唾沫了?！备饡苑寰戳藗€禮，扭頭就往門口走。

洪宏遠見狀立馬急了，緊走兩步用身子擋住門口，“別別別呀，我的葛隊長，你別急行嗎，能不能容我把話說完，就幾句話，頂多兩分鐘?！?/p>

洪宏遠是連拉帶拽，“兄弟！怎么和你說呢！算啦！老哥我也不瞞你了，這個盧光耀是門診部主任施文斌石的小舅子，駕駛學兵馬上就要定人選了，他找到我，我想都是在一個院子里混飯吃，抬頭不見低頭見，人家好不容易張回嘴，咱能這點兒面子都不給嗎？我知道，這事兒讓你為難，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幫幫哥哥我一個忙！算老哥求你了還不成嗎？”

“科長，原則性問題沒得商量?！?/p>

洪宏遠一聽這話，更著急了，不過好在事先有準備，“老弟，你看這種行不行，你把盧光耀的事解決了，你的事兒包在哥哥身上，你提職不是讓政治部給否了嗎，我去找主任說去!”

葛曉峰用特別詫異的眼神兒看著洪宏遠，他倒不是動心，而是想看看洪宏遠還有什么招數。

“老弟，一句話，行還是不行?！?/p>

“行，那就勞煩科長費心了”，說罷，葛曉峰甩開洪宏遠的手，連禮都沒敬就出了門。

葛曉峰一走，洪宏遠就開罵了，態度180度大轉彎，“媽的，無利不起早的東西?！绷R完，緊接著就是在電話里跟施文斌邀功，先是給對方吃定心丸兒，而后又說自己費了多大勁兒，總之是有駱駝不吹牛，話里話外無非是要讓施文斌記住自己這個情兒。

至于給葛曉峰的承諾，純屬扯淡，只要盧光耀學車的事兒一成，洪宏遠就會一推二做五，死不認賬，不過要是“提錢”通融，那就另當別論了。

事實上，干部的提拔使用找洪宏遠走迂回路線的不是沒有，還真有辦成的，洪宏遠哪兒怎么也得有個四五萬當敲門磚，至于呂毅光的打點，那還得另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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