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要說的是二〇一八年六月里的事。
對我來說,這個月非常值得記念。
你或許已經猜到了,監獄要放我出去。
關了我整整十三年之后,他們終于向法院建議讓我回歸社會。
在六月初,小黑調走了,去了入監隊,擔任新犯隊列訓練小組長。
提起今后的打算,小黑一副帶笑背負起自己的十字架的模樣對我說:他還是想參加自學考試,報考英語專業,就算自己笨,反正到入監隊后有的是時間。
我明白,小黑不再聽從當初耿戰的勸告,主要是他不想出獄后做裁剪工,也不想當水電工。
再說,耿戰講的話也不一定都對,所以我支持小黑的選擇。
小黑調走的那天,就像當送走黃藥師那樣,我幫著他搬家。
入監隊和我們大隊隔著一幢樓,他們的閱覽室安裝有空調,在夏天以火爐著稱的京州,小黑以后的日子肯定不那么難熬。
這些年隨著刑法修正案的不斷出臺,國家對犯罪的打擊力度相比從前是越來越輕。
按照九七年之前的刑法,盜竊兩萬塊錢被判無期的大有人在。
而現在,誰要是偷兩萬塊錢,肯定是留在看守所服刑,都不給你機會來體驗監獄這邊豐富多彩的改造生活。
我在電視報道中看到北京一個哥們兒,盜竊五百多起,兼數次搶劫,涉案金額高達七百萬,最后也才判了十九年。
我得說,現在我們國家真是財大氣粗,不在乎偷啊搶的這點小錢。
京州監獄為維持生計,前些年將入監門檻調整為有期徒刑十年起。
正因為如此,我在入監隊碰到一名剛夠錄取線的臺灣籍新犯。
為爭取早日實現寶島重回祖國的懷抱,我同這位臺胞聊了一會兒。
他是某電信詐騙集團成員,具體角色為編劇。
就是編寫公檢法各種機關,面對各種人群可能用到的臺詞,最終讓普通民眾不知不覺地鉆進圈套。
臺胞聲稱他寫的劇本非?;鸨?,我們鄰居韓國都有犯罪團伙從他這兒購買劇本。
“出來混,遲早要還的”,臺胞用這句香港片中的經典臺詞,來解釋大陸不遠千里派專機把他從泰國請回來吃牢飯。
臺胞與我閑聊的過程中,提及幾個月前從京州監獄出去的一名盜竊犯,前兩天又進來了。
我隨口問是誰。
臺胞揮手呈八字停在半空,然后肯定地說叫孫全林。
我快速檢索一遍腦海信息庫,說沒印象。
小黑在旁邊提醒道,孫全林就是云中鶴。
小黑的這個答案讓我吃了一驚。
我清清喉嚨,對臺胎介紹說孫全林以前是我們大隊前道組長,我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綽號叫云中鶴。
臺胞一拍大腿,笑道:云中鶴?綽號蠻有特色的,跟他這個人蠻配的。
我說,這個家伙出去那天我們還給他送行來著,也就兩三月前的事吧。
臺胞點點頭,繼續介紹道:據孫全林自己講,他出獄后只用半個月,就過上了以前的生活:每天出入賓館飯店,胳膊摟著令人銷魂的青春美少女。反正是幸福得不得了。
小黑問,這些錢都是偷來的吧?
臺胞說對。
我感嘆道,人在江湖飄,誰能不挨刀?只是沒想到云中鶴這么快就進來了。
小黑說,命苦不能怨政府,點背不能怪社會!這不能怪任何人,不能有任何怨言,只能怪他太貪圖享受。
臺胞又介紹說,孫全林被抓的過程特別扣人心弦,都上了電視。
臺胞的介紹有些雜亂,下面我粗略整理一下云中鶴被抓的過程。
云中鶴作案從來沒在犯罪現場留下指紋,他的手法很高明。
但他在某個別墅區等待動手機會的時候,在路燈下吸了一支煙,煙頭扔在草叢中,被攝像頭拍到了。
警察通過此物證驗明他的真實身份,之后辦案單位讓云中鶴戶口所在地派出所協助抓捕。
某天云中鶴回家看望父母,就有人舉報到派出所,隨即警車就開了過來。
警察下車的時候,云中鶴正拿著手機玩著微信從家門往外走,應該是去打酒。
警察跳下車沖云中鶴撲上前去。
闖蕩江湖這么些年,云中鶴對狹路相逢的巷戰可謂行家里手。
他扔掉iPhone掉頭就跑。
警察從后面抓住云中鶴的衣領,云中鶴一個彎身,扯掉襯衫的工字扣,金蟬脫殼般光著身子繼續跑,徒留警察站在那里手拿襯衫直發愣。
待警察反應過來,云中鶴已經跑開十多米的距離,然后他利用熟悉地形的有利條件順利逃脫。
警察拿著云中鶴扔掉的手機分析聊天記錄,那是一名女子。
他們認定此人為云中鶴姘頭,于是定位此女子的位置,最后在一家賓館將云中鶴堵在屋內。
云中鶴其實一直和包養的女人住在賓館,用的是假身份證開房。
他本想回賓館拿些東西就開溜的,沒想到警察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他來不及跟大小老婆告別,就又被抓進來了。
我得說,云中鶴的知識更新換代不夠快,不知道手機定位現在可以精確到米的級別。
我急于交待云中鶴被抓的過程,忽略了一些細節。
比如說,云中鶴回家是給父母親送錢,雖然是贓款,但人家那也是一片孝心。
云中鶴目前剛被刑拘,涉案金額三十來萬。
但越往后查,涉案金額越有可能變多,來不來京州監獄是個未知數。
至于云中鶴會被送到哪個監獄服刑,我確實不關心。
問世間錢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我心里暗自思量。
如果我再次犯罪,怎么能保證不像云中鶴那樣被抓進來?
我帶著這些復雜情感,從入監隊返回自己的監舍。
距離出獄的日子越來越近,以往的煩躁不安似乎又回來了,還夾雜著莫名的迷茫。
對于出去之后做什么,我突然之間沒有了方向。
那種既擔心自己無法融入社會,也不愿意再回到監獄的孤獨感一直縈繞在我心頭。
不知道是像云中鶴那樣出去后風風光光的瀟灑走一回,還是像小黑說的那樣,出獄后腳踏實地娶個媳婦過自己安寧平和的小日子。
我想起耿戰以前對我講過的話,這取決于你如何理解生活的意義。
耿戰出獄了,小黑調走了,黃藥師上月底先我一步離開這兒。
從此必定是茫茫人海相忘于江湖,這讓我感覺生活因為他們的紛紛離去而變得黯淡和空虛。
在進入京州監獄這么些年,快離開的時候,我第一次走進親情電話室,給妹妹張玉蓮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她我出獄的日期,讓她送一套衣服過來。
我不想穿這里的衣服出去。
我一直在想,過去這些年我的所思所想未必都正確。
拿家人來說,就算不愿意認老爸老媽,但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張妹妹認下來也無妨。
離出獄還有不到一周的那個星期天,我收到耿戰寫來的信。
這是耿戰寫給我的第二封信。我拿著牛皮紙信封,來到風場,挑了個視野開闊的地方,從信封抽出信紙,就著初夏的陽光讀了起來。
李鋒:
想必這段時間,你已經通過新聞媒體知道了我的事情。
我現在一切回歸正常,管公司里的事,也管自家菜園里的菜,有時運動,有時閑散,我想生活就該是這個樣子。
昨天晚上,我在小區里散步,回想起監獄的點點滴滴,回想我們初次見面時的畫面,感覺就好像昨天才發生的一樣。
在監獄的那些年,所有事情我們合作得都很愉快,也希望在你出來之后,我們能再度攜手做點事情。
上上周,萬城地產與韓國KS集團還有北京一家動漫公司達成合作意向,計劃在京州軟件園區成立一家專門開發手機動漫游戲的公司。
你有開發游戲的天賦,如果愿意加盟我們的團隊,我會非常高興!
我還記得蔣德旺的故事,也記得當時你對他母親的幫助。
我是這么想的,李鋒,不管你以前犯了什么錯,當某天你有了行善的意識,懂得反省自己,那就是救贖的開始。
我一直認為你本質上并不壞,而且很聰明,只是走錯了路。
就像穆云峰,過去他騙得眾叛親離,現在卻是他父母親的驕傲。
穆云峰只用了三年多,就把桃花島經營得像模像樣。
今年夏天桃花島將開放旅游項目,他還打算把蟋蟀和我們公司的游戲動漫品牌綁定銷售。
我講穆云峰的故事,是想說明我為什么始終相信奮斗的意義,相信付出總有回報,也只有這樣,我們所犯的錯誤,經歷的那些歲月才有意義。
又及:穆云峰讓我向你問好,并要你出來后務必到他的小島做客。
期待你出獄的那一天,我們仨好好聚聚。
耿戰
2018年6月15日
耿戰和他弟弟爭奪萬城地產控制權的戰斗勢必已經打響,我思量著,把信紙裝進信封,目光停留在隔壁小區一位老人身上。
老人悠哉游哉地在花壇邊打著太極,蹲著馬步,張開雙臂,仿佛他是主角,我是觀眾。
耿戰當初說要投資一千萬給穆少,當時我既詫異又困惑,現在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漸漸明白了他所說的奮斗和付出的真正含義。
或許只有經歷煉獄般的磨難,才會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幸福,才能體會做一個對社會有價值的人有何意義。
高墻外突然響起“啪啪啪”的鞭炮聲,我放下手中的信,目光轉向監獄小鐵門的方向,看到些許青煙緩緩升到高壓電網的上空。
我知道,又有兄弟剛剛走出監獄大門,那是家人在慶祝他重獲新生。
透過陣陣青煙,恍惚中,我看到兒時記憶中自家的草房子,看到擔水澆完菜園子走進家門的父親,看到廚房母親忙碌的身影,看到那個幼小的我邊往灶膛里添柴火邊拉著風箱,時不時站起身眼饞地盯著鍋里的韭菜炒雞蛋。
那是我夢中的童年,有家,有親人,有鄉間的土路,有太多幸?;虿恍腋5挠洃洝?/p>
冥冥之中,它似乎指引著迷失的我新生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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